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
晏驕愣了下才回過神來,“不必多禮?!?/br> 剛升官還沒適應呢,她都忘了自己如今也是正六品朝廷命官,直屬中央,比知縣還高一品兩級。 她才來,對之前的案子一無所知,龐牧先叫人拿了資料,一邊看一邊聽。 大約二十天前,有名叫黃花的村婦早起進城買賣,因家所在的鎮子偏僻遙遠,回去時天色就有些晚了,半路上被人從后面打昏,還是家人等不及出來找才發現的。 因為是府城直屬鎮子的案件,所以當時就直接報了上來,那日是張勇和馮大夫聯合給驗的傷,前者親自手寫記錄。案卷上寫的是頭皮撕裂,流血多,暈眩惡心,休息后敘事清晰無遺漏,無多余不適。 晏驕暗中點了點頭,應該就是輕微腦震蕩。別的不說,張仵作寫的這些確實很不錯,簡單且直抓重點,一目了然。 龐牧當時就派人去現場勘查,可惜位置偏僻、天色又暗,周圍根本沒有人經過,完全找不到任何人證物證。 最初大家擔心的是傷人后jian,所幸黃花周身完好,只是辛苦賺來的銀錢和頭上一根細細銀包銅簪子都不見了。 黃花只是個尋常村婦,饒是略健壯能干些,卻也沒經歷過這樣的事情,一時又驚又嚇又傷又氣,直接病倒了,聽說這幾天才略略能下地了。 今天來報案的婦人也沒個正經名字,龐牧只得叫她洪氏。 “洪氏今年三十五,黃花三十三,年紀相仿,且都是與僻靜處被人打倒后掠去財物,目標、手法一致,應該是同一人所為?!?/br> 眾人對此皆無異議,只是馮大夫皺眉道:“洪氏的傷要比前一人重些,老夫問了幾句話,她都說記不得,且看她傷口和脈象,日后難免留下病根?!?/br> 那家人見衙門里也有大夫,聽說還是什么御醫出身,就求著他又看了一回。 杜奎道:“我帶人巡視過現場周圍,沒有什么特別清掃的痕跡,且擊打手法拙劣,應是尋常人所為,一下輕一下重也是可能的?!?/br> 眾人聞言點頭,“確實?!?/br> “兇器能定下來了嗎?”晏驕問道。 “能,”杜奎道,“黃花案發時下雨,隔得又遠,咱們的人過去后現場都被沖泡、踩壞了,基本上什么都沒找到。倒是洪氏這個,才剛屬下帶人去看了,找到一塊沾血的石頭,傷口也對的上?!?/br> 說完,就把一塊成年男子拳頭大小的石頭呈上。那石頭果然極其普通,只是在略尖一端沾了血跡,除此之外,看上去簡直跟城外任何一塊石頭都沒有分別。 “之前黃花的傷口也是石頭打的?”晏驕追問。 杜奎下意識看向馮大夫,后者點頭,“應該錯不了?!?/br> 晏驕本能的皺眉。 就地取材,又不能驗指紋,兇器這條線算是斷了。 如今大家都用慣了晏驕提供的翻轉大石板,現在開會也是在上面邊寫邊討論。 聽著他們說話的當兒,晏驕將石板上兩處案發地點所在地圖簡單拷貝下來,在小本本的新一頁上寫下一行字: 犯罪升級?還是巧合? “方興、杜奎,你們帶人去查查這兩人的社會和家庭關系,看有什么交集和仇怨沒有,仔細些,別漏了?!备舔溁炀昧?,龐牧不自覺也學了許多新詞兒,因簡單明了,大家接受的也很痛快。 九成以上的案子都是熟人作案,動機不外乎愛恨情仇,即便這兩個案子看起來都像是單純劫財,卻也不能排除障眼法的可能。 而據家屬交代,黃花和洪氏素未謀面,而且住的又遠,若果然能找出交集,偵查的大方向就有了。 “別的地方還有類似的案件嗎?”晏驕問道。 龐牧顯然也想到這一點,“已經叫人四處聯絡了,這幾日應該就會有消息?!?/br> 若果然是同一人所為,或許并不只有這兩起。將既有線索都綜合起來過一遍,有可能會有意外收獲。 第109章 晏驕反復看著本子上寫的幾點線索, 覺得還是應該去現場看一看。 洪氏遇襲現場位于城外三十里,快馬往返不到一個時辰就夠了。而此時申時過半, 春日天黑的早, 龐牧到底不放心, 決定親自陪她走一趟。 “讓杜捕頭陪我去就行了,”晏驕知道他最近在忙院試的事, 已是腳不沾地,“再說, 還有小六小八呢?!?/br> “小心無大錯,”龐牧不由分說的叫人去牽馬,“這邊有廖先生盯著呢,一會兒也就回來了。再說, 眼見這是一起連環案, 若不及時告破,必然人心惶惶,考生和考官們也不能安心應對了?!?