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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清寥記在線閱讀 - 第32節

第32節

    宏煜起身繞過案桌,目光掃下去,點頭說:“你們的意思我都知道了,要讓宋先生離開衙門,我也不是不同意?!?/br>
    他回身拿起一疊案牘,是衙門里謄抄留存的過往公文。

    “只是她走了,你們需得推出一個人來,能及得上宋先生十之六七即可?!焙觎险f著,將文書拍在六房主事的胸前:“好好看看,誰有這個本事,此刻便站出來?!?/br>
    廳內靜靜的,半晌才有人開口:“回大人,我們并非質疑宋先生的能力?!?/br>
    宏煜道:“在衙門里做事,我只看能力,不論其他?!?/br>
    “宋先生出身風塵,如今人盡皆知,我等公門中人豈能與青樓女子朝夕共事?傳出去起不荒謬?衙門威嚴何在,百姓如何信服?”

    “她已經為朝廷效力了十年,過去十年還不夠讓人信服嗎?”宏煜眉頭擰起:“青樓出身,至刑幕大席,如此傳奇,滿天下官署也找不出第二個來,我捧著供著還唯恐不及呢!”

    “大人,我們也是為了衙門的聲譽……”

    “你前日抱著妓.女吃酒時怎么沒想過衙門的聲譽?”

    “……”

    宏煜從他們身邊一個個走過,左臂傷著,端在腹前,目光一個個掠過,腳步來來回回。

    意兒呼吸滯住,心跳沉沉,聽見他道:“你們諸位都是讀書人,其中不乏學幕出身,何為幕?能明習律令、灼知情偽者為幕,機牙足以應變、智計足以解紛者為幕!看看你們手上的駁案文書,誰能如宋先生這般周旋于上級衙門,既堅持意見,又留下轉圜余地,嚴絲合縫,字字老到!有誰?你?還是你?”

    沒人吭聲,大氣也不敢出。宏煜目色凌厲地瞪他們幾眼,晃到窗前,揚聲罵道:“我好容易得來的人才,她走了,你們上哪兒給我找一個去?!更別說人家乃趙縣丞私幕,拿的是趙大人的傭金,不吃朝廷俸祿,用不著公家一個錢,要走要留與你們何干?!多管閑事!”

    意兒悄悄抬眸,見宏煜叉著腰,沖那窗外滔滔不絕:“虧你們還讀過圣賢書,不想著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倒是成日家鉆于坊間流言,盯著人家那點兒秘辛,如市井小民般目光狹隘,丟不丟人吶?這會兒還敢把手伸到我面前指指點點,究竟誰才是知縣?要不我把位子讓給你們得了!”

    意兒目瞪口呆地望著他發脾氣的背影,想到隔壁鄉紳們此刻的表情,實在沒忍住,“噗嗤”一笑。

    宏煜罵完,回到案前吃茶,然后冷眼瞥道:“你笑什么?”

    她忙繃?。骸按笕酥哉衩@發聵,下官醍醐灌頂,所以高興?!?/br>
    “這還用你說?”宏煜掃她一眼,又問眾人:“還有事嗎?”

    “沒事?!?/br>
    “那就下去吧?!焙觎蠑R下茶盞:“方才笑了的留下?!?/br>
    意兒:“……”

    第38章

    “下個月縣試,衙門已公告考期,報名與座號等事交禮房處理,到時由本官主考,儒學署教官監考,全縣參試者至少一兩千人,分卷批閱還需你和曹主簿協助于我,三四場下來,少不得要忙大半個月,你盡快將手上兩宗案子審結,挪出時間?!?/br>
    意兒在邊上聽著,隨聲應下。

    宏煜落座,又道:“對了,前翰林學士呂老先生正在清安府各地講學,過兩日便到平奚,寶宣書院給我下了帖子,到時我想帶宋先生一同出席,你覺得如何?!?/br>
    意兒道:“先生跟我提過,我沒什么意見?!?/br>
    宏煜點頭,自然而然地又問:“先前我跟你說的那件事,你考慮得怎么樣?”

    “哪件事?”

    宏煜抬眸盯著她:“你說呢?”

    “……”

    不等回答,他索性放棄,擺擺手:“算了,晚上再聊,今晚我到后園子等你,還是老地方?!?/br>
    意兒一聽,臉色微變,心中勾起那夜種種,像被石頭壓在胸口,堵得發沉。況且又見他若無其事地提起,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簡直令人惱火,于是屏氣斂聲,目光漸涼。

    宏煜沒聽到回應,打量問:“怎么了?”

