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馮大夫唔了聲,倒背著手溜溜達達走了,“他這人醫術硬是要的,老夫去找他聊聊?!?/br> 眾人俱都無奈搖頭。 這樣也好,都是同行,萬一呂默陽當真犯罪,沒準兒馮大夫還能問出點兒什么來。 馮大夫走后,林平也跟著發表見解:“其實屬下也覺得王家人嫌疑很大。才剛屬下跟著方捕頭四處走訪時,聽說在這之前就有不少人覺得雪梅喜歡吃辣的、肚皮如何如何,肯定是個女兒,王家人就已經非常不滿,婆媳二人之間的矛盾多因此而起?!?/br> 一個衙役也道:“是哩,世人喜男厭女,多少人生下女兒就丟了的,更有若覺得這一胎十有八九是女娃的,索性提前一碗墮胎藥下去了結了。如此看來,王家人動機十足?!?/br> 話音未落,那頭齊遠就已經發出一聲冷哼,立場鮮明的譏諷道:“難不成他王家還有個皇位等著叫人坐?折騰個什么勁!” 其實晏驕真的很想說,生男生女是爹決定的,但考慮到前不久這間會議室內還曾回蕩過“滴血認親”的高端理論,她一時半會也不知該怎么跟大家解釋染色體的存在,只好選擇把話咽回去。 龐牧示意齊遠稍安勿躁,想了下才說:“水銀這種東西不是尋常百姓家里會有的,方興,稍后你帶人去城內外各大道觀問問,看最近有沒有人去要過含水銀的物事?!?/br> 水銀有毒,等閑人不易得,倒是不少道觀現如今還夢想著煉丹飛升,而絕大多數丹藥中必不可少的一味原料便是水銀。 方興抱拳領命,又聽龐牧問杜奎,“王家人可曾與人結怨?這幾日雪梅吃過什么可疑的東西沒有?” 雖說是水銀中毒,可一來誰也不敢保證這次滑胎就是水銀造成的;再一個,雪梅應該不至于傻到喝水銀,那么那玩意兒是怎么下肚的? “王家雖不算是大好人,卻也不算壞,沒有特別明顯的矛盾,應當不至于被人這般對待?!倍趴t疑片刻,說出自己的疑惑,“說句不中聽的,水銀價貴且難入手,少量又不能叫人即刻死去,若果然是尋仇,還不如弄些耗子藥,或是干脆往他們家院子里撒些容易滑倒的東西來的實在?!?/br> 眾人都點頭,覺得確實是這么回事兒。 用水銀害人太過迂回曲折,普通老百姓之間的愛恨情仇大多來的簡單粗暴,誰會花費這么大的心思做這些事倍功半的活計? “屬下也曾問過雪梅,她是頭胎,對入口的東西都十分重視,這幾日都是正常吃喝,并不曾有過可疑的食物。倒是那藥材,因孕婦不耐久坐,又烤不得火,故而都是元氏幫忙煎了端來她吃的?!倍趴?。 又是元氏。 齊遠忍不住道:“大人,那元氏既有動機又有機會,屬下覺得應該重點從她下手?!?/br>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龐牧尚未發表意見,一個衙役就匆匆來報,“大人,那雪梅娘家人得知消息后趕來,與王家人沖突起來,現下已經見了血!” “胡鬧!”龐牧氣道,“都制住了么?傷亡情況如何?” “回稟大人,王家父子頭破了,現下已經止住。那雪梅娘家足有五個哥哥,外加叔伯、堂兄弟一大群,這會兒都成群結隊的過來,將王家人按住打了一頓后要把雪梅抬回去呢?!蹦茄靡叟艿臐M頭汗,嗓子發干,狠狠吞了下唾沫才繼續道,“兄弟們顧忌傷員不敢下手重,只拘了幾個領頭的,那雪梅已經被抬回柳山莊了?!?/br> 柳山莊就是雪梅娘家所在的村莊,并不比她夫家所在的村落距離府城遠,對提審也造不成多大困擾。 龐牧點頭,“倒也罷了,舐犢情深,人之常情,回娘家到底自在些,也利于休養,且先這么著吧?!?/br> 只是這家人如此沖動,無疑把事情給弄麻煩了。 眨眼功夫,原告之一成被告,那元氏再一次施展撒潑神功,蹲坐在衙門口,拍著大腿干嚎,直說兒媳婦一家仗著人多勢眾欺負人,把公公和男人的頭都打破了,血流了滿地,至少要花一百兩銀子治病…… 龐牧哪里吃這套?當即三下五除二料理了,又黑著臉教訓幾句,那王家人便屁滾尿流的跑了。 晏驕聽的直犯惡心,“這是鉆到錢眼兒里去了吧?