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
奈何蘇本只是搖頭,言明自己面目丑陋,會嚇著人。 晏驕想了一回,去后頭取了自己箱中薄口罩來遞給他,“你若是在不愿,就用這個吧?!?/br> 不然總是低頭遮掩,也太累了。 蘇本猶豫了下,接過帶上,聲音沉悶的道謝。 有了口罩后,蘇本總算敢坐直了,連帶著思維都清晰許多,“……小人去了才知道,其實他們并不是真叫小人去驗證意外溺亡的……小人當時什么都不知道,進去一看見方姑娘的尸首就險些嚇死,小人想走,可他們,他們就出來了,威脅說如今小人也知道了,若不開了證明文書,就叫小人死無葬身之地!” 說罷,他不禁再次叩頭大哭,“小人有罪,可,可小人實在是怕啊?!?/br> 龐牧明白他這種小老百姓的想法,也不遷怒,只是叫他起來繼續說。 “除了那枚重要的玉墜,你可還有什么發現么?”晏驕問道。 聽她說玉墜重要,蘇本的神色好了許多,又飛快的點頭,“我當時匆匆瞥了一眼,那些皮外傷瞧著慘不忍睹,其實只是折磨人罷了,并不致命。方家姑娘腹部鼓脹,確實像是嗆水的樣子,可她的面部腫脹發紫,頸間有明顯掐扼痕跡,皮都破了,分明就是被掐死的!” 說完,蘇本又嘆了口氣,“可惜現在已經過去了兩年,我即便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也無法證明了?!?/br> “怎么沒辦法?”長久以來壓在晏驕心頭的大石總算被挪開,她自信一笑,“兩年時間可能沒了皮rou,但若果然如你所言,死者舌骨必然嚴重骨折!只這一點,就足夠讓方梨慧溺水而亡的謊言不攻自破?!?/br> 蘇本一聽,大為驚駭,“這,這是個什么緣故?” 晏驕反問:“你不知道?” 她雖不大清楚大祿朝仵作們的整體業務水平,就下意識拿著身邊的郭仵作和張勇李濤三人做了參照物。那三人的知識雖然不像自己這樣系統,但卻也知道被掐死的人咽喉部位必有異狀,怎么瞧著蘇本卻好似全然不知的模樣? 蘇本面帶愧色,搖頭道:“說來慚愧,小人本事不濟,又生在小小縣城,一年到頭怕是命案都沒有幾起。秦大人又是個謹小慎微的,生怕下頭百姓鬧事,幾乎從不剖開驗尸……” 晏驕心下了然,若秦青不是那樣的性子,也不至于被人欺負的幾年都不敢開口了。而這肯定也是絕大多數基層地方官員的現狀。 至于蘇本,完全是因為缺少實踐,經手的尸體太少,以至于專業能力極其低下。 想到這里,晏驕不禁再次感謝起自己的導師,是他逼著自己大學實習期間就跟著到處出現場,參加工作后更是朝上司打了招呼……那會兒自己偶爾還私下抱怨,說這些人簡直拿自己一個女孩子當牲口使喚,可現在看來,若非當時積攢了海量的經驗,又哪里來的現在的技術? 截至目前為止,本案所需的人證物證幾乎全部到位,到時候只需要取得圣人支持,開棺驗尸,便可做成鐵案。 龐牧本想安排蘇本重cao舊業,奈何他已是驚弓之鳥,又自認沒有過人本事,決心退隱,事成之后回老家做一農夫。 如此,萬事俱備,只待時機。 任澤是悄悄搬來府衙的,外頭的人不知道,里頭的人見他通身氣派,聽說又是位舉人老爺,轉過年來要跟衛舉人一起赴京趕考的,還以為是廖無言又收了弟子,并不多想。 兩個同樣命途多舛的年輕人深知接下來春闈的必要性,便暫時拋開雜念,每日專心讀書,又有廖無言從旁指導,課業日益純熟穩固。 廖無言雖然嘴上不說,可對待任澤態度的轉變顯而易見,只是私下難免越發五味雜陳。 圣心難測,在最終塵埃落定之前,誰也不敢保證究竟會是個怎樣的結果。 任澤也跟龐牧說了自己原本的打算,是要在殿試名次發布之后的瓊林宴上,當著滿朝文武和全京城上至達官顯貴,下至販夫走卒的面告御狀,如此一來,便是圣人也不可能無視。 廖無言一聽就皺了眉頭,“愚不可及?!?/br> 龐牧更是大搖其頭,“不可不可,萬萬不可?!?/br> “你這么一來,豈不是明晃晃的告訴全天下的人,你以一己之力將他們盡數玩弄于鼓掌之中?如此一來,科舉、戶籍管轄形同虛設,圣人顏面何在,朝廷的顏面何存?便是有理都成了沒理,你還想當著全天下的人威脅圣人,哪怕他是個英明君主也該發怒了?!?/br> 任澤一聽,猶如醍醐灌頂,冷汗瞬間將里衣濕透。 