    她暗自深吸一口氣,冷淡道:“大人若有公事,請即刻吩咐,散衙以后我要休息,沒那個精神。若為私事,下官與你無話可說,更不會赴約,請大人自重?!?/br>
    宏煜微愣,正要詢問此話何意,她卻道:“沒事的話,下官就先告退了,衙內很忙?!?/br>
    說完轉身就走。宏煜一頭霧水,不覺氣得怔住。

    傍晚回到內宅,正換衣裳,新來的丫鬟膽怯,手打顫,摘不下那革帶,他本就心里窩火,罵了句“蠢貨”,推開丫鬟的手,自己三兩下脫去品服,披了件綢衫往書房走。

    想這幾日明著暗著給趙意兒臺階,哄著她,可她倒好,愈發端起架子,動輒犟嘴甩臉,當真被慣得無法無天起來。

    宏煜翻出玉釵,又把她寫的信裝在一處,立即叫人送往隔壁。

    意兒也剛換了衣裳,聽聞他打發人來,知道是還東西,心里倒沒怎么,只是見了那封信,不由得臊起來,心想他定是故意羞辱自己,難免又動一回怒。

    宋敏冷眼看著,也不言語,待到掌燈時分,吃過飯,她自己悄無聲息地提燈出門,迎著清寒小風,經過蒼臺濕瓦,來到正院叩門。

    屋檐下,梁玦正倚著欄桿看小廝們點燈。

    “宋先生來了?!?/br>
    他聞聲望去,看見幽暗里一抹人影款款行來,明瓦燈籠照著月白長衫,姿容溫雅,行止斯文,乍乍地瞧著,仍是他動心的樣子——清如玉壺冰。誰都不會明白,從前他對宋先生之傾慕,簡直視為天人。

    以后再也不能了。

    梁玦回過神,心里憋悶,連帶著無以言表的憤怒,見她一次便要發痛一次。

    “梁先生?!?/br>
    宋敏已來到跟前,聲音薄薄的,像秋雨打在瓦上,他眉頭深深擰起,避無可避,只能以疏離相對:“你找我何事?”

    “沒事?!彼蚊裟抗饴舆^他消瘦的臉,很淡地笑了笑:“我找宏大人?!?/br>
    “他在里面?!?/br>
    “嗯?!彼蚊糨p輕應著,低眉斂眸,轉身進去。

    梁玦在廊下站了會兒,天愈發涼了,寒津津的,透著衣裳生冷。他回屋找出流霞酒,溫上一壺,拎到庭中小酌。

    不多時,宋敏出來,似乎沒有留意他坐在角落,自顧的打著燈籠,翩然消失在月洞門外。

    梁玦怔怔的,忽然聽見宏煜大發雷霆,房內傳來童旺的慘叫,口中忙不迭辯解:“實在不知趙大人那晚出門了,下那么大的雨,雷電又兇,小的以為她必定待在家中休息……若早知道,就是打斷我的腿我也會爬去告訴她的!”

    “你以為?你還真會自作主張!”宏煜記起那夜瓢潑大雨,卿卿亭的破亭子又沒個門窗遮擋,也不知趙意兒怎么過的,她一個人怕不怕……

    “好吃懶做的東西,我要你何用?!”他真想一腳把童旺踹死:“滾下去領二十板子,這幾日別叫我看見你!”

    “……”

    宏煜從房里出來,梁玦失笑,怪聲怪氣地嘲諷:“發這么大火???趕著去哄趙縣丞么?跟真的似的,你們二位露水鴛鴦就別在那兒演郎情妾意了行嗎?!?/br>
    “管好你自己吧,”宏煜揚聲罵道:“看你這副不人不鬼的德行,至于嗎,不就那點兒破事,人家宋先生早恢復元氣了,你倒沒完沒了,誰欠你不成?!”

    梁玦臉色陰沉,“啪嗒”扔下酒杯:“少說風涼話,事情沒落到自己頭上便如此輕巧,倘若趙意兒跟你爹有一腿,我看你嫌不嫌臟?!?/br>
    宏煜聽完這話竟然沒惱,只哼笑道:“我還真不怕告訴你,只要我心里喜歡,別說跟我爹好過,她就算是我爹生的,我也照要不誤?!?/br>
    梁玦滿臉厭色:“呵,那是自然,你對趙意兒不過禽獸本能,談何人倫?!?/br>
    宏煜又嗤一聲:“人之異于禽獸者幾希,我想跟她睡覺又沒妨礙旁人……”話扯太遠,他打住,搖搖頭:“總之那不是宋先生的錯,你犯不著怨怪人家?!?/br>
    梁玦冷笑:“難道是我的錯嗎?”

