第142節
珊娘道:“少夫人,這藥也不是吃下去就立馬見效的。我替你上點兒粉吧,看著要像是得了重病,如此過幾日你下世,也能順理成章?!?/br> 季泠諷刺地笑了笑,的確是順理成章啊。她如果這兩日突然暴斃,那必然有人要查的,查出了丑事兒可如何是好? 季泠也并不反駁,就由著珊娘擺布,反正現在她的命運也不在她手里,連死都不能自己選擇。 季泠的“死”在楚府沒有掀起任何波瀾,許多人倒是為之松了口氣。 伺候季泠的丫頭、婆子覺得終于有了盼頭,跟著這么個主子一點兒奔頭都沒有,如今就可以安排到別處去了。 然則一個一個的,誰也沒有察覺,這些人竟然都沒再楚府繼續伺候,聽說有些去了莊子上,有些呢則再沒見過。 至于主子們,章夫人松了口氣,他們這樣的人家,娶平妻可不是什么好名聲,偏生她那冤家兒子死活要娶周容,她沒奈何才松了口。如今季泠一走,周容就成了唯一的妻子,那就好了。 而周容,自然也覺得眼中釘、rou中刺被拔掉了,待楚宿也立馬就平和了許多。 楚宿呢?楚宿在覺得對不起季泠之余,為她惋惜,可何嘗又不是松了口氣,周容終于不再說話含諷帶刺了。他的情意雖然早已煙消云散,但至少重新迎回了安靜。 至于其他人,季泠對他們而言就跟陌生人沒什么區別,死了也就死了。 然而原本跟季泠沒什么關系的繁纓,卻真如珊娘所料,被楚寔用重病的借口送到了莊子上去靜養,至于回不回得來,可就沒人知曉了。 季泠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醒過來的,一睜眼就看到了楚寔,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拉著被子往后躲。 楚寔坐在椅子上沒動,等季泠不再往后縮,安靜下來才開口道:“楚府正在辦你的喪事,你先在這莊子里住半年,半年后我們成親?!?/br> 季泠整個人都聽懵了,她覺得自己可能還在做夢,不然楚寔怎么會說“成親”?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即使做夢也不該夢得這般離譜啊。 “你沒聽錯,就是成親?!背伒?,“如今季泠已經死了,活著的是季靈,或者別的名字,你可以想一想?!?/br> 脾氣再好的人被欺負得狠了也要咬人的,季泠叫道:“可是我為什么要嫁給你?你,你這個,你……” “你的紅丸是我采的,你和二弟從沒圓房,不過是名義夫妻,如今生死兩隔,我娶你有什么可驚奇的?”楚寔問。 “可是我不愿意嫁給你!”季泠拔高了聲音,眼淚也跟著滾了出來,她真是不爭氣呢,被楚寔這么一逼就又想哭。 楚寔站起身往床邊走去。 季泠又連忙往后退。 楚寔的眼睛一暗,“放心吧,那日是我酒后無德,以后再也不會。哪怕是成了親,只要你不愿意,我也絕不逼你圓房?!?/br> 季泠心底是相信楚寔的,老太太養出來的孫子,總不會是壞人??墒蔷坪鬅o德…… 季泠苦笑,她這輩子好像都是被“酒”給害的。當初楚宿醉酒,把她誤做了周容,她沒有閃躲,所以嫁給了楚宿。如今楚寔醉酒,把她誤做了珊娘,所以她要死一次,然后再嫁給楚寔? “不,我不……”季泠流著淚搖著頭,那么無助。無助是因為她心里已經明白,她的意愿從來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別人想怎么安排她。 “為什么拒絕?是以為還記掛著二弟么?”楚寔問。 季泠淚眼朦朧地看著楚寔,她怎么可能還掛念楚宿,她怎么還有臉掛念楚宿?這一切都是他害的。 “你當明白,你活著,二弟和二弟妹就永遠好不了,只會夫妻越發隔閡,越來越糟,老太太在天之靈也會不安的?!