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
說完又瞪那中年人,“你最好拿出點兒實打實的證據,不然當心爺爺一雙拳頭不認人!” 齊遠這頭正鬧騰呢,有一個哭哭啼啼的婦人卻也求告到龐牧跟前,一見了就跪下哭訴道: “大人,外子清早就出門報案了,可如今半日過去,連個信兒也沒得。才剛民婦惶恐擔憂,出來詢問,卻意外得知今日無人報案,也不知外子哪里去了?!?/br> 第130章 老實說, 龐牧本人就性情豪爽,不拘小節, 從戰場退下來幾年至今為止接觸最多的女子, 譬如親娘、媳婦兒, 甚至是弟妹白寧等,俱都是行事不輸男兒的灑脫女子, 實在不大會跟堂下跪著的這種動輒啼哭的柔弱女子打交道。 他耐著性子聽了半天,好不容易聽完了, 這才給了下頭方興一個眼神。 捕頭方興立即心領神會的對那婦人道:“這位夫人,這幾日城內正忙于演練,提前五日就貼出告示去了,非傷害人命等大案皆延遲受理。更何況我們也確實沒接到人報案。不知你家想報何案, 是否緊急?” 那婦人只是個尋常婦道人家, 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今日能上堂來已是鼓足了勇氣,哪里還答得出?此刻連驚帶羞, 已然滿面漲紅,聞言又噼里啪啦掉了兩串兒淚珠子下來,先嗚嗚咽咽的哭了一回。 龐牧忍不住抓了抓頭皮, 很不安的挪了挪屁股,心道你男人都找不著了還哭個啥啊, 麻溜兒的把事情原委說明白不好嗎? 一個女苦主捂著臉哭,一群大男人便都束手無策,還是同樣聽不下去的晏驕親自下場, 先將那婦人帶去里間安撫一回,然后才循序漸進的問過。 外頭眾人齊齊松了口氣,心道如此看來,這衙門里頭有個女人似乎也不算什么壞事…… 過了約莫一炷香時間,晏驕不負眾望的出來道:“她說公爹被騙昏厥,男人一大早就來報案了,她在家看顧湯藥,左等右等也沒個消息,打發出來的人也尋不見,心下不安,便親自找來了?!?/br> 那婦人瞧著也約莫四十歲出頭年紀,公爹差不多就得六十歲,這個年齡的老人怒氣攻心昏厥并非小事,龐牧便也端正起來,又問來人身份。 “她說娘家姓趙,男人是城北有緣香酒樓的掌柜,”晏驕無奈道,“我本想細細問過,可她平日也不大往外頭來,儼然失了方寸。且此時公公倒了,男人又下落不明,家里還有兩個孩子等著,已是亂了,前言不搭后語,只顧啼哭,短時間內未必問的出?!?/br> 眾人絕倒。 這原告什么都不說,他們即便想查案也有心無力啊。 “有緣香屬下倒是知道,”就聽杜奎主動出聲道,“興起來的年歲雖不多,但掌柜為人厚道仗義,菜色也多且新,又時常更換,買賣很是不錯。若屬下沒記錯,那掌柜姓燕名清,今年四十四歲了?!?/br> “燕青?”晏驕本能的跟了句,與此同時,腦海中已經瘋狂涌動起一個“唇若涂朱,睛如點漆,面似堆瓊,腰細膀闊”的出眾美男形象。 這峻寧府怎么個情況?前有沖宵樓,后有燕青,正經挺江湖啊。 杜奎先是一愣,旋即隱約猜到晏驕的意思,忙解釋道:“可是與晏大人的故人重名了么?他正是燕子的燕,清水的清?!?/br> 哦,晏驕的興致頓時熄了三分,不過心底還是隱隱有些期待。 話說自從任澤之后,她就沒怎么見過新鮮的美人了,唉,人生的樂趣都少了幾分。 眾人正在商議下一步對策時,就見齊遠大步流星帶人進來,“大人,屬下抓了一個形跡可疑的,還請大人發落?!?