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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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欣然連忙上前見禮,但她并沒有扶著老夫人,只是隨她一起慢慢走著,邊應道:“此次的事情麻煩了些,在外邊耽誤得久了些?!?/br> 天邊的夕陽灑下余暉,花園中的桃花半數已經開始凋零,隱約能看到一枚枚青色的小疙瘩掛著,牡丹與紫荊正是花時,爭奇斗艷,金色余暉之下,院中仿佛蒸騰著某種奇異混合的水汽芬芳,靜謐又安詳,就像此時走在老夫人身旁。 陸老夫人沒有多問她什么,只是伸出木杖探路,發出篤篤聲響,歸燕在枝頭呢喃,外面世界那些的嘈雜似乎已經遠去,岳欣然慢慢走在她的身邊,腳下清晰地能感覺到陶磚的那些棱格,心情卻出奇地寧靜,好像那些紛紛擾擾已經遠去,現多的煩擾也已經被這扇門擋在了外頭。 什么也不必多慮,或許這就是“家”這個字的魔力。 岳欣然竟然不經意間這樣想著,可這個念頭在腦中閃過時,她自己也是驚訝的,彤彤的金色浮云之下,她眺望遠處群山,再緩緩看著這個她當初建議單獨規整設計過的院落,什么時候起,她竟也把這里當成了自己的家呢? 岳欣然身旁,陸老夫人確實已經不再年輕,歲月在她身上留下太多傷痛,只是,這種傷痛,又莫名令她有種強大的沉靜力量,就像此時的岳欣然,伴著她緩緩在院中漫步,都被這沉靜所感染。 看著天色漸暗,岳欣然笑道:“阿家,不若擺飯吧,吃罷飯咱們再走走?!?/br> 陸老夫人再次走到門前時,腳下的陶磚杜橋變成的豎著的,她才停了下來:“他呢?怎不叫他一道進來用飯?” 岳欣然登時有些哭笑不得,難道方才一路,陸老夫人竟是一直想問阿孛都日而未能開口嗎? 仿佛以為岳欣然是為難,陸老夫人慈祥一笑:“阿苗那個李書生都來家里不知多少次了?偏你小心在意?!?/br> 岳欣然有些恍惚,發生了這樣多的事情,可在陸老夫人心目中,她岳欣然還是那個陸老夫人不肯叫她守寡的小兒媳,阿孛都日是那個被她岳欣然看上、出身雖然寒微、陸老夫人卻肯見上一見的陌生人。 岳欣然凝視著她隱隱期盼的溫柔面容,心中踟躕又猶疑,她生平,極少有這樣難以決斷的時刻。 便在此時,一陣清脆的歡呼響起:“六叔母?。?!” 好像一群玉石子叮叮咚咚打破湖面下的潛流,激起一湖的熱鬧喧囂。 岳欣然終于將那句話咽下,蹲下身,挨個摸摸那幾張紅樸樸的親昵小臉蛋:“阿金、阿恒、阿和,你們今天的功課做完啦?” 他們幾個到了發蒙的年紀,吳敬蒼是不可能回來教他們了,岳欣然自然給他們另擇了蒙師,對方也是一個寒門士子,年紀已有五旬,未見得學問有多高深,卻有足夠耐心,且愿意按照岳欣然劃定的大綱去教,幾個孩子學習上倒算得是十分認真。 阿金一握拳頭,挺起胸膛:“早就做完啦!” 阿恒點點頭,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岳欣然,只有最小的阿和,小小聲地“啊”了一聲,心虛地轉開了視線。 聽到部曲們六叔母回來了,哥哥們都很高興,他也很激動吖,就扔下筆直接跟著跑過來了嘛。 岳欣然心中了然,但她不以為忤,并不責怪,表揚了阿金和阿恒之后,她只輕輕點了點阿和的鼻尖:“先吃飯,吃完了再去寫?!?