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
眼見龐牧就要鬧起來,晏驕干脆掰著他的脖子道:“你倒是聽我說話??!就是低頭久了控的!” 剛還像個刺猬似的定國公周身瞬間柔和下來,心疼的將她雙手捂在自己掌心哈氣,“我這不是擔心你么,哎呀,這樣涼?!?/br> 他跟邵離淵的恩怨由來已久,但兩人都知彼此非那等jian佞小人,才剛龐牧也不過遷怒罷了,顯然邵老頭兒自己也沒往心里去,不然早勃然大怒了。 晏驕沒好氣道:“若非你巴巴兒舉著圣旨過來,我也不用著急忙慌出來往這青石板地上跪了?!?/br> 寒冬臘月滴水成冰,青石板的滋味……誰跪誰知道! 龐牧嘿嘿一笑,就聽邵離淵在那邊冷笑道:“瞧瞧德行吧?!?/br> 他可太知道怎么撩撥龐牧了。 龐牧才要扭頭跟他打嘴仗,冷不防小六突然躥過來與他低聲耳語幾句,前者的臉越聽越黑,最后冷哼的聲音里幾乎都淬了冰碴子。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龐牧擺手示意小六退開,沖邵離淵不悅道,“你是個為老不尊的,看看下面都帶的什么兵!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br> 他雖早知林子大了什么鳥兒都有,可此刻親耳聽到對方捋虎須捋到自家頭上,胸中怒火仍是止不住的往上竄。 若果然捅出大簍子,叫這得之不易的安定太平化為烏有,邊關數十萬將士豈不白死了?他們萬死難辭其咎! 左右戰火沒燒到京城,在那些京官兒眼中,數十萬人浴血奮戰馬革裹尸,也不過是茶余飯后不痛不癢的談資罷了。 在這件事情上,邵離淵倒是沒有分辨,權當沒聽見的,只去問晏驕與張仵作驗尸結果。 這么多年來,龐牧與他打過的交道數都數不清,可太清楚眼下的沉默代表什么了: 這老頭兒分明是默許了自己接下來可能的行動。 哼,這老貨,事到如今竟還打著借刀殺人的念頭,真是算計到家了…… 邵離淵確實猜到了龐牧的打算,并且也不打算制止。 官場難熬,許多人在里頭滾得久了,難免沾染濁氣,尤其燕櫻與堂溪此等有根基的,彼此勾連成串,多年來排擠、打壓旁人的事情干了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邵離淵雖有心整治,無奈類似小算盤比比皆是,叫人實在無處下手。 不過不要緊,天下還有一個從不按常理出牌,專好管閑事的定國公呢,如此便叫他殺雞儆猴,也好肅清風氣。 得了無聲承諾的龐牧頗有種立刻就攪得天翻地覆的沖動,見晏驕忙著和邵離淵分說案情,他舔了舔嘴唇,將兩只手捏的咔吧作響,“許久不見,還怪想的,我去找那小郡王聊聊?!?/br> 邵離淵詭異的沉默片刻,心力憔悴道:“你好歹留個活口?!?/br> 也不知龐牧聽沒聽進去,早已轉身去了,沉重的披風瞬間與夜幕融為一色,波浪滾滾中無端帶了殺氣。 一眾人折騰到天色微微泛白才胡亂回房瞇了一陣,然后便暈暈乎乎去伙房吃飯。 可想而知,當燕櫻和堂溪二人結伴來到伙房,一進門就看見一個面沉如水的龐牧時,心中會如何震驚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六:“大人大人,我要打小報告!” 龐牧:“……來來來,這兩位捕頭,咱們聊聊” 第143章 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 龐牧就在正面朝伙房門口的桌邊大馬金刀坐著, 燕櫻和堂溪才剛進門, 他就淡淡一眼掃過去。 那二人頓覺好似被針扎一樣,俱是一驚,心道這人怎么來了? 若在平時,他們自然是巴不得上前攀談,可如今…… 堂溪到底沒什么城府, 電光火石間掌心已經淺淺沁出汗水, 心如擂鼓的瞟向師兄燕櫻。 燕櫻此刻卻顧不上安撫他, 只在腦海中飛快思索起來:他們的手腳向來都是極干凈利索的, 而且大人自然也犯不著再事后告訴, 所以晏驕應當不知情。既然如此,定國公必然也是不知道的。 想到這里,燕櫻心下稍定, 便掛上一副驚喜交加的表情,忙帶著師弟上前行禮,“見過定國公,也不知您是什么時候來的, 若有怠慢之處,還望恕罪?!?