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百姓這么多,這些人光維持秩序就夠捉襟見肘了,哪兒還分得出人力再去報案? 守衛一聽,果然大喜。 一行人風馳電掣的趕回峻寧府衙,交了馬,打聽了龐牧的位置后三步并兩步的沖到檔案室,才剛進門,就見廖無言滿頭長發亂竄,身上衣服又皺皺巴巴的,堆滿案頭和地上的卷宗幾乎將他整個人淹沒,只在影子里還能看見往日風采。 晏驕這始作俑者一進門,廖無言就將她上上下下從頭到腳看了個遍,最后千言萬語都化作一句話,“你是看我閑著難受嗎?可真會給我找活兒!” 且不說涉及人數之廣,卷宗之多,光是前后橫跨就不止一年,她還只有個大體方向…… 晏驕連忙露出一個討好到近乎狗腿的微笑。 廖無言直接給她氣樂了,非常富有魏晉風范的甩了甩身上松垮垮的衣服和亂糟糟的頭發,又對一旁的龐牧幽幽道:“瞧見了嗎?還得幫人查,畢竟恐怕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笑的像個憨厚的傻子了?!?/br> 晏驕:“哇哦……” 等等,說啥?! 先生您嘴巴這么毒,董夫人知道嗎? 龐牧忍笑上前,抬手替她順了順因騎馬而齊刷刷掀起來的滿頭呆毛,將她被風吹涼的手握在掌心取暖,“竄的這么急,先坐下喘口氣?!?/br> “哎呀,忘了正事!”晏驕瞬間回神,“才剛我們進城的時候碰見一起醫患矛盾,就西城門外黑龍閣義診的地方。據現場守衛稱,是一個老太太聲稱自家懷孕的兒媳婦吃過呂大夫開的安胎藥后反而流產了,兩邊打起來了,你趕緊派人去瞧瞧?!?/br> 龐牧一聽,先狠狠把她抱在懷里,用力吻了吻發心,嗅到熟悉的味道后瞬間覺得這兩天空落落的一顆心掉回肚子里,“我馬上回來?!?/br> 說罷,這才大步流星往外去了。 晏驕樂呵呵點頭,又使勁看了幾眼后才轉過身來,正對上面帶揶揄的廖無言和白寧。 “不用看了,再看眼珠子都掉出來?!?/br> 廖無言直搖頭,語氣復雜的說:“如此看來,或許當初你就不該出去赴宴?!?/br> 不出去就不會發現玉容一家子的事兒,也不會一回來就碰上城門口的醫鬧…… 晏驕就很委屈,“先生您咋這樣?案子都是客觀存在的,我不過” “你不過是長了一雙善于發現的眼睛?!边@話她說過太多回,廖無言和白寧都倒背如流。 晏驕美滋滋的哼哼幾聲,顛兒顛兒的跑過去幫忙,結果就看見廖無言手邊擱著的茶杯里一汪綠到發黑的茶水。 這種濃度的綠茶除了提神之外再不會有別的用處了。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對方滿是血絲的眼睛,既心疼又心虛,“讓先生受累了?!?/br> 廖無言以一種長輩的縱容和溺愛看了她一眼,抬手舉起卷宗敲了敲她的腦袋,“有說話這功夫,還不如多幫我瞧瞧卷宗?!?/br> 晏驕點頭如啄米,“應該的應該的?,F在有什么發現嗎?” 顯然熬夜極大地影響了廖無言的反應速度,他遲疑了下才說:“因為女眷身份信息并未記錄在卷宗內,我又去調閱了戶籍冊子,這才一一對號,只是不免慢了許多。你說的那幾家差不多已經找出來了,只是本家、分家不少,還未來得及細細核實?!?/br> “我跟小白做這個!”晏驕立刻道。 廖無言順勢將桌上約莫一人高的冊子推過去,“都在這里了?!?/br> 白寧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突然有點手軟。 這么多?那得看到什么時候去??! 第85章 整座府城的卷宗浩如煙海, 找尋起來本就不易。再加上晏驕手頭線索有限,更是難上加難。 官員卷宗只記錄個人生平和職位調動, 并不包括家庭關系, 他們只能從玉容的父親張橫處入手, 先核對戶籍檔案找出親屬關系,然后順藤摸瓜。 廖無言手下一批人忙活大半夜, 也只翻出個大概,至于如何細化, 還得晏驕親自上手。 