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他們要逆天改命。 隱瞞至何時?那一模糊的年限也被大能以壽元為代價推測好,不偏不倚,將將是二十年。謝虛得掩藏修為二十年暫避天道之威,等過了二十,他的天賦卓絕便會貫徹整個修真界。 那位大能看著謝虛實在喜歡,他給謝虛擬下一道逆天命數,與天道對賭,謝虛過二十結丹后,便再不能受天道壓制傾軋,等修為水到渠成,他會毫無阻礙地修至半步渡劫,超脫天道限制外。 這是大能的私心,又或是不甘于就此沉寂,臨死還要和天道作對。 但他到底沒能超脫自己的命數。 在為謝虛改命之后,這名大能渡他最后一道天劫時隕落,從此修真界再無渡劫大能。 別無欲對謝虛百般寵愛,聽之任之,或許也是受了這件事的影響。 他不許任何人非議謝虛的修為,傾盡全部的愛給自己的獨子以作補償;別無欲害怕謝虛年輕,受不住修為被抑泯然眾矣的羞辱,怕他一時意氣之爭嘗了禁果,便死死盯著,幾個知道內情的鎮宗長老也被別無欲的情緒感染,連謝虛比平時多打坐半個時辰都要急得亂轉。 這種狀態持續了幾年。 后來謝虛年紀漸長,卻也沒有表現出一分不甘心。他從來不在意自己的修為被限制在低微的筑基期,也從不試圖反抗禁制,讓幾個頭一次養孩子的大能飄飄然。 別無欲和幾位長老幾乎以為謝虛是忘了小時候的事,又反復提點他不能結丹。 要是別的孩童,被這樣面提耳命,恐怕非要倔強,和幾位長輩對著干。但謝虛到底身軀里裝得是經過幾個世界的靈魂,他雖然覺得自己不會如那位大能師父所言,成為令整個修真界側目的天才、長久的活下去平安修至渡劫,卻也為了愿意讓長輩安心主動壓制修為。 但再乖的孩子也會有叛逆的時候。 眼前萬魔壓境,主角受為魔所染,謝虛仿佛看到了凄慘的任務結算面板,也不知道阻止主角受入魔,能不能再挽回一些—— 他現在迫切需要力量。 修為的禁制,自然而然就松動了。耳邊師長的警告,也成了耳旁風。 那些良苦用心已功虧一簣,化作金色劫云下劈下的天雷。 這天劫實在很奇怪,渡劫的人更奇怪。從沒見過在萬魔包圍下,還有閑心渡劫的修士。 更沒人見過這樣的天劫——甚至一般而言,結丹是不會引起大范圍的雷劫才對。 他們看著那個美艷的好似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少年,受天雷貫頂,黑發如瀑流下,好似分外柔弱。 偏生他神情淡漠,不像旁人渡劫時,全身上下皆為血rou模糊,凄慘至極。謝虛的身體在天雷劈斬下,好似都被鍛造的皮骨更完美了些,膚色如玉般白皙溫潤,身姿更是微微一轉,盡是風骨。 說不清道不明的,他好似更好看了。 原本便是一出現就讓所有修者為其傾倒的絕色,而現在更是耀眼得讓人不敢多看,連那些嘶鳴著的魔物,都在混沌神識中安靜下來。 一道雷、二道雷……直至第九道。 謝虛睜開眼,他沒有法器,皆以rou體凡身接下的天雷。此時身上卻完好無暇,連白衫都干凈得好似在發光。 九品金丹已成。 那全身是血的司長老,卻不因謝虛的成功渡劫而興奮,反而又是口中一甜,唇邊翻滾出無數腥氣來,面色煞白,如同被判了死刑。 “小宗主……” 在極欲宗的地下秘牢中,別無欲便藏在此處。 他像是剛從渾噩中掙扎出來,英俊的面容瘦得深陷,依舊是眉頭緊鎖,神智還未完全醒轉。 在這種生不如死的狀態中,這位曾經肆意狂放無比的大能輕輕念著兩個字,神色愈加痛苦起來。 白子浮冷冷盯著那個耀眼無比的黑發修士。 