/br> 堂溪早就習慣跟著師兄做,便也一掀袍子行了禮。 大祿并不怎么提倡見人就跪,官員間尋常見面只需行揖拜禮,不過對于初次拜見官爵遠超自己的人時,往往會跪拜以示尊重, 第二次就不必了。 都說定國公為人豪爽灑脫,并不在意繁文縟節,本以為他也會像傳言中那樣叫他們師兄弟二人不必多禮,甚至燕櫻自己都做好了順勢起來的準備,卻不曾想到,龐牧竟一言不發,真就眼睜睜看著他們徹底跪了下去。 膝蓋觸地的瞬間,燕櫻腦中嗡的一聲,一顆心也隨雙膝一并如墜冰窟。 此時此刻,他滿心滿眼只有一個念頭:龐牧知道了! 但燕櫻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對方究竟是如何知曉的? 說到底,沒上過戰場的人永遠也不體會不到諜報人員無孔不入的可怕…… 其實龐牧剛才已經跟晏驕吃飽了。因如今驗尸的結果出來了,仵作們便可以暫時休息一下,他把人哄回去補眠之后,又叫了一壺酒、幾樣小菜慢慢的吃,專等這二人到來。 他雖不總在朝堂之上摸爬,但卻擁有野獸一般的直覺和窺探人心的本事,一眼就看破燕櫻小伎倆,當即在心中冷笑出聲。 “哦?你們識得我,我卻不識得你們?!饼嬆裂鹧b不知,慢條斯理道,“我久不回京城,如今的年輕后生都不認識了?!?/br> 小些的堂溪只怕都比龐牧要大,燕櫻一聽這話就覺不妙,猜測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要來興師問罪來了。 他從來都只在傳聞中聽過定國公的威名,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這份壓力會筆直的落到自己頭上,一時間竟有些亂了方寸,不知該如何作答了。 偏神經粗大的堂溪還在習慣性等著師兄主動開口,等了會兒沒等到,就想著決不可叫定國公干耗,忙賠笑道:“卑職地字乙號捕頭堂溪,這是我師兄,天字甲號燕櫻。久仰定國公大名,一直無緣相見,今日得見,可慰平生!” 龐牧這輩子聽過太多太多阿諛奉承,對此早已麻木,只是渾不在意的嗯了聲,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堂溪活到這么大,除了當年練武受罰之外,還真沒在大冬天跪過,不過一會兒便覺雙膝麻木疼痛??善项^的人似乎忘了叫他們起來…… 他尷尬的扯了扯嘴角,想活動下卻又不敢,身子都快僵了。 原本伙房內還有幾個在吃飯的衙役和捕快,可那些人早在這師兄弟倆跪下去的瞬間就見勢不妙溜了:須知早起他們瞧見定國公時,想行跪拜禮可是被對方一口叫停了呢。 神仙打仗,凡人遭殃,兩邊哪個都惹不起,只好跑了。 如今偌大的伙房內僅存的三個人都不開口,氣氛頓時凝滯起來。 饒是粗線條如堂溪此刻也已察覺到不對,后知后覺的想到了某種可能性,腦門兒上刷的冒出來一層油汗。 他這人一緊張就剎不住嘴,回過神來時已經聽自己干巴巴道:“家父乃前任總捕頭堂銘,這個,這個也是仰慕國公爺久矣……” 話未說完,堂溪就見龐牧忽然扯了扯嘴角。 不是那種發自真心的笑,而是明顯的,帶著一種類似于大人看不懂事胡鬧的孩子一樣的遷就敷衍的笑。 龐牧確實挺瞧不上堂銘的。 昨兒宮宴的幾個時辰里,小四和小五就已經將燕、堂二人的背景摸了個底兒朝天: 那燕櫻本為獵戶之子,當年堂銘外出辦案,喜他靈巧和一手好箭術而收做弟子,這么些年下來,倒也混了個人五人六。反倒是小兒子堂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雖不算蠢鈍,但也著實沒有什么特別出色之處。 再說那堂銘本人,年過六旬,五年前正式退了,他這輩子統共就兩個愛好:收徒弟和查案。迄今為止已經收了將近三十個徒弟,奈何除了燕櫻和堂溪之外,竟都十分默默無聞,勉強塞到下頭諸多府州縣內混吃公飯。 偏這兩個最出息的徒弟竟還是這般品性,叫人如何不輕視? 畢竟本事不夠還能歷練,可若從根兒上就壞了,那就真沒救。 