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我一點都沒被安慰到好嗎? 話說您的心真的很大了,一般老太太的話,碰到這種事難道不該遺憾兒子不能與自己同賞明月嗎? 圖磬微笑道:“不能吃,還不能聽么?我將此等美味都細細說與大人他們聽就是了?!?/br> 若不看他手上抓的肥大蟹子,只看這張真誠的臉時,誰能想到這位公子哥兒說的是如此欠打的話? 晏驕特別認真地看著他,“你真的有可能成為第一個被監考官打死的同知!” 眾人大笑。 待吃過飯,大家又賞了一回飛虎堂和黑龍閣以感謝之名強送進來的幾十盆菊花,少不得又在廖無言的帶領下做了一回詩。晏驕和白寧這兩個不爭氣的立刻戰術性后退…… 本以為今天就要這么平靜無波的過去時,外面突然有人遞了帖子來見廖無言,言明有要事相商。 廖無言接過帖子瞧了一眼,輕笑一聲后遞給晏驕,“如此,咱們也做了一回姜太公?!?/br> 晏驕看了落款,“三橫?” 廖無言示意她和白寧、圖磬去書房,“早年我年少輕狂時,曾有一篇論策,戲稱古秦國為三橫之地。那篇文章流傳不廣,知道的人不多,呵呵,這秦知縣倒是有些意思?!?/br> 晏驕等人對視一眼,心道別年輕了,您這會兒也還很狂好嗎? 這么說的話……是不是有點利用偶像優勢誘導的意思? 想到這里,晏驕莫名其妙的就對秦知縣有了那么一點親近感。 稍后,門子引了個以斗篷覆體、圍巾遮面的可疑人物,一進門見里頭竟赫然坐著四個人,其中有兩個都是女子時,整個人都呆了。 “秦知縣?”廖無言云淡風輕道,“在下廖寂?!?/br> 秦知縣瞬間回神,忙除了斗篷和圍巾,露出一張滿是汗水的大紅臉,嘴唇顫抖著,“您,您就是廖先生?” 晏驕注意到他兩條腿似乎彎了幾下,好像是想拜卻又強忍住的樣子。 見秦知縣滿臉掙扎,廖無言輕輕笑了下,指了指晏驕他們:“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晏仵作,另外兩人你可視作盟友,來自京城白家、圖家?!?/br> 妥了! 秦知縣再也沒有顧忌,終于噗通一聲跪了下去,聲淚俱下哀哀切切道:“先生救我!” 等他跪扎實了,廖無言才上前將他扶起,又好言安慰,將打一棍子給個甜棗演繹的淋漓盡致,這才問起始末。 好歹也是一方父母,最初的失態過后,秦知縣又慢慢有了幾分風格。知道了晏驕和白寧的身份之后,他哪里還敢有一絲輕視女子的心,當即沖她們拱了拱手,這才娓娓道來。 “那是兩年前的八月十六,下官難得得了幾日清閑,正想陪夫人出城上香,卻忽然有方家的人來報,說他們家大姑娘昨兒夜里偷著去院子里賞月,不甚跌入池子里淹死了,今天早上才發現?!?/br> 說到這里,他忍不住對眾人剖白道:“實不相瞞,下官多年來一直輾轉地方,經手的大大小小案件沒有五百也有三百,什么齷齪沒見過?一聽這個,當時便心存疑慮??上氲侥鞘欠郊?,便暫時按下不表?!?/br> 眾人點頭,晏驕順勢問道:“秦大人之前可曾與方家人有交集?” “當不起姑娘一聲大人,”秦知縣有氣無力的拱了拱手,又搖頭,“不瞞諸位,當初下官才剛調任過去時,確實曾起過與方家交好的念頭,可那家人眼界實在高得很,莫說下官,就連本地知州都不大放在眼中。下官試探了幾回,吃了閉門羹,想著自己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如此作為實在不堪,便徹底絕了念想?!?/br> 他說話的時候,晏驕全程緊盯,沒有放過一點細微的表情和動作,基本可以確定秦知縣沒有說謊。 她又看向廖無言,后者也不易察覺的點了點頭,顯然這套說辭十分合理,而且也跟他們之前調查的情況比較吻合,應該沒有問題。 性命攸關的大事憋在心里幾年,如今終于能夠傾訴,秦知縣完全不需要任何催促,說的干脆利落。 “想著到底是本地大戶,又恰逢佳節,下官于情于理都該親自走一遭,可是一到,下官就知道壞了?!鼻刂h擦了擦汗,下意識吞了下口水,苦哈哈道,“那方封一反素日冷淡,對下官十分熱情周道,只是噓寒問暖,竟不著急驗尸?!?/br> 他看向眾人,“想那方姑娘不過二九年華,又是大家閨秀,如今突然離世,尋常人家哪個不是悲痛欲絕,想著早日辦完瑣事,好叫她入土為安?” “下官出生貧寒,能撈到這個知縣做已是不易,眼下出了這樣的事,一時間竟無人可商議……” “仵作蘇本是個老實人,看過尸體后整個人都軟了,嚇得話都說不出來?!?