在魔物不死不盡的攻勢之下,極欲宗有不少元嬰大能也未多支撐一會,更別提一個金丹真人的加入,他的修為在這種境況下不值一提,杯水車薪。 但白子浮還是死死盯著他,就像被刺中了死xue。 他心里似乎有一道極怨恨的聲音在嘶吼:殺了他,殺了這個敢阻擋你的無能人修。 可是他仿佛一生出這個念頭,便會痛徹心扉一般,難以再深究。 他是魔,謝虛卻是人。 他墮魔之后,還有什么不能舍棄的——想到這里,白子浮心中又好似生出一分錯愕來。 他是因為什么甘愿成魔的? 心底那道聲音道:你是為了將所有曾欺辱你的人趕盡殺絕,那謝虛也是仗勢欺人的一員。他曾經奪走過你以命養出來的靈藥,指使你去做那些下賤的活計,他和那些修士并沒有什么兩樣。 就在白子浮眼中逐漸變成冰冷殺意時,那些人修又傳來嘈雜的聲響。 “謝小宗主、他、他還在渡劫!” 謝虛垂首,結成九品金丹后,修為依舊暴漲,好似脫胎換骨,徹底變了個人。 這些修士看不出謝虛的修為進階到了幾何,但白子浮卻能清晰地數出來。 金丹、心動、元嬰、出竅——直至半步化神! 其他人修的神色愕然,震驚之情溢于言表,甚至忍不住地左右詢問:那個人當真是謝小宗主嗎? 謝小宗主從不以修為見長,除了貴氣的身世和一幅極美的容貌外,在修真界中雖不算是天資平凡,卻要比他的父親、他的同門師兄姐要遜色不少。于是現在的場景就好像是做夢,是天道親自為他拼湊起那些不全,要將他塑成一個真正的仙人那般。 “謝小宗主的修為……怎么會增長得那樣快?” “或許他本來就是那樣的?!甭曇糁赡鄣纳倌昀涞鼗卮?。 云庚火手中握著法器,因為太過用力,手心的傷口開裂,血液一點點滴落在地上。他微抬著頭,眼中只剩下那人的身影,他的眸子里都好似盈滿了星光。 “他本來就是那么優秀得惹人妒忌的?!?/br> 秋詞也在發怔,他勉力撐起身體,走到人群前,像是這樣就能離謝師弟更近一點。 他想起從前剛來長生門,對那般被別無欲寵愛的謝小宗主,其實是有一點點嫉妒的。謝虛的修為不高,根骨平平,連性子都嬌得很,偏偏別宗主那樣的大能,一如既往地寵愛他,讓謝虛活成了一個混吃等死無需cao心修為的修二代。 他的不滿藏在心里,小孩子的心思,又其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藏得那樣好。 于是師父提點他,教訓他,用那種近乎自豪的語氣道:你別看謝小宗主現在不顯,待十四年后,他一飛沖天名震整個修真界時,只怕現在的你想與他相交,也難以接近了。 那時的記憶已經模糊了,現在的秋詞只道當時謝虛那樣軟又玉雪可愛,自己怎么會瞎了眼不喜歡他。 于是與現在的場景交織,像做夢一樣,自己真正等到了這一天,他的謝小宗主一飛沖天,也必定將名揚修真界。 他是要勉力支撐起整個極欲宗嗎? 這分明是件好事,可不知為什么,秋詞心底又浮出一陣不祥的預感來。 突破金丹限制,謝虛幾乎要沉浸在真元充裕、靈識廣闊的舒適感中。這種感覺的確很容易讓人沉溺,但他不過松懈片刻,面對化魔的主角受,興奮感又驟然落下來。 他的真元在手中凝成長劍,冰冷的殺意直指白子浮,冷漠的神情幾乎可以俘虜所有人。 白子浮突然唇角微挑,聲音濕冷陰暗:“你要殺了我嗎?” 謝虛看著他,面無表情。 “不?!?/br> 第124章 紈绔修二代(四十五) 謝虛本性自私。他也說不出什么“我要救你”之類的話,只以真元為劍,沖入那些魔物中,揚袖揮斬。 純粹而兇悍的真元將那些魔物隔絕在外,誰也不知謝小宗主兇起來神色也是如此淡漠,只是劍招好似不要命般,與那魔頭近身相搏。