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
只是今日以武會客,面上總要客氣些。 最后一日的擂場上,真正是諸俠客大展風采的時刻,能見識各門派的鎮派武學,連那些坐鎮的老前輩,都在感慨著后生可畏。 還有不少人,正是心急如焚地等著齊周靈出場,看這少年能走到哪一步;卻見這位近日大出風頭的齠年小兒,只端端正正地坐在旁處,也不見他上擂場,倒是主場的評判長老若有所思,飛身上臺,用內力將聲音傳了出去,落在眾人的耳中,恍如驚雷一般。 “齊小友棄權了?!?/br> 嘩聲頓起。 其他武林俠客皆是震撼之色,走到如今這一場比試,能不能當得武林盟主,已不是重中之重了,年少成名享譽武林,又誰人不想? 而這般名揚天下的時機,竟也不知齊周靈是何等少年心性,才會如此放肆,生生舍棄這一比試。 六大評判長老集聚,也俱是面露思索。有人忍不住偷偷去瞥融城主的神情。 他們是知道融司隱和齊周靈的關系的。 卻見融城主神色淡然,不似有異,應當也是應允過,不禁便感嘆起融司隱的氣度來。若是換作他們名下的小輩如此任性,免不了要吃排頭。 也幸在齊周靈這般年歲,便進益至此,日后再來武林盟,也應當能如融司隱一般以劍挑殺眾人,或許是如此,融司隱才不在意的吧。 謝虛和齊周靈,倒是不如旁人那樣如坐針氈,從容看了幾場比試,的確精彩。齊周靈雖然不能上場,也覺頗有收獲。 高手過招,若是謹慎,是能比上三天三夜的。但如今在擂場上,諸位前輩高手的眼皮底下,倒是都選了激烈冒進的法子,對戰起來銀槍火光,激昂之聲似要燃起人的熱血一般。 當真是少年風華無限,意氣風發。 日漸西下,比試也漸入尾聲。 贏下最后一場比武,如今站在擂臺上的人,正是那聽風閣的年輕閣主,也是一面如冠玉的美青年。他雖然精疲力盡,氣息倒還算平緩,一身藏青衣袍被風吹拂起,聽到那些似贊嘆的聲音,忍不住微紅了臉,連忙對稱贊他的俠客道:“各位謬贊了,在下尚有不足?!?/br> 倒是個謙遜的性格。 沈譚在第五日的擂場上便輸了——倒不是真的贏不過,而是他擔心再贏一局進階一步,便會被融司隱發現了。 他篤定謝虛沒有將自己的存在告知對方,而現在出現,便會將后面救眾人于水火中的驚喜感沖淡許多。 好巧不巧,勝過沈譚的人,便是現在這個臺上的聽風閣閣主。 蠢貨。 沈譚顰著眉想到,也不過就是風光這一日罷了,等異邦人動手——這新任的武林盟主就是最先被獻祭的人。 繼任人選雖已選定,但還要等到明日再交接武林盟主之位。 如今的松盟主年壽不高,卻在去年捉拿紅衣袖一案中傷了元氣,如今盡顯疲態,精力不繼,若不是如此,憑借他大義為先的作風,應當還是下任盟主才對。 見著這樣有朝氣的后繼人,松盟主目光也頗有些許安慰,又似是感嘆:“果真英雄出少年?!?/br> 他先前傷了腿腳,如今也只能坐在異邦人做出的機括椅上行動。松盟主的長子松恕之便在一旁照料,只低垂著頭為父親松解筋骨,垂擺捏腿。 這位被世人贊為至純至孝的長子眼中,聽見父親的話,卻是露出了一分嘲諷神色。 · 晝夜交替,猛獸暗伏。武林盟外驟多了許多毒物,蜈蚣蛤蟆這類便罷,還有些一指粗細的小蛇,讓那些百姓警惕起來,拿著柴火要驅趕。 而一些武功極高行事隱蔽的武林人,也借宿在武林盟下的民棧中,面向武林盟。 待旭日初升,便正式到武林盟易主之日了。 如今新鮮血液涌入,本應是盛事,但松盟主身體實在不繼,昨日夜中突然受了寒,新疾舊疴加起來,一時竟病得難以起身。 只苦笑著差人通信,與那些江湖上的名儒高手商議,由一人替他交接盟主之位。 這人實力需得服眾,且名望上,要比松盟主更負聲譽,要不然很快便能傳出松盟主對新任盟主不滿,新任盟主才學泛泛的謠言出來。 何況武林中人也極為看重師長傳承,這交接之人相當于擔任了新盟主半個師長的地位,也絕不能馬虎,品行上要極好,才不至于做出挾恩圖報、以權謀私的事來。 