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第58章 縣試只是科舉第一步, 按著規矩,得通過接下來的府試、院試才能順利獲得秀才資格。 但衛藍高中縣案首, 只要沒有意外情況, 現在就已經是鐵板釘釘的秀才。 于是眾人恭喜的時候, 便都喜氣洋洋的喊著:“衛秀才,衛秀才?!?/br> 更有劉捕頭等人帶頭起哄, 跟他討賞,叫他給自家寫幾個字什么的, 臊的衛藍滿面漲紅。 等起哄的人群終于散去,衛藍撩起衣袍,鄭重的給龐牧和廖無言磕頭。 “若無大人與先生,便無晚生今日!請受晚生一拜!” 兩人也都很替他高興, 便受了一禮才叫他起來。 龐牧以前是帶兵的, 還是頭一回體會到治下出讀書人才的喜悅,笑著勉勵一回,也覺成就滿滿。 誰知廖無言一開口, 便叫衛藍呆立當場。 原來他云淡風輕說的是:“你可愿拜我為師?” 衛藍讀書多年,自然是有老師的,可那些老師與廖無言此刻說的拜師卻截然不同。 這就好比量產和精心培育: 私塾、書院里最常見的師生關系并不固定, 也不唯一,甚至可能教過之后就忘了對方, 日后一方窮賤富貴與另一方并沒什么關聯。 可若此刻拜師,那就是一輩子割舍不掉的師生關系,人神共證。天地君親師, 一方飛黃騰達,另一方自然水漲船高;而同樣的,哪怕日后一方叛國謀逆,另一方也必然不得善終。 也正因為此,似廖無言這樣名滿天下的才子,挑選弟子是必然慎之又慎,寧缺毋濫,終生不收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此刻,他竟真愿意收一個籍籍無名的小秀才為徒? 還是龐牧先催促道:“衛秀才,正好屋里有熱茶,還不趕緊端來拜師?” 衛藍終于回神,喜得渾身發抖,忙努力穩定心神,倒了茶來,恭恭敬敬跪在廖無言跟前,才要敬茶,卻忽然有些踟躇。 “晚生,晚生只怕……” 廖無言主動欠身接了茶,慢慢吃了一口,神色如常道:“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如今,你已熬出來了?!?/br> 他自然知道衛藍顧忌什么,但趙良一案,衛藍何錯之有? 衛藍渾身一震,突然淚如雨下,眉心緊貼地面,哽咽道:“老師所言,學生謹記在心?!?/br> 這么多年屢敗屢戰他沒哭過; 被人百般折辱他沒掉一滴淚; 被生生打斷腿,扮作乞丐亡命天涯,不知生路何處時,他更沒紅過眼眶,可唯獨此時,他就像是一個流浪已久的孩子,突然有了依靠,然后那委屈的眼淚就再也忍不住了。 廖無言含笑看他,從腰間解了一塊玉佩,又勉勵道:“勿忘本心?!?/br> 衛藍忙以袖拭淚,紅著眼睛雙手接了,“是?!?/br> 他以為自己當天晚上一定會激動到睡不著,可意外的是,他卻破天荒的很早就有了睡意,連一直忐忑不安的心也好像瞬間有了著落。 “大河,”半夢半醒間,衛藍強撐眼皮對大河道,“我喜歡這里,我想留在這里?!?/br> 大河憨笑幾聲,撓撓頭,替他蓋好被子,甕聲甕氣道:“廖先生是師父,你是徒弟,自然要留下的?!?/br> 是呀,我要留下的。 這么想著,衛藍終于沉沉睡去。 他曾惶恐不安,也曾噩夢連連,然而此刻,一切灰暗都離他遠去。 得知廖無言終于收了徒弟,眾人都很高興,晏驕還特意托林平找他叔父弄了一條大魚來燉了吃。