/br> 他執意如此, 晏驕也不再堅持,一黑一白兩匹馬旋風似的直奔城外而去。 一路上晏驕都在暗暗觀察: 這一帶幾乎全是荒野,路邊甚至偶爾還會冒出幾座墳頭。幾棵枯死的樹上不知什么鳥兒頂著一身黑的不見光的羽毛, 眼珠亂轉的嘎嘎叫著,風一吹, 四周一人高的野草刷拉拉響成一片,越發嚇人了。 不知是不是洪氏遇襲的消息傳開,他們到的時候, 那條本就偏僻的小路上半個人影都看不見,只剩下前不久衙役們用繩子綁著木棍圈出來的一塊現場,孤零零的可憐。 晏驕翻身下馬,舉目四望,唯見一片草木凌亂,別說人煙了,就連東南西北都分不大出來。 “當時犯人應該就是藏在這里,”龐牧指著路邊明顯凹下去的一片草叢道,“待洪氏走近,突然躍出?!?/br> 晏驕點點頭,“究竟是什么人會選擇在這種地方伏擊?” 若說圖財,這個地段實在說不上好。 因為這條路早前是牧羊人常走踩出來的,后來不知哪年生過幾場大的羊瘟,漸漸地就沒人養羊,這條路也跟著差不多荒廢了,只有路盡頭的西山村離著近,不少膽子大的村民會圖方便抄近道。 而西山村,跟富足扯不上一文錢的關系。 “兩名受害者都說事先并無異常,待聽到身后有動靜,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被打倒了,”晏驕抱著胳膊,圍著現場踱步道,“應該是個身手很敏捷的人?!?/br> 遇襲后,黃花是被家人找到的,洪氏則是自己醒過來后蹣跚到家,然后先找村里郎中簡單處理了,這才帶到官府報案……兩次案件都發生在天黑后,又是這樣偏僻荒涼的路段,人本能的就會提高警惕,反應也會比平時更快。而那名犯人卻依舊可以輕松打她們一個措手不及,絕對不會是什么舉止笨拙的。 可習武蔚然成風的峻寧府轄下,最不缺的就是身手敏捷。 龐牧點頭表示贊同,隨手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了幾個圈,代表府城和兩個案發地的位置,“兇手可能就是附近村鎮的人,因為案發時城門已然關閉,兇手即便逃竄也無法進城,這樣頻頻徹夜未歸,很容易露出馬腳。而且這里距離府城太遠,步行少說也要大半天,就為了搶那點碎銀?太不合常理。若是村鎮就不同了,一來便于藏匿……” 兩名受害者都是普通農戶,黃花被搶的財物加起來也不過五錢銀子,洪氏更少,只有四錢,這樣的付出和回報,完全不成正比啊。 晏驕又在這里細細看了一回,終究沒能得到新的線索,決定順道去受害者家里看看傷口。 先是洪氏。 這是一戶極其普通的人家,三代人住在一個屋檐下,院子里養了一條狗、幾只雞鴨,角落里還有一只豬,雞鳴狗叫響成一片,充滿最淳樸的生活氣息。 臨近傍晚,眾人正忙著燒火做飯,見知府大人親自前來,都嚇得了不得,哆哆嗦嗦出來跪了一地。 晏驕說明來意后,洪氏的男人還有些緊張,“可您,您不是仵作嗎?” 他婆娘可還活著哩! 到底是鄉下,百姓們只是埋頭務農,并不似大城百姓那樣消息靈通。 這個老實男人的心思在面上顯露無疑,晏驕啼笑皆非道:“陛下英明,如今我兼領刑部捕頭一職,協從查辦各地案件?!?/br> 聽她解釋后,眾人不禁駭然,又稀里嘩啦的跪了一回,“大人”“捕頭”的亂喊一氣。 刑部具體是干嘛的,這些老實巴交的百姓根本不清楚,但“陛下”二字還是聽得懂的,頓時就覺得眼前這位姑娘周身都泛了金光。 此時天邊已經燒起五彩斑斕的晚霞,光線昏暗,晏驕跟他們討了油燈,舉在洪氏后腦勺附近細細的看。 因為要處理傷口,所以后腦勺的大片頭發都被剃掉了,露出來一道十分觸目驚心的傷痕:石頭砸的本不似利刃割裂那般整齊,相當一部分表皮直接就被砸爛了,現出下層泛白的皮層茬口,看著格外嚇人。 之前看張仵作的驗傷記錄時就有“撕裂明顯”的字樣,但真實的撕裂情況還是超過了晏驕的想象。 被當做兇器的石塊并沒有特別突出的棱角,正常情況下,砸傷的傷口應大體為圓形,可洪氏后腦勺這處傷口卻有明顯向下向兩邊撕裂的痕跡。 “大人,”洪氏忽然怯怯的問,“這個也能看出線索來?” 晏驕將剛冒出來的一點想法收回去,點頭安慰道:“能。