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那道焰火所代表的是長生門修士已到,而代表萬青宗、留仙門、元歸派的法術也依次在蒼穹中炸裂開,映亮了極欲宗半片被魔物壓境的天空,像是將心底連綿的陰翳也點燃了般。 一古樸威嚴的蒼老之聲傳來,修為稍淺的弟子都要被這道聲音中暗含的威能震得心神動蕩,但來不及難受,那其中的話又讓這些弟子心中一喜,生出絕處逢生的快感來。 “竟有魔物如此囂張,侵修真界,傷我同胞道友,老夫定將你們手刃!” “還不束手就擒?”這道聲音稍顯傲慢,還很年輕,不知是哪家的小輩。 如今卻是魔物將極欲宗包圍,各宗修士將魔物包圍了。 來得人委實多了些。 黑發修士斂眉忍不住嗆咳了幾聲,想到那時與李裘謙的談話,竟生出一分疑惑來。 修真界各宗門,尤以四大宗門為首,雖說是同氣連枝的干系,平日極欲宗也與別派往來頗多交情甚好,但人到底有私欲。極欲宗被魔物圍攻,魔物又是人修大敵,憑著唇亡齒寒一層,其他宗門當然會派出修士共抗魔物,但又不是什么好差事,鬧不好是會折了性命削弱宗內實力的禍事,哪里會一個個盡心盡力出這么多人。 推諉才是常事。 謝虛的目光略掃過這些人,又沉了下去。 長生門的人也來了不少,卻沒看見李裘謙。 玉胥在發覺那么多大能和修士都趕來營救極欲宗時,臉色也是微微難看了片刻。偏偏白子浮不為所動,好似聽不到那些大能叫釁的聲音,只一心等待謝虛的答復般。 各宗修士清完外面的那層魔物,暫且停了步伐,并不上前,只由人擺出防御法陣,將不安分躥出來的魔物抵在外面。 一道溫和的男聲傳來:“弱水真君,你說這些魔物傷同胞道友,罪無可恕,可真是被性情蒙蔽;本君看此事還有蹊蹺,不可妄下決斷?!?/br> “劉長老,你道為何?” “人命關天,應以滅魔為上,這等閑事我們稍后再議?!?/br> 他們的聲音清晰從外界傳來,好似要刻意讓人聽清似得。原本被救援的狂喜沖昏了頭腦的極欲宗弟子也冷靜了下來,面色古怪地聽著這些大能的話。 一個輕巧又快活的孩童聲響起,語調天真,像是發現了什么真相,要向人討賞的貓:“最里面的那兩個成了人形、穿著錦衣的為首魔物,我是見過的呀——一個是極欲宗的木峰弟子,還有一個是極欲宗的長老呀?!?/br> 那孩子頓了頓,又發出一連串鈴鐺般清脆的笑聲:“我的靈犀鼠告訴我,它偷聽到了秘密。那個魔物只要極欲宗從前的謝小宗主和他走,便可放過極欲宗。哎呀,這魔物的脾氣當真是比小鼠還好,這么輕易便收手了,看來就是我們不來,極欲宗也不會出什么事呢?!?/br> 其心可指。 玉胥“哧”一下笑出來,目光冷淡地眺望那些人修,好像瞧著場戲般,嘴上還不忘嘴賤:“哎呀,謝小宗主……我都有些同情你了?!?/br> 四大宗之一的留仙門長老,方才那位劉長老的聲音又溫吞地傳過來,卻透出一分咄咄逼人感:“除魔衛道是我等本分,只是這樣看來,本君還要多嘴問上一句了。你和這些魔物是什么關系?” 他倒不是要針對謝虛,只是開口發難,總要有個破口才對。 謝虛道:“我和劉長老是什么關系,就和這些魔物是什么關系?!?/br> 豺狼未走,又來虎豹。 謝虛突然覺得這劇情棘手得很,要是自己不來,情勢說不定會好些。 第126章 紈绔修二代(四十七) 這念頭不過一閃而逝。謝虛也心知,他們要對極欲宗出手,并不需要多光明正大的理由。 那劉長老被堵了一堵,秀氣俊雅的面容竟有些漲紅:“你……” 別之醫這時倒也緩了過來,冷言道:“諸位前輩這是在欺我極欲宗無人,才暗自構陷我宗與魔物有染?” 那稚氣的童聲響起:“要不然怎么魔物只攻打極欲宗,不對其他宗門出手呢?” 玉青師姐冷笑,一邊挨著傷痛一邊反唇相譏:“那我現在沖上去捅你一刀,也一定是你太討打了。