真元激烈碰撞至一處,每每由衣擺自刀鋒上舞蹈,進攻亦或閃躲,簡直不像是安逸嬌養的小公子能做出的殺伐果斷的攻勢。 不是沒有極欲宗弟子想上前幫忙除魔,但這種命懸一線的交戰,便是兩方都沒有要致死的念頭,卻也兇險萬分。那些貿然上來的極欲宗之人,反而要謝虛分神看顧,這才身上添了傷。 白子浮受天魔之力,rou身強悍無比,修為也堪比此界化神大能。這還是他未成長起來便貿然出手,待他再潛伏數百年,或許才是真正可只手遮天。 極欲宗弟子們怔怔盯著眼前的黑發小宗主,魔物兇惡,腥風都似要刮到他們臉上,但是空中的腥氣似乎又摻雜著奇怪的香氣,讓他們忍不住細細嗅聞。 像是謝虛衣擺間染上的紫竹香。 擋在他們面前的那個人,身上已添了許多傷。連渡劫過后都尚且保持干凈的白衣,這時已縱橫貫穿著無數裂口。那些艷麗至極的傷痕在他的膚上綻開,似桃花沾衣一般。 謝虛雖然不是劍修,但劍為百兵之首,他以真元凝聚出來的劍,比平時更多了一分兇戾。真元被無盡地榨出來消耗殆盡,紫府處甚至傳來被逼至絕境的干涸痛楚,但光從他冷漠神情來看,以一當萬,并不成問題。 誰會想到現在的謝小宗主已是強弩之弓。 白子浮那張溫和又俊美的面容上,被黑氣緩緩遮掩。只是當他看見謝虛的衣衫被鮮血浸濕,血液自袖擺中滑落,連成一道細密紅線時,還是像被火焰熏了眼睛般倉惶地扭過頭,暴躁之意在他心頭肆虐,恨不得以血解乏。 謝虛受傷了。 血霧都似要遮住白子浮的眼睛。 他好似一下子失去了戰斗的勇氣,突然側身,像條陰冷的蛇般盯著玉胥,警告道:“你便在一旁看著?” 玉胥那漫不經心地笑容收起來了,他微直起身體,心知白子浮對他存了不滿,再不擺出態度來,兩人的合作就此破滅了。這位半魔真君還存著人性的狡詐,對付白子浮的詰責,簡直是游刃有余:“一個剛晉升的修士,修為不穩便敢挑戰您,我自然以為白天君要好好收拾他,不敢擅專擾了白天君興致?!?/br> 這話明褒暗貶,分明是在說白子浮沒用,連一個人修都收拾不了。 還是一個剛進階,境界不穩的人修。 白子浮只靜靜盯著他。 玉胥心中打了個突,也不再不干正經事。上前一步,斂眉對謝虛道:“謝虛,你現在和極欲宗并無干系,我有心饒你一命,你趁現在離開便可?!?/br> 白子浮神色有些焦躁不滿,但他依舊等著看玉胥接下來要做什么。 黑發的修士身形孱弱,攻勢略緩,手中劍緊握,他閉著眼睛,面容蒼白。 得不到答復的玉胥突然心中生出一股怒氣來。 從始至終便是如此——謝虛待其他幾個長老都顯得親和,唯獨對他,永遠都是忽視。 不聲不響,好像如何也撥不亂他心中漣漪。 玉胥勉力收了怒氣,微微皺眉,像是勸解一般地道:“你這般不過是蜉蝣撼樹,就算你一人擋得住白天君,可能擋得住這千千萬萬的魔?只怕要將你啃得尸骨無存,神魂俱滅。別無欲早已不認你了,你也不是曾經的謝小宗主,你如今回來一場,已夠償這十幾年養育之恩了?!?/br> 他聲音溫和,卻是軟刀子磨rou,不止折磨謝虛,連被護住的那些極欲宗弟子,都有些雙眼發紅。 謝虛不再是謝小宗主,他和極欲宗的緣果早在之前一刀兩斷,憑什么再護著他們? 他總是要離開的。 無數嘈雜聲響,鬼怪嘶吼,卻好似都入不了謝虛的耳。 他那雙黑色的眸子清透無比,仿佛玉石點綴,令人心動。 謝虛道:“我不會走?!?/br> 只這一句,便讓身后焦躁絕望不已的弟子們安心下來。 玉胥也被他氣得怒火上頭,蹙著眉道:“你……不知好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