/br> 剛說起來那群下屬還感慨呢,說難怪演練的時候覺得這人反應非常自然,簡直跟真的似的,還唏噓自家大人辦事太靠譜了,也不知從哪兒找的表演人才…… 他話音未落,剛從里間出來的趙氏就發出一聲驚呼,淚水漣漣的撲了過去。 “相公,相公是你嗎?怎弄的這般模樣?” 相公? 眾人齊刷刷循著她跑過去的方向望去,映入眼簾的是個發髻蓬亂、衣衫不整,灰頭土臉、滿面油汗的中年胖子。 杜奎也道:“燕掌柜!” 燕掌柜,燕清?!晏驕心中余下的七分僥幸瞬間崩塌,轟然間碎成渣渣,拼都拼不起來。 “……哦?!?/br> 果然此燕清非彼燕青,若那燕青是小乙哥,來人瞧著體型怎么也得是……大乙哥! 那邊剛分開半天的夫妻相認竟也有點感人,晏驕面無表情的觀察片刻,突然發現那燕清竟然就是中秋之夜,她跟龐牧無意中在橋上遇見的那追爹的中年男子。 前因后果瞬間在腦海中串聯成片,晏驕下意識扭頭看了龐牧一眼,發現對方也正看過來,眼中亦是了然。 如此說來……她干咳一聲打斷趙氏和燕清的膩歪,大聲道:“才剛趙氏說公爹被騙昏厥,燕清,可是你父親買了假古董?還被誆騙了巨額錢財?” 當日通過燕清父子的爭執可知家中不缺銀錢,而且過去一段時間內老爺子也實在沒少被人坑騙,那燕清渾不在意,可見爺倆都是大手大腳慣了的,三五百兩未必放在心上??扇缃駞s急匆匆來報官,不用猜也知必然是他們無法承受的巨大數額。 那夫妻二人一驚,異口同聲道:“大人竟也知道了?” 當日晏驕和龐牧都帶著節日面具,更未主動表明身份,故而燕清并沒認出他們來。 晏驕看了龐牧一眼,對方輕輕點了點頭,她便重新將視線投回燕清身上,“如今大人就在眼前,說罷?!?/br> 光看他這滿身狼狽也知過去的一上午絕對不可能是什么愉快的經歷,還是省點時間別問了。 燕清連連點頭,先叫自家娘子站在一邊,然后抓著袖子飛快的將臉胡亂擦干凈,再抬手掰了掰散掉的發髻,這才鄭重跪了下去。 “草民燕清,明知今日是城中演練,原不該來???,可事發突然,草民也是情非得已,還望大人贖罪?!?/br> 老爹生生給人氣厥過去,他又羞又氣又怒又怕,況且做買賣的人才更清楚,但凡涉及銀錢的案子都是越早報越好,不然等個一年半載,銀子都被霍霍干凈了,即便抓住罪魁禍首又有什么用? “行了,這些以后再說,”龐牧聽了半天女人哭,總算等到正主,也不跟他扯題外話,“你且將事情首尾細細說來?!?/br> “是?!毖嗲蹇牧藗€頭,略喘了兩口氣,待呼吸平復后,這才娓娓道來。 他是開酒樓的,每日都忙的了不得,陪伴家人的時間有限,直到三個月前才意外得知老爹年前認識了幾個玩古董的。 本來這也沒什么,他拼了命的掙錢,不就是給家人花的么?再說了,古玩又是樁極其風雅的愛好,老父親辛苦一輩子,中年喪偶,辛苦將自己拉扯大,只要他老人家能高興,傾家蕩產又如何! 這么想著,一開始燕清非但沒反對,反而還主動增加了給父親的零花,鼓勵他出去與老伙伴們交際取樂,只偶爾過問幾句。 可漸漸地,他就發現事情有點不對勁。 老頭子從一開始的半信半疑,迅速轉變為如今的深信不疑,甚至有點兒魔怔了,逢人就說有位高人十分了不得,簡直無作不知無所不能,尤其擅長撿漏,就也跟著瘋狂亂買。 做生意的人一般都比較謹慎,燕清私底下還派人偷偷打聽那位號“如意先生”的高人,發現他大約是去年年初就到了峻寧府城外,就地結廬而居,生活十分清貧,整日要么與人吟詩作對,要么高談闊論說些風雅之事,引了不少讀書人前往討教。 