要不然我怎么偏打你,不打別人?” 那人:“……” 謝虛被玉青師姐的豪邁也嗆得忘了要說什么,半晌才道:“諸位道友,別宗主的為人,你們應當再清楚不過?!?/br> 別無欲還沒死,你們都給收斂著點。 這倒的確讓那些環飼的修士都遮了遮昭然的心思。 他們雖然想趁著極欲宗落難瓜分利益,卻也不敢真正將一個化神大能得罪狠了。 而那些幕后攛掇的人,有些焦慮起來。 他們心知別無欲十死無生,極欲宗為甕中之鱉,卻也不好直接公之于眾,只好將目標指向那個攪混水的前謝小宗主—— “聽說謝虛公子不過是筑基修為,如今一看,怎么道行漲得這樣快?” “就算真正是成了大能,竟也能擋住這般兇險的魔物嗎?只怕是聯手,做了場戲?!?/br> 先前開口那弱水真君道:“我留仙門與極欲宗有手足同胞之情,這謝虛分明已離宗出走,這時回來的蹊蹺,只望你極欲宗人莫要中了魔物離間計,埋了禍患……” 他們這話卻起不到挑撥的效果,謝小宗主在極欲宗許多弟子心中都屬于不可褻瀆的地位。這般口舌搬弄下來,那些修士皆是目露不屑,眼中隱有怒火,稍微年紀輕些性格不羈的,直接啐了一聲。 白皎原本聽得心頭火起,心道人修果真不要臉皮。見到極欲宗弟子的反應,才算被安撫了些,謀劃著要將那些老不修的修士都燒成焦炭才行。 弱水真君面上有些掛不住,他受俸許久,還是第一次被這些小輩輕忽,頓時起了睚眥必報的心,拖著腔調道:“待除魔之后,本尊便來一試這謝虛修為,是否來路不正?!?/br> 他竟是要和謝虛比試。 不僅有以修為年紀欺壓之嫌,方才謝虛與天魔相爭,消耗真元甚劇,又一連擋住萬千魔物護佑極欲宗,正是丹田紫府最虛弱的時候,弱水真君倒也好意思說出比試的話來。 黑發修士微斂眉眼,都懶得看他。只是手中真元又將那柄單劍凝實,愈顯煞氣。 白子浮終于也舍得將扎在謝虛身上的目光拔出來,黑洞洞的眸子便移向弱水真君—— 那原本還大義凜然,滿臉矜持傲慢的修士好似突然僵了一僵,面頰上的贅rou抽動,五官歪曲成一個奇妙的形態,口涎不受控制地流出來。 “嗬、嘶……”古怪地聲響讓弱水旁尊敬垂首的弟子都忍不住抬起頭。 正好便看見那素來矜傲講究的大能突然撕裂開了自己的長衫,將手指插進紫府處,猛地掏出一個血rou淋漓的物什來。 那塊物什是弱水的元嬰,面上五官已俱全人形,只是黑成一團,還帶著詭異的笑容。弱水也同一時間狂笑起來,將元嬰塞入口中,啃噬的血rou與涎水迸發。 “真君他、他瘋了!”小修士驟然發出一道凄厲喊叫。也不用他喊,所有看見此幕的修士早就駭然后退,心神未定。 弱水真君狼吞虎咽地啃完元嬰,又用一種發綠目光盯著身旁人。直到所有人都覺得他會撲過來時,卻見他身體一軟,從高高云端墜落,毫無預兆地摔成一團爛泥。 那些聞見新鮮血rou的低級魔物再也按捺不住,也不管陣法的制裁,擠過去將大能血rou囫圇吞了。 死寂蔓延。 白子浮皺著眉看著那群魔物簇擁的地方,心中浮起一陣疑惑來。他方才在弱水身上種下了魔種,那修士好似也是被天魔所咒,才會產生那種癲狂姿態;但弱水的修為與他相差不遠,要讓這么一個出竅真君癲狂……依他現在的實力,太難了些。 那腥臭味好似從遠處蔓延而來,風都被浸得濕膩。謝虛微蹙了蹙眉,突然便覺身體極軟。 扶著他的白皎驟然卸了力道,正神色有些愕然。 一道極熟悉的聲音響起,語調溫柔,甚至透出點曖昧來。 “他身子虛,便由我代為比試吧……你們看看,這功法來路正不正?” 那人的手挽過謝虛的腰,只輕輕一帶,謝虛便倒在他懷中。 全身上下都被天魔極具侵略感的氣息包裹著。 說來奇怪,謝虛分明身上起了高熱,身上皮膚都被熬得發紅,但他偎在這個懷抱里,還是覺得暖意包裹至肢體每一處,一下子疲累盡去。