幾個條件一相排除,人選倒是已經出來了。 恐怕再沒有比融城主更合適的人。 若不是融司隱當年要擔起融雪城的重任,無意于盟主之位,而現今又名望太盛,不便于小輩相爭,他本也該是盟主的最佳人選的。 而那些武林人士,雖聽松盟主力有不逮到難以起身,面露愁色;但一聽其說由融司隱代為傳接時,也都露出了服氣的神色。 交接儀式很快開始。 臺下,松盟主次子松獻之的面色微微低郁,又時不時望向一處,似在等待著什么。 謝虛雖然不認識松獻之的臉,但見他眼中似有妒恨,又暗中給旁人使眼色,一副有鬼的模樣,已經心下懷疑,這或許便是武林盟中的內應。 尤其是松獻之所站的位置,顯示他在武林盟中頗有權柄,正好便于行事。 謝虛與融司隱目光微微一觸,又移開。 融司隱也發現了破綻之處。 他們心中皆成盤算,也準備好異邦人應當在這時出手,暗中提防時。卻見被松獻之不住張望的地方,忽地從人群中走出一個面貌平平的中年人。那男人跪在地上,垂首怒聲道:“晚輩不服!融司隱他德行有虧,如何能繼新盟主半師?” 融司隱那如看著死人般冷厲漠然的神色,忽然間……浮上了一點迷茫。 男人從袖中掏出一疊票據來,朗聲道:“諸位前輩不知,融司隱道貌岸然,實則是色中餓鬼!他每年皆去那煙花地秦水城的男風館中,廝混便罷,還與那煙花地的戲子私通生子,荒謬至極!” “胡言亂語!”有前輩聽不過去,怒斥男子。只是看著男子手中的票據和篤定神情,微微一頓又反駁道:“大丈夫便是風流些,又有何妨?怎么能算品行有虧!” 融司隱:“……” 中年男子冷笑:“可他不僅風流,還風流到了武林盟中。每夜里逼迫男子去他 房中,一待便是整宿,是做什么,難道還不清楚么?” 融司隱:“……” 謝虛:“……” 其他武林中人:“……”豁,一口大瓜。 齊周靈的臉憋得通紅,他唇瓣緊抿,望向謝虛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沒想到融司隱竟變成了這種人,半夜和別人廝混——” 謝虛:“那說的是我?!?/br> 齊周靈:“……哦?!?/br> 第229章 天下第一(四十六) 男人的話實在荒誕離奇,一時無人制止他,除了那少數人有著對高手的窺私欲外,更多人卻是因為沒來得及將男人嘴中那極重聲色犬馬的yin欲之徒,和光風霽月的融城主聯系在一起。 待他喋喋不休完,一名鮮少出世的老前輩已反應過來,滿臉怒容地揮出一掌,正打在那還欲開口放肆的男人身上,一下子讓男子面容扭曲,胸骨塌陷下去;一開口,便唇齒滲血,除了從喉口處發出的破落嘶聲,顯得極為痛苦,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那老前輩正是天璣老人,年輕時也是讓人聞風喪膽的絕頂高手,一雙鷹目鋒利,噙著冷意,似嘲弄般道:“也不知是從何處來的玩意,好生厲害的嘴舌,紅口白牙便能污蔑一個清正前輩。今天的日子不宜太見血,便暫且押后,等著明日再處置你?!?/br> 這位前輩雷霆萬鈞,下手尺度卻狠厲又精準,將那人打得臟腑俱傷,卻也還吊著半條性命。 原本噤聲的武林盟下屬也反應了過來,連忙便要將這人擒住捉拿,以免擾亂正事。松獻之正在旁緊盯,看見其余人眼中的質疑神色,想到融司隱這偽君子的面目被揭露,便心中一陣暗爽??蛇€沒到關鍵時刻,便殺出這天璣老人,眼見著他派出的人被封口,松獻之心中焦急,忍不住拂袖站出一步,顧不得會暴露自己的目的:“前輩!依晚輩看,不如好好審問清楚這歹人,要不然豈不是給融城主的清名上留污,實在不妥!”他雖然面上擔憂,心里卻是怕自己調查出的事被壓下去,不由泄露出了一二情緒。 這點針對意味怎么逃的過那些個如同人精般的老前輩的眼,都看出了松獻之心中積蓄的不滿,又認出了松獻之的來歷,不由惱道:難道是松盟主與融城主間有舊怨,才指使他的小兒子來尋融司隱的麻煩? 