/br> 見他始終沒說到關鍵處,白寧頭一個忍不住催促,“那尸體如何?” 秦知縣哆嗦著手去端了茶杯,震得杯蓋和杯口不住脆響。他似乎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以至于時隔兩年再次說起時,還無法擺脫那種恐懼。 “下官只看了一眼就沒敢再看,那尸體上下青腫遍布,更有許多蠟滴、鞭痕和某種器物燙傷的痕跡,顯然是被人凌虐致死?!鼻刂h說著說著就跪下了,忍不住涕淚橫流道,“下官,下官上有高堂、下有妻女,不過想著混個官身,老實過完此生罷了,何曾想到稀里糊涂就被人拉上船?” “下官當時就想跑,可誰知昌平知州與牛瑞也在,當即軟硬兼施,威脅說要對外宣稱是下官犯下jianyin凌虐的丑事,必要叫我身敗名裂,一家子永世不得翻身……又說如今下官也知道了,若走漏風聲,誰都跑不了。又說知道我受了委屈,若能了結此事,上頭的貴人必然忘不了我的功勞,到時,到時功名利祿……” 圖磬皺眉,“所以你就欺上瞞下?如今眼見著他們當初的承諾遲遲不兌現,便決意反水?” 秦知縣哭倒在地,近乎崩潰又難掩羞愧道:“圖大人,下官是有罪,不該痰迷心竅???,可下官不過區區七品,又沒個幫襯,哪里反抗的了?我,我也想活啊,我妻子是個溫柔懦弱的女子,孩子還那樣小,老娘吃了一輩子苦才供出我來,我哪里能連累她們?” 圖磬就不說話了。 他出身好,卻并不代表不通情理。 年幼時就開始外出游歷的圖磬著實見過許多下層官員和百姓的無奈。想活下去并沒有錯,很多時候,他們確實沒有多少選擇。 “那個京城來的貴人是誰?”距離真相越來越近,晏驕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秦知縣胡亂抹了臉,“當時他們都沒說,下官還存了一絲僥幸,若他們是胡說的,下官倒還有一線生機,便私底下偷偷去查,誰知反而死了心?!?/br> “那人叫閔行勇,是吏部侍郎閔行忠一母同胞的嫡親弟弟?!鼻刂h頹然道,“這兄弟倆歷年的所作所為下官也有所耳聞,知道恐怕沒法子了?!?/br> 他不是蠢貨,知道閔行勇的身份后就猜出一二:想來必然是方、張、牛三人意圖起復,向上攀爬,奈何都沒個親近可靠的人,后來也不知怎的抓住閔行勇這根稻草,這才釀成慘禍。 白寧聽后唾罵不已,晏驕和圖磬輪流安撫了才好。 待屋子里重新安靜下來,晏驕開口問了個極其殘酷卻又十分關鍵的問題:“既然那方家連親生女兒都獻上去了,閔行勇也這樣盡興,那為何事情還是沒辦成?” 此言一出,白寧和圖磬就齊齊攥緊拳頭,顯然怒極。 秦知縣被她穩住,想了會兒才茫然搖頭,“下官也想不通,當時還以為他們是不是偷偷忙活,回頭升官了就要將下官踢開,曾一度惶惶不可終日,可如今都兩年了還沒個動靜,只怕中間必是出了什么岔子?!?/br> 晏驕又想起來方梨慧的書信,忙問道:“方家姑娘出事后,可曾有人求告?” 秦知縣一臉“你怎么知道”的驚訝,點頭道:“有個姓任的年輕人,似乎是方姑娘的舊識,當時下官怕極了,就叫人胡亂打了兩板子攆走了?!?/br> 見眾人俱是皺眉,秦知縣滿頭大汗的辯解道:“只是輕輕的幾板子,震懾而已,皮外傷罷了,絕不會有性命之憂?!?/br> 白寧言辭尖銳的逼問道:“既然有知情人這樣大的隱患,你這么輕輕放過,就不怕他日后抖出來壞了大事?” 秦知縣表情復雜的看了一眼,似乎斟酌了一番言辭才道:“姑娘有所不知,這求告不是有一張嘴就行的,口說無憑,便是告到御前也沒人會信?!?/br> 天下之大,一年到頭胡亂攀扯、碰瓷的多得是,若誰紅口白牙說點什么,官員就要去徹查,只怕生就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 白寧氣的咬牙,晏驕拍了拍她的手,又問秦知縣,“那姓任的年輕人呢?他去哪里了?” “此事說來也奇怪,”秦知縣皺眉道,“其實事后下官也曾叫人偷偷留意他的行蹤,誰知竟好似憑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沒了音訊?!?/br> 憑空消失? 第97章 “憑空消失?”眾人異口同聲道, “難道是被殺人滅口?” 秦知縣搖頭,“下官最初也作此猜測, 可兩年來竟無人來報失蹤人口, 死去的人里面也沒有那個姓任的后生。