兒媳婦兒鬼門關上走一圈,第一反應要賠償;男人和兒子受了傷,不在家照看著,反倒跑來衙門口哭喪,張口閉口又是銀子,什么人吶!” “林子大了什么鳥兒都有?!饼嬆灵_解道,才要繼續說什么,卻見黑龍閣的大當家李通帶著幾個人往這邊來,一邊走一邊面色不悅的扭頭與旁邊的幾個人嘟囔。他再細細一看,登時就樂了,可不是飛虎堂的周鶴與二當家彭彪幾人么? 這兩家怎么湊到一塊了? “大人好,晏姑娘好?!钡搅烁?,兩家人也顧不上打嘴仗,忙都恭恭敬敬上前問了好。 龐牧點點頭,問出疑惑,“兩位大當家怎么一塊兒過來了?” 李通瞅了周鶴一眼,搶先道:“回稟大人,小人和兄弟們想去瞧瞧呂大夫,如今白日雖然還熱著,這牢里夜間卻涼的很,他那樣文弱的人,估計得加條被子?!?/br> 文弱的人……晏驕腦海中瞬間回蕩起一連串爆豆子似的怒罵,以及龐牧對他以一敵三不落下風的評價。 龐牧卻挑眉道:“你怎么知道牢里夜里涼?” 晏驕一聽,也跟著好奇,對啊,你們怎么知道的? 卻見李通黑臉上略帶了羞赧,局促道:“小人以前沒規沒矩,得裴老大人耐心教化,有幸,有幸見識了兩回……” 龐牧和晏驕恍然,哦,這是被逮進過去幾回,是個經驗豐富的前輩。 當年裴老大人剛來時,這里各自爭斗混亂一片,想要在短時間內彈壓住必須重典狠手,哪怕是他那樣儒雅的一個人,也必要在快刀斬亂麻之后才有機會慢慢施展。 所以相當長一段時間里,峻寧府衙的大牢都被塞的滿滿當當,每天光牢飯就耗費許多……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黑龍閣眾人一看見龐牧就條件反射的覺得渾身疼,腦海中自動播放起當初他踢館的神勇姿態,紛紛垂下頭去不敢直視,一片彪形大漢縮的好似鵪鶉。 說老實話,誰也沒想到衙門口就碰上這位當初踢館砸場子的知府大人,這,這萬一他們進去探視了,還能出來不? 龐牧顯然沒這個興趣多開銷牢飯,又轉臉看向看上去泰然自若多了的周鶴一行人,“周大當家也來探視?這倒稀奇了?!?/br> 幾大武館間雖不好說水火不容,但也是涇渭分明,那呂默陽是黑龍閣的人,飛虎堂的過來作甚? 周鶴點頭,大大方方道:“是,那呂默陽當初曾救過我二弟和幾個兄弟的性命,飛虎堂上下俱都對他感激不盡,如今他蒙冤入獄,兄弟們都放心不下?!?/br> “你這么肯定他就是蒙冤入獄?”龐牧饒有趣味的問道。 周鶴毫不猶豫的點頭,表情堅定,抱拳道:“小人愿以項上人頭擔保?!?/br> “本官要你頭也沒用?!饼嬆谅唤浶臄[擺手,對他又多幾分欣賞。 人生于世,義氣二字尤為重要,這周鶴確實有幾分意思。 他正想著,卻見人堆兒里一個十歲上下的孩子正滿臉好奇的盯著自己瞧,生的虎頭虎腦煞是有趣,就抬手摸了摸他圓溜溜的腦袋,順口道:“這是令郎?倒是好個身板?!?/br> 周鶴面露尷尬,“是二弟的兒子,叫彭英?!庇峙闹蹲雍竽X勺叫他行禮。 小胖孩兒倒也聽話,二話不說大咧咧跪下,砰一聲結結實實磕了個頭,聽得眾人不由齜牙花子。 后頭彭彪夫妻二人搓著手直點頭,驕傲的表情既怕又敬,顯然對這位曾叫自己破天荒嘗了牢飯的大人仍心有余悸。 見他們只是手舞足蹈的卻一聲不吭,龐牧皺眉,“這是怎么了?” 周鶴撓頭,小聲道:“這個,嗓子啞了……” 龐牧盯著那夫妻二人看了會兒,突然輕笑一聲,“這么巧?兩人一塊啞了?” “偶感風寒,偶感風寒?!敝茭Q越發尷尬了,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這時彭英突然拆臺道:“是吵架吵的。他們不敢再打架了,每天就是吵,又砸盤子摔碗的,唔” 黑龍閣眾人的笑聲此起彼伏,飛虎堂一干人等羞臊難當。周鶴忙拉了他一下,最后干脆抬手捂住他的嘴,“別胡說?!?/br> “我沒胡說!”小胖孩兒遺傳了爹媽神勇的基因,力氣驚人,輕而易舉掰開周鶴的手反駁道,又掙扎著問龐牧,“您是這里最大的官兒?我大伯他們也都聽您的?” 龐牧覺得有趣,示意他上前一步,“算是吧?!?/br> 周鶴下意識松了手,小胖子順勢掙脫出來。 “那您能叫他們和離不?”