他如今官居通判,事務繁多,自然不可能整天憋在檔案館里,便留下幾個人聽候差遣, 與晏驕交接之后去前面處理公務去了。 一直到中午時分, 晏驕和白寧才把張橫的直系親屬關系順明白,又分別在紙上留檔、在翻轉大石板上按樹狀圖列出。 “張橫的出身非常普通,父母種地為生。他是天平二十年二甲進士, 時年三十二歲,當初在京城熬了五年才得到外放機會,當了六年縣令后政績不錯, 又平調一回,前年才被升做昌平知州?!?/br> 天平是先帝年號, 先帝在位三十三年,如今已是天佑四年,算來張橫也有四十九歲了。 晏驕點點頭, “這么看來,他的官場履歷,或者說迄今為止的人生履歷非常簡單清晰啊?!?/br> 簡直就是農民兒子熬出頭的翻版,處處透著艱辛。 “對,而且家庭關系也不算復雜,家中除他之外無人做官?!卑讓帉﹃舔溦垓v出的這種黑石板非常感興趣,主動承擔了書寫記錄的工作,一邊寫一邊繼續說道:“他有三兒兩女,長子和兩個女兒都是正妻宋夫人所出,其余二子、三子則是側室所生。那位玉容姑娘行二,至于長子和長女與何人聯姻,這個暫時查不到?!?/br> 只要不跟著去驗尸,她就能當好一名助手! 考慮到玉容和玉敏是表姐妹關系,晏驕著重在宋夫人那邊打了個星號,準備稍后重點關注。 她抱著胳膊看了會兒,越看越頭痛。 玉敏的父親是誰?王佩和秦云又是什么背景?這幾個姑娘是如何認識的,又是在何種情況下出現了共同的秘密? 一個個問題層出不窮,壓得晏驕頭皮發麻。 哪怕傾盡整個府衙之力,眼下掌握的線索實在太少了!根本無法連成線。 萬惡的封建社會,不僅沒有全國戶籍聯網,甚至連女性的存在也被很大程度上弱化。在戶籍文檔中關于宋夫人的記錄只有短短一行字:妻,江南宋氏。 宋氏……氏你妹??!偌大的江南有多少姓宋的!怎么找? 晏驕在腦海中暴躁了一會兒,然后抱著胳膊不斷地在屋里兜圈子,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小六!”她朝外喊道,“能查到王佩和秦云她們的來歷嗎?” 小六從外頭翻進來,表情不是很輕松,“之前沒特別關照,這會兒再下手需要時間?!?/br> “盡量吧,”晏驕也知道在此事難度不小,但也不能放棄,“順便催一催小八那邊?!?/br> 小六點了點頭,一言不發的翻了出去。 “小白,我們來梳理下目前掌握的線索?!标舔湽距洁焦嗔艘槐瓫霾?,努力平靜道,“已知張橫原生家庭起點低、無幫手,并且老家遠在東南,距離本地千里之遙,那么與張家刮連的可能性不大,我個人比較傾向于宋夫人一脈以及張橫正式進入官場后的人脈關系上?!?/br> 唉,她就是個普通的法醫啊,眼見著現在都要被逼成半個刑偵人員了…… 白寧點頭表示贊同,“玉容和玉敏是表姐妹,后者父親還做過兵部員外郎,張橫主動與他保持長期密切往來的可能性很大。唉,玉容這條線一斷,咱們都不知該從何處下手了。也不知小六那邊什么時候能有消息……要不先問問老龐這幾年兵部官員的變動情況,再結合離京時間和女眷姓氏,基本就能確定下來玉敏父親的身份了?!?/br> 晏驕眼前一亮,不過馬上又沮喪起來,“這事兒問他不靠譜??!” 他從出生到現在,統共在京城也就待了三年,對官員更迭更是不感興趣,還不如指望廖無言呢。 不過即便記得調動升遷,參考之前神仙粉一案,這些陌生官員的親朋關系網……廖無言會有印象嗎? 兩個姑娘都是一陣沉默,可過了會兒,兩人突然同時看向對方,“王公公!” 再過兩天他又該來送中秋禮了,可不是瞌睡送上枕頭? 廖無言熟悉的都是明面的,可王公公此人,卻掌握著朝堂內外許多不為外人知曉的秘密和齷齪…… 但在他來之前,她們真的就只能干等嗎? 就在此時,白寧突然想起來一個人。 舞獅大會當日,包括玉容的母親宋夫人在內的一眾官太太競相向岳夫人獻殷勤,其中有一位與宋夫人很不對盤,聽說是老對手了。 晏驕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是有那么句話么?最了解你的人莫過于對手。