他雖天分過人,到底在妓院長大,對官場世故知之甚少,只想著飛蛾撲火一般來的決絕,卻忘了最關鍵的一點: 身居高位者,絕不會容許自己的威嚴被挑戰,顏面被折辱。 龐牧道:“年底我與先生會進京一趟,且先看看情勢,待到春闈前后,我會再次進京……” 春闈的名次必須出來,圣人和幾位文人領袖、考官也必須感受到任澤的才華,然后他就要搶在皇榜張貼出去之前,將案件首尾當著這幾個人的面細細說來。 如此一來,該知道的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也不知道,圣人和朝廷的顏面得以保全,即便發火,想來也有限。 坐在主位的龐牧垂眸沉思良久,然后抬頭沖廖無言燦然一笑,“先生,準備年底進京吧?!?/br> 第102章 因圖磬乃現任地方官員, 無故不得擅離職守,便先正經上了折子, 請了婚假, 跟幾個副手交代好了代班事宜, 這才跟白寧提前回京去了。 這對準新人有許多事情要忙,而龐牧等觀禮的則不必如此, 自然一方先行,一撥后走。 所幸峻寧府距離京城很近, 走民道也不過二十日上下;若是快馬走官道,遇上好天氣,大約七、八日也就到了,倒也省了長途奔波之苦。 圖磬難得回家一趟, 正好臘月二十八就是宜嫁娶的黃道吉日, 喜事便選在那一天,連年一塊過了。 晏驕聽后難掩激動,穿越后的第二年, 她竟也要在一國心臟過年了么? 說起來,古代城市固然沒有現代社會那樣高聳入云的建筑,但那些稍顯粗糙的土石結構自有一種悲壯粗獷之美, 著實觸動人心。 當初剛見峻寧府城時,晏驕就被震撼了一回, 也不知這都城望燕臺,又會是何等風采? 臨行前,龐牧等人反復叮囑衛藍和任澤全力備考。 經過這么多天的反復思量, 任澤已經看開許多,知道眼前這幾位此行的大半目的怕不就是為自己,不禁心潮起伏,深深拜下,“是!” 若不能取得三鼎甲之名,且不說沒有近距離面圣的機會,便是伸冤,分量也輕了許多…… 見氣氛凝重,衛藍出言笑道:“話雖如此,不過子澈,我可不會手下留情?!?/br> 任澤微怔,當即起身回笑,“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到時你若輸給我,可別哭鼻子?!?/br> 衛藍是個極溫柔細膩的人,哪怕生活曾那樣將諸多磋磨施加在他身上,他也愿意用善意來回報。 那日任澤拂袖而去,他緊隨其后,又聽任澤一吐心中多年委屈,不由感同身受,淚灑當場。 當時氣氛自然是沉重而悲痛的,可如今眼見曙光將近,任澤便也有心情拿此事來說笑。 衛藍又好氣又好笑,賭咒發誓要全力以赴。 晏驕在旁邊看著,心道真不愧是學霸的世界啊,這話要是在外面說,只怕是個被圍毆的下場…… 臘月十六,晏驕一行人正式啟程進京,不巧偏偏遇上好一場遮天蔽日的大雪,寒風裹挾著冰雪打在握韁繩的手上,眨眼功夫就跟臉一般僵硬。眾人只好打消了騎馬的念頭,都老老實實縮到馬車里去。 龐牧高居國公之位,按照禮制可使四馬并架,馬車自然也是特制的。不僅底部有專門放行李的格子,內部空間也極其寬大,能坐能躺還有馬桶和迷你小書房,坐下十個人綽綽有余,宛如房車。 因駕車的全都是高大健碩的青年駿馬,乘坐的又是經過廖無言指導改良過的斜面馬車,跑起來就更輕快了。 出發之前,晏驕特意從側面看了一下,發現這儼然就是一座移動堡壘! 聽王公公說,此種馬車京城已然開始風靡,而且不知誰從哪兒傳出來一個雅號“傾車”,豪門望族競相模仿。 晏驕:“……行吧?!彼菜闶且娮C時尚流行的人了。 北方的冬日百草枯黃鳥獸皆絕,舉目四望唯覺孤寂凄楚,而大雪紛飛雖有野趣,看久了也實在沒什么好看的。 廖無言和董夫人琴瑟和諧,言行舉止皆可入畫,宛如一對下凡歷劫的仙人,愛好之高雅,幾乎與動輒圍著篝火烤地瓜的車隊格格不入。 這對鴛鴦似乎十分享受旅途生活,每天都要攜手坐在車窗后吟詩作對品茶賞雪,以至靈感噴發,出發僅僅三天,兩人就已經做了一本詩集出來。 最令人發指的是,他們顯然也很注重交際,所以不光自娛自樂,還特別見縫插針的邀請其他人參與。 如此高強度且深入的文化交流,不僅晏驕望而生畏,就連廖家兄妹也有種被掏空的絕望,于是第四天,廖小公子非常鄭重的帶著meimei去“陪伴孤獨寂寞”的岳夫人去了,然后直到旅行結束也沒再回去…… 此般威脅之下,晏驕果斷放棄了找董夫人打聽京城女眷們文化娛樂的念頭,安安分分待在巨型堡壘內拉著龐牧練習擒拿。