若不是現下情況實在詭異……他都想躺下歇一歇。 眼睛突然被手遮住,黑暗一片,連著身上哪一處都敏感無比。 “別看,小崽子別給嚇到了?!蹦侨藨猩⒌氐?,指腹摩挲過謝虛閉著的眼。 謝虛:“?!” 這聲音他怎么也不會認錯。 黑發美人艱難無比地開口:“談、談棠?!?/br> “答對了,獎勵你?!?/br> 談天魔心癢難耐,一低頭,輕輕咬住了謝虛薄而白的耳垂。又不忍心真把他給弄痛了,便也只珍惜地吮吻著。 這下謝虛真的是氣息不穩了。 談天魔的相貌還略有遮掩,只能看見他俊美又蒼白的半截下巴,但全身的魔氣倒是肆無忌憚。 與他們對峙的修士驚駭得聲音都在發顫:“你果真與魔物有勾結!” 談棠“嘖”了一聲。他雖然被謝虛撇下幾次,自己欺負不夠,但看不得別人也誣陷謝虛。當即道:“勾結?我需要和人勾結才能殺你們么?” 他話音剛落,各宗修士中剛才出挑的那些,又都發了瘋,滿臉癡迷地將元嬰從腹中挖出,攔也攔不住,最后一躍而下,又成了那些低級魔物的美餐。 這般驚駭的場面,不僅人修經不住,玉胥暗自將那些低級魔物差使回來,卻有些驚愕地道:“我馭使不了它們……” 玉胥對談棠的存在一無所知,白子浮卻能窺見一分談棠的背后玄機,一時驚訝、嫉妒、怒火都一并卷上來,手捏成拳,掐出一道血痕來。 不僅那些當場死亡的修士,之前懷揣著惡意,或是背后挑撥、或是貪婪欲求的修士,也心亂如麻,過往種種命懸一線的場景在識海中不斷翻滾著,還有曾結下的那些惡因惡果,都成了索命的厲鬼,向他們撲來。 不少人慘叫出聲,忘記正馭器駛在空中,驟然從半空中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統領魔界的“大天魔”,所掌管的權責之一,便是那些修士的“心魔劫”。 而談棠好好讓這些修為境界不夠的修士們,提前體會了心魔劫的淬煉,并擅自將難度提升了無數,連天道都拿他無法。 這本就是大天魔之權。 “以大天魔之名,此方人修……除極欲宗弟子外,皆受心魔桎梏,至死不可超脫,修為再無寸進,仙緣斷絕?!闭勌臉O冰涼地說道,態度慵懶,甚至還有閑心去撥弄懷中修士的手心。 “仙緣斷絕”,這當真是最可怕不過的詛咒,然而更可怕的是,隨著那魔物話音落下,他們竟當真覺得身軀一沉,好像被搭上一道沉重鎖鏈。修真之人皆與天道間存著一縷玄妙感應,然而就那時起,那縷感應被生生切斷,他們好似成了……被天道拋棄之人! 這種猜測比死還要可怕。 頹廢與絕望蔓延發酵,悲泣之音愈加慘烈。 談棠微瞇了瞇眼,他極其享受這種絕望的氛圍,然而更讓他期待的是,手中最珍貴的寶物還未被他拆開細看。 “那小天魔給你兩個選擇,我也同樣給你兩個選擇。是跟我去魔界,還是看這三千修真界一起斷絕仙緣,無法歷劫,萬年之后,再無人修?” 那些原本絕望至極的修士,都紛紛停下來,幾乎要被這天魔逼瘋。他們有些是頹廢興奮,恨不得整個修真界陪自己一塊死,還有些卻是更害怕,他們雖然再無仙途,但有道侶、師門、后代,總歸有牽掛存在,因此此時的戰栗和恨意都到達了鼎沸。 謝虛:“……” 這應當是談棠對白子浮說的詞才對。難怪他覺得先前白子浮的語式有些熟悉,這兩人真是如出一轍的相配。 其實談棠也不想強逼謝虛,只是心中被氣得狠了。他微微一頓,又以魔元掩去外界聲音,這會兩人的話,誰也聽不見。自然,那些要沖進來帶走謝虛的小螻蟻,也被牢牢隔絕在外。 “本尊還記得你以前所說的那些……放蕩之言,如今知道我是魔物,便恨之入骨,避之不及了?”談棠一邊說著,一邊恨得磨牙。 他還記著仇。 那些亂七八糟的男人……他們哪處都不如自己,可偏偏,也不是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