龐牧懶得跟人繞彎子,將杯中殘酒抬手飲盡,冷聲道:“既掛了這身皮,當思為國分憂,為民做主,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莫要背后做那等小算計,叫人不齒?!?/br> “若有不服,堂堂正正拎出來單挑,便是輸了,我也敬你們是條堂堂正正的漢子!” 燕櫻和堂溪剛聽了個開頭就面上青一陣白一陣,只覺那一字一句都好似guntang的刀子往心口扎。 他這話說的實在簡單粗暴,叫人想裝瘋賣傻都不能夠。 說到最后,龐牧眸色一冷,厲聲道:“如今的江山是數十萬將士和黎民百姓的血rou鑄就,老子多少年帶人尸山血海淌過來的,誰若好日子過夠了,敢因一己私利動了歪主意,別怪我手下無情!先斬了他的狗頭祭帥旗!” 說罷,抬掌一拍,那厚實的酸棗枝桌子便轟然碎裂。 燕櫻和堂溪不由身心劇震,頭腦中一片空白,只覺脊梁桿兒里的力氣都被人抽走了,腰下一軟,險些跌坐在地,連龐牧什么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龐牧從伙房出來時,卯時已過,可濃密的烏云卻結結實實擋住了陽光,只把鵝毛大小的雪片鋪天蓋地的往下砸。 晏驕到底不放心,回房躺了兩刻鐘就出來看情況,兩人半路就遇上了。 “下大雪呢,出來做什么?”龐牧皺眉道,“有事自有人去叫你?!?/br> “我是怕你把人打死了?!标舔準?,“可別忘了我還是正經捕頭呢,哪兒就那么閑!” 龐牧乖乖點頭,面上終于又重新有了笑意,拱著手奉承道:“是我忘了,晏大人原諒則個?!?/br> 兩人低聲交談著進到邵離淵所在的屋子時,正見他在聽一個衙役道:“……臨清先生直接就叫店家幫著把人扭送過來了?!?/br> “臨清先生?”晏驕和龐牧一聽這個名字就驚訝了,“他不是被廖先生罰了禁閉么,這就又能出門了?他送了什么人來?” 邵離淵叫他們坐下,“外面已經出現了流言,不過目前傳播不廣,這倒要感謝臨清先生?!?/br> 原來臨泉雖被罰,但哪里耐得???便于昨日趁廖無言等人入宮赴宴之際,蠱惑了看守跑了。 他素日居無定所,從廖府跑了之后直奔青樓,今兒一大早又去茶館聽戲,結果就聽隔壁包間有人在大聲說什么“大祿瞧不起人,三皇子意圖凌辱陂剎郡主未果后惱羞成怒,直接將人燒死了?!?/br> 臨泉雖不在朝堂,可政治嗅覺卻出奇敏銳,再聯系昨晚聽到的風聲和近來局勢,當機立斷叫了跑堂一起將人捉了送到刑部,后得知邵離淵在這邊,便親自送來。 他倒也知曉利害,估計自己進門后一時半會難以脫身,索性站在門koujiao代了就跑了。 案件發生的第一時間就被封鎖了消息,除了兇手和行蹤不明的陂剎郡主及其侍女外無人知曉才對,可如今卻平地起波瀾,原本大家還都振奮了下,以為是哪個成員被捉,結果人帶上來后就失望了。 被臨泉逮了個正著的是兩名形容猥瑣身材瘦小的男子,渾身上下由內而外散發著潑皮的浪蕩氣,此刻見了幾位大人,早就嚇得屁滾尿流,跪在地上磕頭不止。 邵離淵怒道:“你二人也是大祿百姓,不思忠君報國,卻從哪里聽來的胡言亂語,意要壞我江山社稷!” 那兩個賊眉鼠眼的家伙抖了抖,小聲道:“有人給銀子叫做的,小的們什么也不知道啊?!?/br> “放屁!”怒不可遏的龐牧一人一腳踢翻在地,“見錢眼開,竟連祖宗都忘了!” 比起敵人,他更憎恨這些分明流著漢人的血,吃著朝廷的米糧,卻偏要幫著外人來害自家同胞的雜碎們。 他的力氣何其之大?一腳下去,那兩人便都吐了血,趴在地上氣若游絲。 邵離淵張了張嘴,卻也理解他的憤怒,倒沒阻攔,只是抓緊時間問那兩人究竟是誰指使的。 那二人當真被嚇破了膽,瞬間打消所有僥幸,強忍著疼痛,一口氣一口血的說了。 “是,是個蒙著面的男人?!?/br> “年輕男人,身材高大魁梧,應當不是大祿人?!?/br> “對,對,他漢話說的十分生硬……” 這兩個潑皮平時只在集市角落棲身,據他們所言,天剛蒙蒙亮的時候那男人就找上門來。 他披著一件深灰色的大斗篷,全身上下包裹的十分嚴實,連眼睛都被下拉的帽檐擋住了。 原本這兩個潑皮見他氣勢非凡,還以為是仇家尋仇,正想逃跑時,卻見一袋沉甸甸的銀子丟在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