眼下她們既然不能直接問宋夫人,不如去問問那位張夫人! 她連忙叫了阿苗來,無比鄭重的表示要交給她一項艱巨的任務。 小姑娘一聽,猶如被廖無言蠱惑的衛藍一般精神抖擻,立刻非常積極的表示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請師父千萬要差遣她! 宴會當日,阿苗也曾出現過,想必張夫人對她還有印象。晏驕的意思是讓她打著替自己送禮的幌子走一趟,旁敲側擊的問一問。 “兩邊往返需要三四天,我親自過去過于刻意,正好你去,不算過分鄭重,卻也不至于失了禮數?!标舔溑闹募绨虻?,“我記得那日她穿的一身藕合衫子很好看,你去我庫房里挑幾匹類似的好料子,只說是我給的中秋回禮?!?/br> “可是師父,”阿苗為難道,“萬一她不接招,或是不說怎么辦?” 第一次出任務,緊張在所難免:要是差事辦砸了,拖了師父后腿可咋辦? “她本就是來交好的,如今我主動出擊,歡喜還來不及呢!”晏驕道。 張夫人是那一群官太太中少數幾個沒帶姑娘來的,所以她跟晏驕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什么競爭和敵對。如今晏驕表個態,雖在意料之外,可也算情理之中,并不會顯得太扎眼。 至于不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如今意外遇到能跟盟友吐槽敵人的機會,又可以順便表忠心站隊,張夫人太可能上鉤了! 白寧就笑,眼珠一轉又給阿苗支招,“兩邊距離不近,你這么巴巴兒的去,她說不得要留你住一夜,時間足夠了。若張夫人自持身份不肯說,你就有意無意的提幾回宋夫人,或是背地里跟她的丫頭抱怨幾句,指定成?!?/br> 畢竟是頭一回交好,指望張夫人主動開口的可能性確實有限,但如果阿苗這邊率先表態,張夫人那邊再接話就順理成章了。 阿苗心里有了譜,又斗志滿滿了,“行!” 晏驕捏了捏她的小臉兒,“好孩子,吃過午飯就啟程吧,抓緊點兒照樣能回來吃中秋宴!蛋黃和酥皮rou餡月餅喜不喜歡?” 這孩子天生長了一副忠厚老實的臉,偏心里又有計較,不去搞刺探可惜了。 聽晏驕提到午飯,阿苗也道:“師父,白姑娘,我聽說大廚房都來催過兩回了,你們趕緊先吃飯吧!要不我這就叫人端過來?” “我們過去吧,”晏驕想了下,反正眼下再著急也無計可施,“大人他們吃了嗎?” “也剛過去,”阿苗幫她們收拾東西,“聽說前頭鬧得不可開交,亂的很,有幾個衙役還被人抓傷了?!?/br> 白寧樂了,“呵,還真夠熱鬧的?!?/br> 幾人說說笑笑往大廚房走,剛一進院門就發現董夫人冷著臉坐在一旁,廖蓁、廖蘅兄妹倆正委屈巴巴的蹲在廊下,地上擺著一個巨大的瓷盆,兩雙白嫩嫩的小手正在里面……搓面筋? 晏驕愣了下,“呀,這是怎么回事兒?怎么叫他們兩個干這個?” 童工非法,啊不是,這么好看的孩子咋能干這個! 小姑娘揚起蘋果臉兒,哼哼唧唧的喊了聲jiejie,紅紅的眼睛里水光閃現,時不時往董夫人那邊瞟,瞧著可憐極了。 晏驕一顆心登時化成水,才要上去,就聽董夫人啪的一拍桌子,柳眉倒豎,“誰也不許說情!” 她是個名門閨秀,一直以來給晏驕的印象就是溫柔大方,從來沒發過火??涩F在卻一反常態的讓這兩個小孩兒這么干,肯定事出有因。 那頭白寧已經悄悄跟一旁的嬤嬤問起原委: 原來小姑娘今兒不知怎么的鬧了脾氣,才剛飯桌上突然就說不要吃飯,想吃涼皮。本來么,這也沒什么,反正晏驕早已將方法教給大廚房,不過麻煩些罷了。董夫人反復跟她確認過之后,就招呼廚房做了。 誰知等會兒涼皮好容易做好之后,小姑娘竟然又反悔說不想吃了。 董夫人曾因好奇而圍觀過晏驕做涼皮,知道這不起眼的一道菜肴十分費工夫,見女兒這般無理取鬧便有些不悅,耐著性子勸說,好歹也要吃幾口。 誰知道小丫頭脾氣上來,起了逆反的性子,竟抬手把涼皮打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