又做了好些白蓬蓬胖乎乎的魚形豆沙包,用綠豆點了眼睛,擺在炸豆干搭建成的門樓前頭,取鯉魚躍龍門之意。 別的倒也罷了,唯獨那胖魚豆沙包憨態可掬香甜可口,讓廖家兩個小朋友愛不釋手,兄妹倆你一個魚腦袋,我一個魚屁股的分著吃了。 哎,這個可真軟乎呀,換牙都不妨礙吃! 拜師顯然比縣案首的榮耀更能讓衛藍歡喜,不過短短一夜,他就好似換了個人似的容光煥發,雖還是一瘸一拐的,但羞澀內斂的臉上儼然已經有了幾分風流才子的氣度。 他特意換了唯一一身略整齊的衣裳,又親自給董夫人奉茶,見過師娘和小師兄、小師姐,便是正式過了明路。 董夫人聽廖無言說過他的經歷,夫妻倆對此的態度都相當一致: 學問如何反在其次,畢竟書讀得不好可以教,但心要是壞了,那就真沒救…… 到底她比廖無言更細心些,知道衛藍無依無靠,只怕生活拮據不易,還連夜叫人準備了幾套換洗的衣裳鞋襪并筆墨紙硯等物,衛藍都感激的接了。 如今他已是正經弟子,長者賜,不敢辭。 說來廖無言收徒也跟本人一樣隨性不羈,不管年紀大小,只看入門先后。那一雙兒女雖小,可好歹三四歲上就是親爹啟蒙,自然是頭一個入門的,饒是衛藍已經二十多歲,依舊只能算作師弟。 眾人說起后頭府試的事兒,龐牧就對衛藍道:“你跟我們一道走,也好有個照應?!?/br> 這主仆倆一個瘸一個憨,萬一有個閃失,他家先生新鮮出爐熱騰騰的弟子豈不是就打了水漂? 衛藍不免惶恐,“府城據本地不過兩日路程,如今天氣轉暖,晚生自己去也就是了,實在不必勞動大家?!?/br> 齊遠哈哈大笑,“傻小子,你也忒會想了。是孟徑庭,啊咳咳,是孟知府寫信請咱們大人去共同督考哩,不過順路捎你一捎罷了?!?/br> 衛藍這才放了心,“既如此,恭敬不如從命?!?/br> 他只比龐牧小兩歲,比齊遠和圖磬還要大個一歲半歲的,但卻是打從骨子里敬畏。 晏驕也是剛知道這事兒,就小聲問龐牧,“你的活兒都干完了嗎?就要東跑西顛的?!?/br> “不好這么看輕我!”龐牧正色道,又指著自己眼底下兩塊新得的烏青,既炫耀又委屈,“瞧瞧,這都熬了好幾天的。說來我還沒怎么正經看過書呆子們考試哩,如今試了一回倒覺頗有趣味……” 話音未落,那頭圖磬就已經干咳起來,又一個勁兒的朝著廖無言那邊使眼色: 大人好歹收斂些,這桌上可還有一個早就成精了的書呆子吶……您有本事大聲說給他老人家聽聽試試?念叨不死你! 龐牧條件反射的覺得耳朵根子發燙,又回憶起當年初見時被日夜嘮叨支配的恐懼,本能的瞟了廖無言一眼,見他正專心致志的給董夫人夾菜,這才放下心來。 晏驕就覺得他這個反應特別有趣,一個勁兒的捂嘴笑,“感情你是想溜出去散心唄?” 誰成想,龐牧真就厚顏無恥的點了頭,又進一步壓低聲音跟她咬耳朵:“下頭該做的我都做了,至于上頭怎么判,俗話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也不好干預,且由著朝廷做主吧!對了,你也去!” 晏驕深以為然,便又對都昌府城之旅期待起來。 話說,這算不算假公濟私、公費旅行…… 對此,龐大人回答的很干脆,“這叫防患于未然!” 萬一路上死個人什么的,也不至于抓瞎是不是? 晏驕一揖到地,“高,實在是高!” 龐大人被夸得直搓手,又嘿嘿笑著湊上去一直未得滋潤的半邊臉,“那你親高人一個……” 因廖蓁也準備下場,這回便跟著父親和“小師弟”走一遭,近距離感受考試氣氛。 