無奈后者總是假公濟私,非常無恥的借助教學之便行非分之舉,動不動就把人抓住磨磨蹭蹭,非要晏驕繳納“親一口”的贖金才能放人。 晏驕又好氣又好笑,在他身上拍了幾把,發現觸感跟砸墻似的,龐牧表情還沒有變化,她自己的手先就疼了。 所謂堅強獨立的現代女性就是不肯輕易認輸,熟知人體構造的晏驕手順著一路往下,嚇得本質上相當純情的龐牧都忘了動手動腳了,“你摸哪兒?!” 話音未落,晏驕的手就在他柔軟的腹部停住,龐牧松了口氣之余卻又難免有點遺憾…… 晏驕斜眼盯著他笑,似笑非笑道:“你松不松手?” 龐牧一梗脖子,用實際行動作了回答:抱得更緊了。 兩人額頭碰著額頭,鼻尖摩擦著鼻尖,呼吸清晰可聞,然而氣氛卻微妙的有些詭異。 “真不松?”晏驕忍笑,“我可要真打了啊?!?/br> 龐牧覺得自己非常有必要向未來媳婦兒展現一下男性氣魄和實力,好叫她清醒的認識到自己能保護她!不然整天這么沒有安全感,啥時候才能成親??! “你打,我要是皺一下眉頭就唔!” 然而話音未落,國公爺的身體就瞬間對折,打臉速度空前絕后。 磅礴的力量從他腹部蔓延到四肢百骸,連帶著眼前似乎都冒了金星。 突如其來的羞恥、懊悔混雜著疼痛,使國公爺遲遲抬不起頭來,甚至很不得就這么死過去算了。 他娘的,他怎么就忘了,這姑娘壓根兒不是什么弱柳扶風的嬌弱女子,而是能揮舞著雙鍋以一當十,由此改編的話本至今仍在流傳的巾幗! 見他腦袋杵在地毯里遲遲不動,晏驕嚇了一跳,忙撲過去問道:“你沒事吧?我,我沒用全力啊,是不是真的這么疼???快給我看看?!?/br> “看”字的余音尚且回蕩在空氣中,就見剛還宛如尸體的國公爺瞬間翻了過來,重新煥發了生機和活力,眨眼間完成躺平、撩衣服、拍肚皮一系列動作,當真稱得上一句行云流水。 他非??犊呐牧伺木€條分明的小腹,攤開雙臂大方道:“來吧,盡管看!” 晏驕憋了半天,終于忍無可忍的使出殺手锏:擰耳朵,“你不要臉!” 龐牧裝模作樣的喊了幾聲疼,索性把人往下一拉,結結實實摟在懷里,舒舒服服的吐了口氣,再吧唧往臉上親一口,心滿意足道:“有你在,還要什么臉?!?/br> 事實證明,人不要臉真的天下無敵:接下來幾天,擰耳朵的戲碼幾乎每天都會上演,而龐牧就會演技拙劣的認輸喊疼。等晏驕松了手,他立刻故技重施,如此循環往復,非常的樂此不疲。 以至于到了最后,小六等一眾侍衛一聽見里頭龐牧假惺惺認輸,就在外頭摸著雞皮疙瘩齊聲嘆道:“大人又發浪了?!?/br> 因暴風雪阻礙,一行人足足走了十天才到,是為臘月二十六。 龐牧不是個愛招搖的性子,若非禮制規定官員奉旨回京需乘坐相應等級的坐輦,估計他自己就頂風冒雪的騎馬回來了,誰也不驚動。 可饒是這么著,望眼欲穿的圣人也提前好幾天就打發人去驛站蹲守,然后直接帶他入城。 負責接待的使者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的訴說圣人的期盼之情,還千叮嚀萬囑咐,說請定國公直接入宮。 龐牧看了晏驕一眼,覺得握在掌心的小手又熱又軟,有點舍不得,便從車窗里伸出頭去與使者打商量,“這個,長途跋涉,衣衫不整,不敢” “圣人說無妨,”使者笑道,又意味深長的說,“圣人說了,若是您不舍家眷,不如一同入宮?!?/br> 晏驕:“……你自己去!” 龐牧:“……”就不能猶豫下? 晏驕不理他,只是激動萬分的看著那越來越近的巍峨城墻,最后甚至忍不住冒著嚴寒跳下車來,站在冰雪琉璃世界中仰頭眺望,一時間竟找不出任何恰當的言語來感慨。 大祿朝一尺約合后世三十一厘米,十尺為一丈,也就是三米一,而眼前這座以巨石壘砌的城墻,少說也在四丈以上! 一大兩中兩小的五座朱紅城門都極高,金燦燦的門釘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那城墻極寬,上面均勻分布著馬面,架著箭臺,角落的箭樓上筆直站立著許多手持長矛的士兵,正全神貫注的掃視著往來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