融司隱在發覺并非是異邦人的針對行動后,眼中殺意微褪;等再接到控訴,竟還回憶起了男人口中的話—— 好像,是有點對上。 就在這時,遠處驟然傳來一聲輕佻的調笑聲,那人官話帶著古怪的腔調,一字一句地諷刺道:“都說中原人風流無比情債無數,現在看來,果真如此啊?!?/br> 可他們中原武林哪怕事端再多,也輪不到外人來插嘴。 聽到這句指責,不少中原武者橫眉冷對。 天璣老人亦是皺著眉,硬邦邦說了一句:“與閣下無關?!?/br> “今日是無關,可待本尊日后執掌中原武林,就容不下這等腦中塞滿yin欲之人了?!蹦侨藝@息道。 此話一出,天璣老人微微錯愕。而那些年輕氣盛俠客,更是覺得荒謬,發出一聲冷笑。 那些異邦人沉默著聚在一處,忽然間極有默契地兩邊分開,讓出一條道。一個黑紅長衫,五官灼眼深刻的異邦人從中走出。他兩瓣飽滿唇上鑲著顆白母石,猩紅的舌正舔舐著唇,兩手上都戴滿了金色的環飾,因他相貌極有特色,應當是看過一眼便不會忘記的類型,立即讓武林盟之人生出了警惕來——他們從未在前往武林盟的武者中見到過這人。 身處他們附近的一個少年武者面露嘲弄,刻意道:“豎子猖狂?!?/br> 那音量不大也不小,正是清晰入耳的范疇。那被眾人擁簇的異邦男子,已經是緩緩背過身,對著嘲弄的少年眨了眨眼。 好似被蛇盯上般,少年的背脊驟然發涼,滲出冷汗。他微微一怔,忽然便覺得極為不妙,只是在諸人眼前又不好露怯……反正這么多人眼下,一個異邦人又能拿他如何? 而他正真是想錯了,那異邦男子微抬起手,臂上金環碰撞,叮鈴作響,與附近草叢中的窸窣風聲幾乎要組成一支樂曲般悅耳。倏然間,那矮叢中突然躥出了一條長 蛇,向著那少年俠士襲去,而那少年雖然聽到了些異動,轉頭時卻是正對上蛇類黃澄的眼睛,頓時膽寒到了心底,腿部軟得不能動彈。 他本應沒有那么怕蛇,這時卻害怕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只那一刻,高臺上的白衣城主忽地揮斬出一劍,劍氣將那長蛇劈成兩半,黑色的血液流出來腥臭無比,將那沙石地面都生生融掉一半。 異邦男子詫異:“咦,竟是還有些用?!?/br> 融司隱神色漠然地盯著他。 齊周靈原本神色平緩,在看到男子喚蛇時,身子卻猛地一顫,額尖滲出細汗,神智似乎又回到了某日的記憶中,那眼珠子又變成黑黝失神的模樣。 他幾乎在一瞬間,便確定了這蛇與他記憶中的異蛇出于同源。 齊周靈幾乎是不受控制地,向前走了一步。 然后手被人牽住。 那人指尖微涼,卻好似有著熨到人心的熱度般,一下子讓齊周靈從那些陰冷深暗中抽離出來。 他對那日的記憶還十分清晰,燃起的火光,騎兵挑破肢體的長槍,父親因中毒而鐵青的面龐,還有無力彎起的唇角——那些殺死他父親的騎兵,如今已經死了。還有這些用異獸害人的幫兇,也絕不能放過。 齊周靈眼中依舊冷冽,只是那黑沉的眼珠,卻多了點深思理智。 妖異的異邦男子此時還在打量融司隱和他的劍,緩緩露出了滿意的目光,點頭道:“這樣看來,留用倒也尚可?!?/br> 他說完,又搖了搖手腕,金環碰撞之聲愈加清晰,忽地天空被壓上一層雨云——只是細細看去,那并不是什么云,而是大片大片的蝴蝶,灰藍色的翅膀覆著一片銀亮粉末,細細看去,竟是瑰麗的讓人頭暈目眩。 那大片蝴蝶散開來,忽地擁向人群。 飛至低空,人們才發覺這蝴蝶竟然大至半臂寬長,而那樣美麗靈動的翅膀下,覆蓋的卻是一張猙獰扁平,如蝙蝠般的軀干。 那蝴蝶數量極多,又仿佛嗅著花蜜般,分成幾只幾只地向武林盟諸人涌去—— 這時有人注意到,它的口器突出,鋒利無比,落到人身上,竟是張口咬起了rou。 原是食人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