如意先生也確實如燕老爹所言,對古玩一道頗有見地,來了這一年多不到兩年時間內,就已經成功為自己、幫別人搜集到七、八件貨真價實的古玩,其中一位據說一轉手就賺了一千多兩,直接帶著一家老小榮歸故里…… 反正怎么看吧,這都是一個超然物外樂于助人的隱者居士,并沒有什么可疑之處。 即便如此,燕清還是覺得父親如今對古玩的狂熱有點不對勁,便嘗試著勸了幾回。誰知素來忠厚溫和的父親卻好似魔怔了一般,非但不聽,反而基本上每次都跟他吵起來。中秋之夜更是當場掀了桌子,團圓飯也不吃就沖到大街上,引得他追了大半夜。 因前些日子燕清承辦了幾位財主的壽宴,忙的不可開交,一時間分身乏術,難免放松了對父親的約束,直到昨天晚上才發現情況有些緊急。 說到這里,燕清一副追悔莫及的樣子,胖臉上熱汗滾滾而下,“草民昨天晚飯時就見父親坐立不安,飯也沒吃幾口,還以為他身體抱恙,特意請了大夫。因草民連著三天沒怎么合眼,實在是累得狠了,聽大夫和父親都說無礙,竟也沒有細問,徑直去睡了?!?/br> “結果今天早上才剛起床就有小廝慌慌張張來報,說老太爺城門剛開就打發人出去了,剛才也不知聽了什么回信兒,竟兩眼一翻就撅了過去!” “草民嚇得了不得,忙請了大夫,大夫說是一時承受不住打擊所致,又施了針、灌了藥,好不容易把人弄醒了,草民這才從父親口中得知,他竟于半月前偷偷托付給那位如意先生三千五百兩銀子,去買什么轉手就能換三萬兩銀子的九龍鼎!兩人原先約好了十天后交易,可如今半個月過去了,如意先生一拖再拖,而父親覺得他從未失信于人……他今天到底等不及,便打發小廝去草蘆看情況,哪里想到早已人去屋空,哪兒還能找到什么如意不如意先生!” 聽完這一通話之后,晏驕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槽多無口。 廖無言更是冷笑出聲,“九龍鼎?你們好大的膽子啊,這樣匪夷所思的謊言竟也敢信!怎么不去買個傳國玉璽!” 九龍自古以來只有帝王可用,便是其他皇親貴胄都要依次遞減,可燕老爹竟鬼迷心竅的相信了如此拙劣的謊言,巴巴兒送了銀子,叫人說什么好。 眾所周知,廖無言是個斯文人,一般不發火,除非忍不住。 燕清夫婦見那位謫仙似的大人都動了怒,越發羞愧,可事到如今也不敢辯駁什么,只是跪在地上磕頭。 龐牧無奈道:“事已至此,或悔或臊皆已無用,趙氏先家去照顧老幼,燕掌柜留下,將一應細節俱都細細說來,立個案。杜奎,你親自送趙氏家去,順便看看老爺子情況,若是得用,便也著人抬了來問話?!?/br> 眾人俱都領命而去。 趙氏叩頭道謝,又跟夫君道別,逃也似的走了。 下頭齊遠撓了撓頭,湊上來問:“大人,那咱們是查案啊還是繼續演練?” 龐牧道:“既查案,也要演練,對外先不要聲張?!?/br> 齊遠抱了抱拳,才要轉身離去,卻又被龐牧叫住。 “大人?” 龐牧嗯了聲,“今天的事情你處理得不錯,去吧?!?/br> 即便離了戰場也不該放松警惕,誰知道會不會有人趁虛而入?這世上并非每件事都能從頭再來,他們賭不起任何一點“萬一”。 第131章 燕老爹雖一時暈厥, 但平時保養得宜,身體十分康健, 扎了針、吃了藥后癥狀大大緩解, 聽聞知府大人要親自問話, 二話不說就叫人抬著過來。 距離上次橋上偶遇才不過半月時間,可燕老爹卻已經憔悴的狠了, 乍一看猶如老了六七歲,可見遭受打擊之大。 