我現在雖然不方便告訴你,但我們保證,一定會盡快將犯人捉拿歸案,還你一個公道?!?/br> 洪氏感激的道謝,又眼帶淚花的焦躁道:“可,可我好些事都記不起來了,是不是以后就是個廢人了?幾個孩子還這么小……” “別急別急,”晏驕忙出言安撫道,“你到底是傷了頭,得好好養著,過些日子沒準兒就想起來了。再說了,總算人沒有大礙,這才是頂頂要緊的大事。至于那些小事,即便想不起來也不打緊?!?/br> 洪氏的男人也笨嘴拙舌的勸了幾句,“就是,你看,大人都這么說了,她可是見過圣人的!” 晏驕:“……”這兩件事情之間有什么必然的聯系嗎? “jiejie,你是官兒么?”一個抱著爹爹大腿的小丫頭忽然探出頭來,紅腫著眼睛,小心翼翼的問道,“能把打娘的壞蛋抓到嗎?” 晏驕彎下腰去,輕輕摸了摸她的朝天辮,“一定會的?!?/br> 從洪氏這里離開后,晏驕明顯亢奮起來,而等看完黃花的傷口后,這種情緒就到達巔峰,不待龐牧發問,她自己先就迫不及待的說起來。 “天闊,你發現沒有,兩名受害者的身材都比較高大健壯,”此時天色已經暗下來,空中微微晃動著幾點星子,但都不如晏驕的眼睛亮。這是一種發現了線索的興奮,“而她們的傷口走向都很一致,兩側下拉!” 她的凈身高差不多有一百七十公分,在大祿朝女子中算是出類拔萃的,在今天之前見過不相上下的只有許倩,而今天這兩名受害者,卻都比她還高出一點! 這絕對不是巧合這么簡單。 久經沙場的人哪怕不用心琢磨也對傷口很有心得,龐牧如今越發有經驗,順著她說的想了一回,“你是說,犯人比她們矮,而且是矮很多?” “對!”晏驕斬釘截鐵道。 要從背后襲擊人,正常情況下會有一個托舉兇器的動作,而手臂一旦舉起,兇器能達到的高度少說也會增加幾十公分,傷口往往只會集中在一個地方。 而黃花和洪氏的傷口卻明顯往下拉扯,最大的可能就是犯人擊打后有一個往下拖拽的力,更準確的說,是犯人太矮了,勉強舉起石頭砸了受害者的后腦勺之后,沉重的石塊在重力作用下下滑,順勢將已經破裂的頭皮進一步撕扯,造成一種近乎摩擦的痕跡。 龐牧心頭一沉,“難不成,是孩子?” 其實得出這個結論后,晏驕的心情也非常復雜,一來是案情有了轉機,值得慶祝;然而這樣的轉機,卻又著實叫她高興不起來。 “也有可能是身體沒長好的大人?!标舔溠a充了另外一種可能,但直覺和本能都告訴她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也許是為了回避這種悲劇似的推測,晏驕立刻說起她的另一個收獲。 “另外在作案動機方面,我還有一種想法。在絕大多數針對女性的作案中,往往會伴隨性方面的暴力行為,但兩名受害者卻沒有任何額外傷害。再結合兩人個人特征的驚人相似,是否是一次有針對性的發泄作案?也許搶錢才是順帶的?!?/br> 龐牧點頭,“我也有這種懷疑。不過僅憑咱們目前掌握的證據,想要抓人太難了?!?/br> 兩人回到衙門時已是暮色四合,華燈初上,街上許多酒樓飯莊內也飄出濃郁的飯菜香氣。 到了飯點了。 聞著這種熟悉的味道,兩個人瞬間被從緊張的案情分析拉回煙火塵世。 大老遠就見阿苗墊著腳尖在衙門口眺望,見他們回來,忙一臉喜色的迎上來,“大人,師父,你們可回來了,走的時候話都不說明白,我們可急死了!” 晏驕捏了捏她軟乎乎的臉蛋,“呀,這么涼,等了多久了?走走走,快先進去,別著涼了?!?/br> 這才三月底,夜里也是涼嗖嗖的,這小丫頭就穿了一件白日里的紗衫傻站著,可不給凍透了?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她才說完,阿苗就狠狠打了個噴嚏。 晏驕都給她氣笑了,“你啊你,叫我說什么好,你家大人乃是以一當百的英雄角色,他不打別人就好了,難道誰還能拿我們怎么樣么?快去給自己煮上一大碗姜棗茶,多多的加些紅糖,趁熱喝了?!?/br> 人回來了,阿苗也安心了,當即憨憨一笑,抱著胳膊轉身跑回去。 晏驕看著她的背影直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