背佈普T道。 這個道理季泠是明白的,她現在從沒想過要插入楚宿和周容之間。 “可是你也是老太太養大的,老太太有多疼你,你是知道的對不對,阿泠?”楚寔道。 “阿泠”?這種稱呼上的改變讓季泠很是不適應,以前當她和楚寔不得不說話的時候,他都是喊她弟妹的。 “是我做了錯事,請你給我一個機會補償好不好?”楚寔很誠懇地道,“即使不是為了你自己,想一想老太太,她疼愛你,也疼愛我,只會希望我們倆都好好的?!?/br> 楚寔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了,把老太太使用得可夠勤快的。然而季泠呢,就偏偏吃這一套。老太太就是她的死xue,百死不足以報其恩。 所以季泠的眼淚就流得更快了?!拔也患藿o你,也不尋死,走得遠遠的行不行?”季泠掙扎道。 楚寔放柔了聲音道:“阿泠,你這樣的模樣,你覺得沒有人照應你,你會是什么下場?” 季泠不說話。 “即便是我,即便你是我的弟妹,即便知道是大錯,可我還是犯了錯。所以你想想,你一個人離開,會是什么下場,只怕不出三日……” “住口,你住口!”季泠哭著叫道。剛才楚寔是在承認他是故意的么?“你為什么,為什么你明明知道是我,你還,你還……” 楚寔坐到床沿上,“我沒能忍住?!?/br> 一句“沒能忍住”就毀了她一輩子。季泠現在真是恨死說實話的楚寔了,她寧愿他是誤會她做珊娘,也好過他承認他是故意的。 “你這個混蛋,你這個混蛋?!奔俱鲆呀洃嵟?、痛苦到了極點,撲過去就開始打楚寔。 打得毫無章法,盡管是無心,可她的指甲還是劃傷了楚寔的脖子,但楚寔一躲都沒有躲。反而道:“是,都是我的錯?!?/br> 季泠聞言,卻停住了動作,她才不愿意讓楚寔覺得打他一頓就能什么事都算了呢。她哭得累了,只撲在床沿上,像只小獸嗚咽著。 像這種狀況,楚寔就沒處理過。女人之余他而言,哭得叫人心煩,他看一眼就走了,并不會有安慰的情況發生。只等她們自己情緒平靜下來在說其他。 可眼前這樁事兒,是他闖出來的禍,也就得自己料理。 楚寔覺得季泠可能有必要發泄一下,所以只默默地看著她哭,然后手臂有些僵硬地在她抽泣打嗝的時候,替她順一順背脊。 就這么一順,季泠立馬就不哭了,她是害怕楚寔再碰她。 被女人避之如蛇蝎,楚寔這也是第一次感受。 “起身穿好衣裳,我帶你去一個地方?!背伒?。 季泠聞言才發現自己居然衣冠不整地就跟楚寔鬧了起來,她又羞又愧,趕緊攏了攏衣襟,雖然其實什么都沒露出來。 “進來伺候姑娘更衣?!背佔叩酵忾g說了一句。 “姑娘”兩個字季泠卻是聽得清清楚楚的,不由酸從中來,她嫁過人,還……如今卻成了姑娘? 長歌和采薇應聲進門,伺候季泠梳洗。兩個丫頭手腳麻利,不該看的絕不亂看,不該說的絕不亂說,可見不是普通人家的侍女,也虧得楚寔神通廣大才能弄了來。 季泠望著鏡中的自己,她已經很久沒有梳過姑娘頭了,然而她身體瘦弱,長年茹素,顯得比實際年齡卻要小上不少,明明已經是雙十芳華,可瞧著也就十五、六的模樣。因此梳著姑娘頭,絲毫也不違和。 她的臉本就是那種山間云嵐的清麗,月下白石的幽真。 柜子里都是新衣裳,不說布料多華麗,卻都是季泠喜歡的素凈顏色,款式也是最時興的??梢钥吹贸鍪怯昧诵牡?。 然而如此,季泠越發想不明白,楚寔為何要娶自己?自己連楚宿都配不上,又如何配得上他。少年得志,堂堂狀元郎,身居高位,老太太最得意的嫡孫,哪里卻是她能匹配的。 當是已經去了的大少夫人傅氏才能匹配,可惜傅氏難產,如今楚寔已經守了一年,眼看著就要重新說親,或者家里大人早就已經相中了,可他卻要娶自己? 