況且若他是本縣人口, 也不曾來衙門領路引,便是沒有出城, 當真奇怪?!?/br> 晏驕想起方梨慧信中寫的任郎身世,追問道:“可曾查過青樓妓院?” “自然是查過的, ”秦知縣道,“只是下官轄區有限,這個” 他沒說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其中的未盡之意: 是啊, 他統共就管著一個縣城罷了, 可那個任郎卻有可能根本不是當地人! 這就難辦了。 秦知縣將知道的都交代了,這就要告辭。 晏驕忙道:“你這么過來,難保不會漏了行跡, 回去不會有危險嗎?” 秦知縣表情古怪的看著她和廖無言,再開口,語氣就不是那么柔和了, “托諸位離間計的福,只怕那頭已經猜出一二?!?/br> 晏驕謙虛的笑, “都是廖先生的功勞?!?/br> 廖無言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又看看差點吐血的秦知縣,非常和氣的道:“注意安全?!?/br> 秦知縣自嘲一笑, 笑完之后也覺得自己的怨氣來的沒道理,“最初接到大人您的書信時,下官確實惶恐不安,可這幾日已經想明白了。一來本官雖只是個芝麻綠豆官兒,可到底是正經在冊的朝廷命官;二來或許他們知道龐大人有意插手后有所顧忌,反而不敢怎樣了,左右下官性命該是無虞的?!?/br> 廖無言點點頭,“貴寶眷也多加小心,待大人閱卷完畢,本官必然即刻上奏?!?/br> 秦知縣笑道:“有勞大人,下官已將家人挪走,好歹當了幾年縣令,自家一畝三分地上藏幾個人還是可以的?!?/br> 白寧忍不住道:“這么一來,你可就算是跟他們正式撕破臉了,即便這個案子破了,名聲盡毀” 屆時聲名狼藉,自然沒有什么前程可言了,之前他費盡心思求的東西豈不成了笑話? 秦知縣嘆了口氣,旋即釋然一笑,“事到如今,下官還有別的路可走么?且定國公的為人下官還是很欽佩的,之前昌平知府孟徑庭犯下那般大的紕漏,如今雖被攆去兩廣,可不還是有個知府的名頭嗎?下官又不曾戕害人命,如今將功補過,最差也不過被貶為一介平民,可好歹不必再擔驚受怕,就跟家人過些粗茶淡飯的太平日子罷了,以前又不是沒過過?!?/br> 死咬現狀,最終很可能跟張橫等人一起死; 主動坦白,至少能保全家性命! 這是他此生唯一一次翻盤的機會,只能放手一搏。 眾人頓時啞然,難怪如此有恃無恐,合著是把退路都想明白了! 本以為一切順利,誰知又過了幾天,龐牧等人都閱完卷了,衛藍竟還遲遲未歸! 書信倒是沒斷了,這位十拿九穩的舉人老爺字里行間都透露出久違的興奮和歡喜,“甚好,勿念……不出家門,不知天下之大、人才之廣,往日之我便如井底之蛙……日夜暢談,受益匪淺……” 一言以概之,就是孩子在外頭開了眼界,玩兒野了,暫時還不想回來。 見廖無言沒了笑模樣,送信的人訕笑幾聲,又小聲道:“衛公子特意吩咐小的回您一句,說您托付的事他都記在心上,正好這幾日頗有文會,各省府州縣的才子濟濟一堂,想必不日就會有結果?!?/br> 說的自然就是之前晏驕從玉容與方梨慧的書信中發現的那位“任郎”的詩詞,之前晏驕和廖無言曾叫衛藍借身份之便暗中查訪。 廖先生對此只有一聲冷哼。 方梨慧一案的內幕迄今為止也只有晏驕、龐牧、廖無言、齊遠、圖磬和白寧幾人知曉,董夫人聽不明白,也不問,只是覺得有趣,眼帶笑意的抿著嘴兒樂。 晏驕和白寧偷笑,又沒什么誠意的安慰道:“難為他還記得正事,先生素日只是推著他出去還不能夠,如今自己想開了豈不正好?日后步入朝堂,為官做宰,怎能沒有幾個摯友相互扶持?” 話音未落,廖無言就高高揚起眉毛,加大了聲音道:“他不回來正好,我倒耳根清凈!” 說罷,轉身就走,寬大的袖子在身后蕩成一片氣勢洶洶的波浪。 這回,就連董夫人都撐不住笑了。 “瞧瞧,就這樣的還做人師父,難不成他年輕時候沒出去游學?一年半載杳無音信的時候多著呢!”董夫人笑道,又打賞了那傳話人,“你就說師娘說的,乘興而往自然要盡興而歸,叫他自便,就是有什么要緊事,托人捎話也便宜的很?!?/br> 傳信的人見她這般和氣,千恩萬謝的去了,眾人又說笑一回不提。 衛藍前頭二十多年過得壓抑且悲苦,幸得遇恩師益友,漸漸轉還,猶如脫胎換骨涅槃重生,這一出去當真是意氣風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