    宏煜心下微嘆,從袖中摸出一個荷包放到他面前:“宋先生讓我把這個轉交給你,還說讓你寬心?!?/br>
    梁玦屏息不語。

    宏煜拍拍他的肩,自顧走了。

    ——

    意兒洗完澡,正靠在床上翻書,聽見宏煜來,不知何故,只不想見他,于是縮進被中,翻身朝里,佯裝已經睡下。

    他走進房內,徑直來到榻前,歪腰打量,笑說:“這么早就歇了?燈還亮著呢?!?/br>
    意兒充耳不聞。

    宏煜坐在床沿,伸手推推她的背:“喂?!?/br>
    “……”意兒皺眉,心下煩悶,緊閉著眼,將錦被拉至肩頭蓋好。

    他一看又笑了,“不理人???”說著湊上前細細瞅她的側臉:“你起來,我有話跟你說?!?/br>
    “走開?!?/br>
    宏煜轉移視線,見那香幾上放著送還的玉釵和書信,他想了想,取出信函,清清嗓子,低聲念道:“意兒再拜煜郎左右:別后月余,相思縈懷,常念與君相伴時,朝歡暮樂,云雨巫峽,夜夜共枕席。而今只得空床睡,輾轉反復,玉簟生寒。祈愿幽期入夢來,一宵恩愛也盡歡……”

    話音未落,意兒倏地坐起身,臉色因惱怒而燙紅,揚手便要將信奪走,宏煜胳膊一抬,不讓她得逞。

    意兒干瞪眼。

    宏煜嘴邊笑得愈發深了,一動不動望進她眼中,口中繼續道:“伏惟郎君珍重,努力加餐飯,勿以妾為念。歸期靜候?!?/br>
    意兒胸膛起伏,推開他逐漸靠近的腦袋,搶下信紙,揉成一團仍到墻角,接著蒙上鋪蓋,徹徹底底把自己藏起來。

    宏煜拉扯半晌也沒能把她從錦被里撈出來,于是伏在上頭,幾乎抵著她的腦袋,笑道:“喂,你好歹留個縫,透透氣,若我今夜不走,難道你要憋死在里頭不成?”

    不見回應,他又說:“那晚我并非有意失約,因著三叔和芊若來了,我走不開,讓童旺通知你,可誰知他偷懶,竟未轉達,害你白等了一夜,方才我聽宋先生說起才知道緣故,童旺已被我收拾過,料他今后不敢再犯?!?/br>
    意兒依舊沒吭聲,宏煜好容易掀開被角,露出她的腦袋,直問:“趙意兒,大半夜的,你為何待在那里枯坐瞎等?雨停了走便是,你幾時變得這么蠢,竟學尾生抱柱?”

    她冷道:“看重信約在你眼里就是蠢么,換做別人我也會等的,這不過是君子cao守而已,如你這般德行之人自然不屑一顧?!?/br>
    宏煜好像壓根兒沒把這個答案當回事,直接略過,又換了個話頭:“我生辰那日吃多了酒,被他們送到姑娘床上,聽說買的是初夜,那姑娘膽子小,沒敢把我怎么著,不過睡了一覺,衣裳也沒脫……”

    “跟我有什么關系?”意兒打斷:“那是你的事?!?/br>
    宏煜道:“我三叔的話你也聽,所謂酒后亂性者,實則意識清醒,真正喝得爛醉哪有力氣干得動,就是脫光了在我懷里蹭,我也有心無力啊?!?/br>
    “那真是可惜了,好好一個姑娘脫光了在你懷里蹭,你居然干不動?!?/br>
    “……”

    宏煜默然瞪著她,輕笑兩聲:“早上起了是想干的,摸了兩把又沒勁,想想確實可惜?!?/br>
    意兒說:“后悔了,現在去也不遲?!?/br>
    “我要真去了,你還跟我好嗎?”

    “我為何要跟你好?”

    宏煜笑:“你自己說的,不在乎我找別的女人瀉火,既如此,怎么又不跟我好了?”

    意兒撇撇嘴:“根本不是這個因果,我和你已經沒有關系,自然不存在好不好?!?/br>
    宏煜盯了她一會兒:“真是牙尖嘴利?!闭f著從懷里掏出一個物件:“你如此巧言善辯,手上的活計倒不怎么樣,我從未見過如此怪異的香囊和繡功,虧你還是大家閨秀出身,怎么在家時沒有正經學過女紅嗎?”

    意兒睜眼瞧見半個黑乎乎的香袋子垂在面前,邊角已經燒焦,那“煜”字也只剩半個,扭扭歪歪,十分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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