這張臉如果重新出現在楚府,大家難道會認不出?到時候怎么交代?季泠都能想到的事情,她就不信楚寔會想不到??伤麉s為何要一意孤行。亦或者只是寬慰自己? 季泠的臉色突然就更白了,因為她想到了一種可能。楚寔該不會是要把她當做外室養吧?這種外室,在外面隨便擺點兒酒,騙她就是成親,可實際上不過是笑柄罷了。 這樣的事情,季泠跟著老太太的時候是聽說過的。 “好了么?”楚寔出現在季泠身后。 “我們要去哪里?”季泠有些警惕地問道。 “去瓷器廠?!背伒?。 季泠只能發懵,怎么也想不通他們為何要去瓷器廠。 “走吧?!背伾锨皝頎考俱?。 季泠忙地躲開了,卻也明白自己眼下的處境是沒有辦法選擇的,反正她不同意,楚寔就會來拉她,她如何肯跟他拉拉扯扯,最后的辦法也就莫過于順從了。 到了瓷器廠,楚寔抬手替季泠把帷帽取下,季泠才發現他們所在的地方是瓷器廠的后院,四周堆滿了燒壞了的,或者磕碰出了裂痕、缺口的瓷器。 季泠不解地看向楚寔。 第一百七十五章 楚寔從地上撿起一個殘破的天球瓶, 對著一面墻砸了過去,那天球瓶應聲而碎。 季泠還是不解。 楚寔又將一個小茶壺遞給季泠, 示意她學他的樣子扔出去。 季泠可沒有砸東西的習慣。 “試著砸出去?!背佔鲃菀獊斫碳俱?。 季泠只好慌亂地將那小茶壺扔出去聽個響兒。 這種事一旦開了頭, 后面就順理成章了。 季泠不停地砸著楚寔遞過來的瓷器, 砸得她頭發都亂了, 砸得她背脊冒汗, 可也砸得她心里舒坦了一分, 砸得她心里那口惡氣微微緩解了一分。 到她氣喘吁吁, 香汗淋漓時楚寔才停止“投喂”季泠,引著她去前頭的廂房坐下喝茶。 經過這么一番運動, 季泠原本素來蒼白的臉色添了幾分血色,哪怕這幾年風里雨里的粗糙慣了,可她的容色依舊稱得上絕代。當然比之楚寔夢里的季泠,卻又要差上好幾分了。 “以后若是遇到脾氣發不出來的時候, 就跟我說, 我帶你來這兒?!背伒?。 興許是發xiele一番之后,季泠也有了說話的興趣。她在楚府那么多年, 幾乎沒見過楚寔發脾氣,不由道:“大伯……” 這稱呼才出口,季泠就知道自己錯了?!按蠊酉氚l脾氣的時候,也是來這里么?” 楚寔搖頭道:“不?!?/br> 在季泠的疑惑里, 楚寔揭曉了答案, “我一般選擇讓別人發脾氣?!?/br> 季泠是被氣笑的,可尋思之后發現, 楚寔還真是這么做的。 突兀地,季泠轉變了話題,但也可以說是被楚寔這句話引出來的?!按蠊邮且盐茵B做外室么?” “若是養做外室,卻為何還要再等半年?”楚寔反問,似乎早料到了季泠會有這么一問。 “可是,你難道就不怕將來別人認出我來?”季泠問。 楚寔笑了笑,“山人自有妙計,你別cao心了。這半年好好地調養一下身體吧?!?/br> 接下來的日子,季泠果真是在調養身體。楚寔更是將老太太去后就回鄉養老的王廚娘給重新請了回來,就在莊子上用藥膳給季泠調理。 此外還有一個留著山羊胡子,須發都白了的老大夫每旬都要來給季泠診脈開藥,后面這半年,她也不知喝了多少苦湯進去。 除了這兩人之外,卻還來個十分厲害的嬤嬤,教季泠規矩。她雖然敬著季泠,卻也會不遺余力地糾正她一些小動作,讓她做到極盡優雅端莊甚至雍容。 還要指導她穿衣、打扮、配色,林林總總的好不繁瑣。 季泠對王廚娘是有些親近的,當初她什么都不會,一個人住在那破敗院子的時候,反而是王廚娘會周濟、指點她一下。 可同樣的,季泠也擔心王廚娘會怎么想自己。 誰知王廚娘剛來見第一面時就道:“姑娘生得可真像一位故人?!?/br> 什么故人?明明就是同一人,季泠不信王廚娘沒認出自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