稍后圖磬看見龐牧擬定的隨行人員名單上明晃晃的“晏驕”“林平”兩個名字之后,突然就不是特別想跟著去了。 一個晏姑娘就夠受的了,如今還有個專報往仵作房報命案的小捕快……不出點兒什么事兒都對不起他們的威名吧? 對此,晏驕提出強烈抗議,“你可以侮辱我的人,但不能污蔑我的名聲!” 圖磬:“……” 行吧,他就是不大理解這姑娘的側重點到底在哪兒。 如今已是陽春三月,輕柔的風吹開冰封已久的河面,沉寂了整個冬日的河水重新流動,滋潤著路邊皴裂斑斑的老樹,叫它們萌出新芽。 那枯了一季的草地上也已冒出柔嫩新綠,遠遠望去,中間夾雜的紅的、黃的小野花隨風搖曳,只是這么看著,便覺滿目都是勃勃生機。 終于從繁重的政務中解脫出來的廖無言不禁詩興大發,一連幾首詩詞變化萬千,引得眾人紛紛叫好,其中尤以晏驕的海狗式鼓掌最為突出。 衛藍這個新弟子著實忙得很,既要抽空鼓掌,又忙于在顛簸的馬車上將師父大作一一記錄下來,只恨爹娘少生了一雙手…… 兩個追星黨惺惺相惜,偶爾對視一眼,都能從對方那里感受到類似的狂熱: 先生為何如此優秀! 龐牧就跟齊遠他們笑,“這倆人如今可算遇見同道中人了?!?/br> 只是稍后廖無言興致上頭,又叫眾人以春景為題聯句,宴仵作……就默默的退到一丈之外鼓掌去了。 行吧,你們文化人的游戲…… 齊遠顛兒顛兒的在后頭笑的蔫兒壞,“晏姑娘咋不繼續聽了?” 晏驕頭也不回的給了他一個中指。 齊遠還要嗶嗶,忽然就感到黑云罩頂,一抬頭,就見頂頭上司和他的大黑馬不知什么時候過來了,此刻正齊刷刷露出兩口大白牙笑得陰險。 龐牧將兩只手捏的咔嚓作響,聲若洪鐘,“來來來,有日子沒練練馬上對戰了?!?/br> 話音未落,他胯下黑馬也很人性化的打了個響鼻,用力刨著地面,沖齊遠的馬露出同樣“和善”的眼神。 齊遠和他的馬:“……” 那頭憋了許久的小白馬一朝迎來解放,完全無法克制內心歡喜,整個兒恨不得蹦著走,這兒扎一腦袋,哪兒瞄一眼的,又叼幾根鮮嫩的青草吃,還一馬臉稀罕的去觸碰那些色彩鮮艷的花兒,最后搞得自己噴嚏連連。 一開始晏驕還有控馬的打算,可后來看它雖然胡鬧,倒也能跟上大部隊,也不偏離路線,索性由它去了。 只是往往跟人沒說兩句話就詫異的發現自己又“飄”出去,不光她自己無奈,眾人也都哄笑不斷。 “你啊你啊,這都什么sao氣走位!”晏驕哭笑不得的,揪著它的大耳朵,偏又舍不得使勁兒,搞得小白馬越發以為主人跟自己鬧著玩兒…… 白寧看著這一人一馬笑了一場,又見圖磬自打出門就憂心忡忡,便出言關切道:“可是有什么心事?” 圖磬神色復雜的瞧了未婚妻一眼,忽幽幽道:“此行,恐節外生枝……” 白寧給他說的滿頭霧水,還以為去都昌府另有隱情,本能的握緊了那桿從不離身的長槍,警惕的望向四周。 誰知,卻見圖磬超前頭抬了抬下巴,“你只管盯著她就成了?!?/br> 白寧順勢望去,“……” 同在一地當差,這么攻擊對方不大好吧? 她才要開口打圓場,就見再一次被小白馬馱著飛奔出去的晏驕突然勒住馬韁,立在前方一處高地往遠處眺望片刻,忽然轉頭朝這邊揚聲道:“那邊有兩伙人沖突起來了,似乎還動了家伙!” 圖磬刷的轉過臉去看白寧,面無表情,“你剛才想說什么?” 白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