/br> 阿和歡呼一聲,“啾”地給了岳欣然一個大親親才害羞地跑開去洗手。 最小的阿久卻是被岳嬤嬤抱在手上,此時才到,看到岳欣然,這只小小的彎起了眼睛,咬著沾著墨水的手指頭:“六六……” 岳嬤嬤先是盯著岳欣然一個勁兒瞧,見她安然無恙不免又覺得她在外奔波瘦了,剛想念叨就發現阿久在咬手指頭,連忙去阻攔,倒叫岳欣然摸了摸阿久的臉蛋,笑出了聲。 待幾人次第洗了手,才規規矩矩坐在桌前,陸府自從來了成首,許多規矩也和原來不同,分餐不分席,老少都是圍了圓桌坐在胡椅上,對于幾個小家伙也并沒有什么食不言的限制,只是要他們把東西咽下去才準說話。 阿和舉著箸認真地道:“祖母,今日六叔母回家啦,我好想她的,可不可以把雞子給六叔母吃吖?” 岳欣然:…………………… 她回想了一下,最近這段時間她確實在外跑得太頻繁,對小朋友的教育問題有些疏忽了,現在阿和小朋友學會給挑食找借口了! 阿金皺一對小小的濃眉嫌棄道:“你又不肯好好吃飯!” 岳欣然認真道:“謝謝阿和,可是六叔母自己有,你留著自己吃哦?!?/br> 阿恒悄悄看了阿和一眼,暗示今日六叔母也在,她看著的呀,自己也愛莫能助。 阿和有些泄氣,家里還有一條規矩,餐盒中是不讓剩菜的,可是他真的不愛吃雞子啊。 岳欣然想了想笑道:“阿和不想知道叔母在外面做了什么嗎?吃完了飯,叔母可以告訴你們哦?!?/br> 阿和睜大了眼睛:“咦?” 可以知道外邊的事情嗎!這樣一想,好像雞子也不是那么難吃了呢! 然后阿和轉過頭來,兩個哥哥扒飯的速度都加快了,他不由自主也“阿嗚”咬了一大口雞子。 岳嬤嬤在一旁連忙勸道:“慢著些,莫噎著了?!?/br> 岳欣然笑道:“你們莫要吃太快了,也等等叔母呀?!?/br> 三個小的看了她一眼,阿金小小聲催促道:“叔母也要快點吃啊?!?/br> 岳欣然點頭答應,用餐速度卻依舊不快不慢,小孩子吃飯太快,咀嚼不充分不好消化,也容易嗆到噎著,她不肯叫他們吃得太快。 在三個小的的期盼中,岳欣然終于放下碗筷時,阿金正要催促,阿和卻忽然“啊”了一聲:“阿久還在吃!” 阿金和阿恒同時轉頭,只見阿久艱難地舉著調匙還在戰斗,他原本顫顫巍巍地舀了一勺rou羹,被阿和這么一叫,啪嘰掉到了桌上,他傻傻地看著那勺rou羹,一雙漂亮的大眼睛里很快委屈地水霧彌漫。 岳嬤嬤熟練地給他加了兩大勺子:“阿久乖乖吃啊~” 阿恒瞪大了眼睛,鼓起了臉蛋,阿金卻直接叫出了聲:“??!嬤嬤!” 阿久本來就吃得夠慢了!再加這么多得吃到什么時候去??! 阿金快開始撓桌子,阿恒一直鼓著臉蛋,阿和就盯著阿久顫巍巍舉調匙,可是,再怎么著急,他們也只是坐在一旁等著最小的阿弟,雖然都知道六叔母說的那些好玩的事情,阿弟不一定聽得明白,但從阿久開始能走路跌跌撞撞跟在后邊起,他們就沒有扔下過阿弟。 陸老夫人含笑聽著他們嘰嘰喳喳,什么也沒有說, 好不容易等阿久“阿嗚”吃掉了最后一勺rou羹,幸福地彎起了眼睛,阿金已經迫不及待一把抱起了他,他自己也還沒到十歲,舉著這么一個小胖墩,也十分吃力,卻很頑強地把阿久抱到了一旁的席案上——平素一家人吃完了飯,都喜歡圍在這兒說話。 阿久小小打了一個嗝,他小小人兒,今年才三歲,穿著粉色小襖,睜著漂亮的大眼睛,頂著花貓一樣的小臉蛋懵懂地看著大哥,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就從圓桌被拎到了這兒。 