他出人意料的指著彭彪夫妻道。 現場頓時一片死寂。 稍后眾人回神,彭彪夫妻倆一把將他扯過去,又無聲比劃起來,神情激動。 周鶴也傻了眼,“這個,童言無忌,大人莫要當真,莫要當真?!?/br> “我倒覺得正因童言無忌,才肯說真話,”李通在旁邊抱著胳膊笑,唯恐天下不亂,又半真半假的問彭英,“那要是你爹娘和離了,都還這么年輕,萬一日后再找個后爹后媽怎么辦?你跟誰過?” “那就找唄,”小胖子兩手一攤,非常老成的說,還嘆了一口氣,“左右他們不和離的時候也都光顧著打架,不大管我,我不照樣跟著叔叔伯伯們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長大的嗎?以后和離了,也沒啥?!?/br> 眾人就都笑不出來了。 彭彪夫妻張了張嘴,本能的想再去拉兒子,卻見小胖子已經微微紅了眼眶,兩條胳膊就這么僵在空中。 誰也沒想到過來探個監還能出這樣一段插曲,現場氣氛頓時尷尬異常。 正沉默間,斜地里伸出一只白嫩的手,遞了個小荷包到彭英眼前。 還委屈著的小胖子本能的吸了下鼻子,“這啥?” 真香??! “rou脯,”晏驕彎腰笑道,“可香了?!?/br> 他們這類職業的人工作起來也沒個準點,按時作息無疑癡人說夢,有時餓勁兒上來是真受不了,晏驕這隨身攜帶零食的習慣還是當年師父教的。 彭英的爹媽都屬于身材高大的那種,十歲的小孩子已經很高了,估計成年后輕而易舉就能超過雙親。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小孩兒下意識吞了吞口水,才要伸手去拿,卻又刷的縮回去,搖頭道:“謝謝jiejie,不過我大伯說不能白要人家東西?!?/br> 還是他大伯。 周鶴嘆了口氣,感慨萬千的摸了摸他的頭,彭彪夫妻越加慚愧。 這孩子還真不錯,晏驕笑笑,“那咱們交個朋友唄,回頭你也把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分我一點不就行了?” 經她這么一插話,彭英果然顧不上難過了,仰頭去看周鶴,小大人似的商議道:“大伯,我跟這個jiejie是兄弟了,跟兄弟換東西吃成不?” 龐牧噗嗤笑出聲,晏兄弟也不知該說啥好了。 最后,彭英到底是接了rou干,隨眾人往里走時還不斷回頭喊道:“jiejie,明天我來找你玩啊,你吃豬蹄不?” 晏驕笑的肚子疼。 “喜歡孩子?”龐牧含笑看她。 晏驕認真想了想,“不好說,看著懂事的倒想逗弄一回,可自己帶孩子真的太累了?!?/br> 她有個同學大學剛畢業就結婚了,當年就生了娃,她去家里看過兩次,越看越心驚:那位原本容光煥發的同學好像隨時都處在崩潰的邊緣。 “以后咱多請幾個奶媽和丫頭,我跟你一塊兒帶!”龐牧鄭重其事的說。 “誰跟你帶!”這人真是,三句話說不到就繞過來了,晏驕瞪了他一眼,轉身往回走,心跳的竟然有點快。 情人眼里出西施,哪怕現在晏驕破口大罵,估計龐牧也只會在旁邊鼓掌說她罵得好,完事兒還要再噓寒問暖,唯恐罵的累著了。 龐牧三步并兩步跟上,嬉皮笑臉道:“生了可不就得帶?我可喜歡姑娘!軟乎乎香噴噴的,到時候我給她扎小辮子!” 再脆生生喊自己爹啥的,美得很! 晏驕給他說的臉都熱了,熟練的揪耳朵,“呸,誰跟你生!” 她本是順著來的,誰知龐牧竟順勢捉住她的手親了口,挺認真的問:“驕驕,成親不?” 雪梅的遭遇,兄弟們的揶揄,還有剛才彭彪一家人的情況,好像約好了似的在同一天內爆發,突然就把龐牧的心都攪亂了。 他扎扎實實的認識到:我想成親,想跟這個姑娘過一輩子,想好好疼她,不叫她像這些人一樣受委屈。 他是這么想著,也就這么說了。 啥? 有那么一瞬間,晏驕腦海中一片空白,什么也聽不見,什么也想不了,眼前只是這張認真中透出些許緊張的臉。 “我,我”晏驕我了半天,臉都憋紅了,既說不出拒絕的話,卻也點不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