念他年老體弱, 又才遭了劫難,兩條老腿還有些發顫,龐牧特許他坐著回話。 燕老爹推辭一回,顫巍巍道了謝, 才要開口又覺一股火氣攻心, 忙取出大夫開的丸藥,壓了一枚在舌下,這才慢慢將氣息喘勻了。 “此事還要從一年前說起, ”燕老爹雙手撐膝嘆道,“犬子忙于生意,三個孫輩成家的成家, 上學的上學,草民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 也實在插不上話,左右在家也沒個念想,倒是也學旁人一般遛鳥, 漸漸認識了一些人,日子倒也有滋味?!?/br> 晏驕生怕他撐不住,忙插空笑道:“這豈不是您老的福氣?兒子這樣能干,兒媳又孝順?!?/br> 說的燕老爹果然面色紅潤,臉上帶喜,先朝晏驕作揖,“承您吉言,不過倒不是草民王婆賣瓜,我這個兒子、兒媳實在是頂能干又和順,但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們不是,先捧到跟前緊著我這個黃土埋半截的人霍霍?!?/br> 燕清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孝順老子天經地義,實在當不得夸。爹,您莫要多說話,倒是講正事要緊?!?/br> 龐牧笑了笑。 燕老爹也跟著笑,又道:“約莫是去年霜月里,草民偶然間隨人做了一個局,賞些花鳥蟲魚,意外見到了那位如意先生。那人約莫三十六七歲年紀,面皮白凈,舉止端方,又能出口成章,眾人都愛找他說話?!?/br> 世人最重讀書,如今冷不丁來了個文人墨客,偏對他們這些目不識丁的商賈、平民沒有半分輕視,眾人難免心生親近之意。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燕老爹手頭闊綽,往來的也都有老富豪,眾人你來我往,隔三差五就相互設宴、擺局,又常請些風雅人來,漸漸地,同那如意先生也就熟絡起來。 得知如意先生住在城郊草蘆,眾人十分不忍,還有人主動想送一座大宅院,可對方都一一回絕,連贈禮都不肯收的。 見此情形,眾人越發欽佩他的風骨,且聽他言之有物,便時時奉為上賓。 說到這里,燕老爹又重重往腿上拍了兩把,憤憤道:“現在回想起來,也是草民鬼迷心竅,這哪里是什么高人,干脆就是放長線釣大魚哩!” 龐牧問道:“那古玩一事,是你們先起的頭,還是如意先生有意引導?” “說來慚愧,”燕老爹赧然道,“原是草民有個老友,性格張揚,最愛炫耀,不過人倒是不壞……那日他桃花宴上,他帶了一對舊瓷瓶,說是偶然間得到的,特地拿來給老伙計們開眼,誰知如意先生看了幾眼便說是贗品。稍后我們又額外找人驗過,還真就是假貨?!?/br> “從那之后,如意先生一戰成名,便時常有人拿著些古玩之類過來詢問,他也從不藏私?!?/br> “那不挺好的嗎?”晏驕不解道。這么看來,難不成如意先生還是受了他們的啟發? 不對,等等,那瓷瓶是哪兒來的?果真是偶然嗎? “是啊,原本是挺好的,”燕老爹愁眉苦臉道,“可有一日我們卻親眼見了,有人拿了重禮來謝,說是得如意先生指點撿漏,原本是一鄉間老嫗用來腌咸菜的破瓷壇子,可誰成想竟是個寶貝,轉手就那八兩換了八百兩!” 晏驕和龐牧等人對視一眼,嗯,來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