阿金幾個已經排排坐好,迫不及待開始提問了:“六叔母!你這次出去好玩么!” 岳欣然伸手把阿久抱到懷中,一邊接過岳嬤嬤遞過來的溫熱帖子給他擦了擦臉蛋和爪爪,一邊開始說起了益州官學。 阿和“哇”了一聲:“一個大屋子里都放滿了書嗎?” 阿恒糾正道:“那叫‘藏書閣’!” 阿和“恩恩”之后追問:“比叔母的書房還要大嗎?” 岳欣然:“當然,目前的規模至少有十個我的書房那么大,以后肯定還會更大的?!?/br> 十個! 阿和低頭看著自己一雙白白嫩嫩的爪爪,很快有了十個的概念:“那么大!那么多書!” 阿金一臉肅然:“我決定了,我將來一定要去官學看書!” 小朋友們嘰嘰喳喳和岳欣然的耐心解釋中,懷里的小阿久已經歪在岳欣然懷里,長長睫毛覆下來,進入了甜甜夢鄉,幾個小的也開始揉眼睛,家中無事,他們平素就睡得早,也到了他們安歇的時間,各自被嬤嬤領了下去。 岳欣然陪著老夫人一并洗漱收拾,看著她睡下,才退了出來。 岳欣然這一夜心中反復思量,還是在第二日清晨,用罷早飯之后,去請阿鐘伯過來說話,結果回話的人一臉不好意思地來說:“六夫人,阿鐘伯說他身子不舒服,改日再過來賠罪?!?/br> 岳欣然:…… 這位老人家真是連借口都不肯想一個好點的借口嗎,岳欣然扶額。 來回話的部曲也覺得過意不去,一臉期期艾艾地解釋道:“阿鐘伯素來就是這般,有時又犟又臭又不肯好好說話,六夫人莫要見怪?!?/br> 岳欣然想了想,起身道:“走吧?!?/br> 部曲睜大了眼睛:? 阿田卻噗嗤一笑。 岳欣然一臉正經:“阿鐘伯不是身子不舒服嗎?我去探病?!?/br> 部曲先是一怔,隨即又不免勸道:“六夫人,阿鐘伯年歲大了,免不了有些怪脾氣,您莫要同他一般計較?!?/br> 岳欣然腳步不停,并沒有因此要停下來的意思,部曲只得把話咽了回去,心想,阿鐘伯這次可真是,連六夫人都敢騙,這不是自己找的嗎。 陸府到成首的舊宅修建規模不小,一眾部曲都能各自有院落安置,阿鐘伯同他幾個兒子便在西側一處小院里,他就著炒干的豆子愁眉苦臉地咂一口酒,一副借酒澆愁的架勢,心里卻是在想,他這把老骨頭,六夫人特地想見他,除了世子那混賬事發,簡直不做第二件事想,以六夫人的聰慧,豈能不知自己幫世子瞞了她,這可真是被世子給坑慘了……罷了,拖一日算一日吧。 待他大兒子來報:“阿父,六夫人來看您咧!” 阿鐘伯被驚得,一粒豆子沒嚼就嗆了下去,咳得驚天動地,他那些兒孫急得差點沒去院子里叫大夫。 岳欣然來之時,他才剛剛喘過氣來,看著這老人家面色潮紅,一臉憔悴,如果不是空氣中的酒氣和桌上的豆子rou干酒瓶……岳欣然真要以為阿鐘伯是真的病了。 她嘆了口氣,干脆地要求屏退左右,只留了阿田在身側:“您一開始就認出了阿孛都日吧?” 阿鐘伯真是愁死了,看,他老人家猜得沒錯吧。 岳欣然問道:“您應當一直沒同老夫人說過吧?” 阿鐘伯嘆了口氣,一抹臉:“老夫人這輩子不容易。老夫人生在益州,長在益州,如果不是北狄戰事,國公爺同老夫人定是會在益州和和美美一輩子。當初大郎戰死之事,國公爺頗對不住她,老夫人原本是不肯叫大郎出征的,那一場戰事太過兇險……偏偏國公爺說了,進了魏京,食君之祿就要忠君之事,他的兒子不去,叫誰的兒子去呢?結果大郎一去就沒能回來。 老夫人性情激烈,索性一氣給國公爺納了許多妾室。她說了,國公爺既然要留在魏京當他的忠臣名將,她就陪他當個賢良淑德的國公夫人,她甚至放出話來,道是如果國公爺不納,她就吊死在國公府門前。 ……幾個公子陸續出生,國公爺將那些妾都放出府……就這樣國公府里冰窟似地過了好些年,好不容易世子出生了,眼看著府中才漸漸有了人氣,世子頑劣也罷,要上房揭瓦也罷,國公爺面兒上再生氣,心底里總是疼愛的,不只是因為幼子,更因為這是他同老夫人唯一在世的孩兒了?!?/br> 即使是岳欣然,進了陸府這樣幾年,也從來不知道,原來國公府和和睦睦的家庭竟有那樣的過去,或者說,整個陸府的妯娌們,除了苗氏,恐怕都不會知道,這樣一段過去。 岳欣然有些回不過神來,陸老夫人那一張平靜慈和的面容之下,竟然有那樣激烈到決絕的曾經。 夷族女子接受鳳凰花時,接受的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約定,一個夷族女子,要絕望到什么樣的程度,才會不惜親自逼著曾經的愛人摧毀諾言,將這約定棄之如敝屐? 岳欣然無法想像,如今這樣一張慈和的面容之下,掩去了多少痛楚、絕望與慘烈。 阿忠伯仰天望天,仿佛亦沉浸在往事中:“六郎兩歲不到,國公就向上皇請封了世子之位,從小到大金尊玉貴地長在魏京,一直長到十五歲,都從來沒有去過邊關……國公府六個公子,獨他這般,第一次巡邊,他苦求了老夫人好久才終于應允,結果卻發生了那些事……” 阿鐘伯苦笑:“我問了世子,問他為甚不肯回來,不見老夫人,他只說他不敢……”阿鐘伯擦了擦眼睛,聲音竟也有些哽咽:“我哪里猜不到,他這分明就是還要去草原拼命,國公爺、二郎、四郎,這樣不明不白死在徑關,血海深仇,都背在他一個人肩上,他哪里敢見老夫人……” 上一次的絕望中,陸老夫人做了那樣的事;這一次的絕望,她這樣艱難地挺了過來,好不容易回到故鄉……若再經歷一次得而復失,如何能承受? 她這一生,已經太多苦難,誰能忍心。 阿鐘伯好半晌才終于能安靜下來,他徑直跪下道:“……老奴不敢同老夫人說,聽憑六夫人責罰?!?/br> 岳欣然連忙扶起他,卻是沒有再說什么,此事之上,阿鐘伯隱瞞陸老夫人,誰也不能指責他是做錯了,岳欣然之所以來尋阿鐘伯,不也是因為她心中遲疑難下的緣故嗎? 阿鐘伯起身時,心中感慨之余其實也松了口氣,六夫人畢竟大度,沒有追究他為世子一并隱瞞了她的事。 岳欣然豈會不知阿鐘伯這點小心思?阿鐘伯隱瞞陸膺的身份不告訴陸老夫人是一回事,但不告訴岳欣然又是另一回事了。 但她沒有追問,也不必追問,人心總是偏的。 她與陸膺之間,阿鐘伯從小看著陸膺長大,自然更想維護陸膺。 事實也正是如此,阿鐘伯看來,六夫人哪里都好,世子雖然有時混賬了些,可這些年在草原吃了不少苦,也是個男子漢啦,與六夫人兩情相悅簡直再好不過,他老人家樂見其成,自然不會拆穿。 然后,阿鐘伯道:“六夫人既然原諒了老奴,那我也便斗膽為世子再辯解一句,他當初多半也是怕您生氣,故而不敢同您說穿……” 岳欣然卻只氣定神閑地笑了笑,不再回答。 這個笑容,叫人老成精的阿鐘伯都沒法再繼續給陸膺洗地,心中只想著,六郎你這小混賬喲,這次怕是要吃些苦頭嘍。 聽了這些事,對于不要同陸老夫人提及此事,岳欣然也同阿鐘伯算達成了默契,她想了想,還向眼前這為陸府奉獻了一生的老人道:“群敵環伺,北狄與大魏膠著如此之久,并非常態,平衡一旦打破,草原必將狼煙再起……這其中,陸膺未必沒有回來的時機?!?/br> 就看他的實力和運氣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