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龐牧沒想到竟還能挖出這樣的大案,面色登時凝重起來,“你們可知,朝廷嚴禁賣官賣爵,若是胡說,是要治罪的!” 娉婷噗通一聲跪下,賭咒發誓道:“千真萬確,他們都是這么說的,就連那位劉公子也是旁人介紹來的,那日我們親眼見他給了五千兩,說自己不是讀書的料子,就想胡亂買個小官兒當當,來日也好光宗耀祖云云?!?/br> “那張開也是為了這個?”龐牧追問道。 “這個我們實在不知,有時候他們說大事時也不許我們聽?!辨虫孟乱庾R看向銀屏,后者老實搖頭,“奴頭一回去的時候,張公子已經到了,或許早就給了銀子也未可知。只是,”她頓了頓,身上又發起抖來,“只是有一回那趙二公子吃醉了酒,滿口不干不凈的說了許多話,道什么讀書人最是假正經,滿口之乎者也,瞧著正人君子似的,可只要打斷了骨頭,背地里不知道多浪……” 她也知道在場頗有幾位讀書人,最后越說越小聲。 饒文舉下意識看向廖無言,見他也沒什么反應,這才擺擺手,“無妨,你繼續說?!?/br> 銀屏感激一笑,這完全是她多年來被訓練出的條件反射,等笑完后又意識到不妥,急的眼睛里都帶了淚,不知所措的樣子說不出的可憐。 “奴,奴不是……” 她也知這次的事恐怕是她們脫身的唯一機會,唯恐眾人看輕了,急于辯解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兩排銀牙都要將紅唇咬出血來。 “不必驚慌,只管大膽說便是?!饼嬆磷匀徊粫鷣y安慰人,可偏偏就是這種公事公辦的冷硬模樣,反而更能叫人安心。 “當時張公子的臉色就不大好了,賠笑說什么衛兄實在不是那樣的人,求他高抬貴手,自己再幫他另尋好的……” 銀屏還沒說完,眾人的耳朵卻都齊齊豎了起來,“衛兄?你可知他的全名?” 是衛藍嗎? 銀屏搖搖頭,又看向娉婷,對方也是搖頭,歉然道:“張公子只提過這一回,趙二公子更是滿口污言穢語,從來不肯說名字,所以我們也不知道?!?/br> 話雖如此,可跟張開有關,并且還在這個時候出現的衛姓讀書人,一切都過于巧合,不是衛藍的可能性極低! 龐牧追問道:“你們可知那姓衛的書生結果如何?” 此話一出,眾人都忍不住把心提到嗓子眼兒,生怕她們再搖頭。 好在結果沒讓人失望,兩個姑娘都點了頭。 “后來又一回,趙二公子大發雷霆,上來就拿碗把張公子打的頭破血流,罵他吃里扒外……到了最后我們才知道,原來那姓衛的書生原本只是張公子帶出來散心的,可誰成想陰差陽錯給趙二公子看上,強拉了去,張公子后悔不迭,后來就買通了看守的人,偷偷將那書生放跑了?!?/br> “也是因為這個,哪怕張公子最后跪地求饒,可趙公子還是不肯放過,前幾日的宴會上逼著他吃了許多神仙粉,自己卻在將他當狗一樣取樂,再然后,張公子便發了狂,自己從后門跳了下去?!?/br> “當時大家都是清醒的,看見死人后連趙二公子都吃了一嚇,被人簇擁著逃跑了……” 趙二公子再混再張狂,也知道許多事情不能對外人講,所以但凡涉及到關鍵地方,從不許無關人員在場。若要查出他的身份,抓捕實際參與人員勢在必行。 兩個姑娘不僅為大家提供了許多關鍵的新線索,更竭盡所能幫畫師做了那趙二公子三人的畫像,直接協助本地官員確定了案發現場當事人之一:劉公子的身份,指明了下一步行動的目標和方向,可謂將整個案子的進程狠狠往前推了一步! 更要緊的是,衛藍很可能沒死!這無疑令大家都很振奮。 不過既然衛藍沒死,那他究竟去哪兒了? 龐牧繼續加派人手尋找可能生存的衛藍,又請饒文舉即刻提審那位劉公子,眼見著趙二公子的身份,即將浮出水面! 第54章 有了兩位樂妓的幫忙, 張開死時的目擊者之一劉希當天就被抓到了。 衙役破門而入時,劉希正跟丫頭們調笑, 看見白晃晃的刀刃, 整個人當時就出溜到桌子下面, 被人拎小雞一樣弄了回來。 因他是本地人,張開又死在方圓縣, 龐牧便主動坐了次座,請饒文舉主審。 眾人本來做好了斗智斗勇的準備, 沒成想這劉希卻是個慫包,饒文舉驚堂木一拍,他的酒就醒了大半,抱著腦袋哭喪起來。 “不關我的事??!” 都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劉老爹早年也曾發奮讀書, 可惜天分有限止步于秀才,后來便將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奈何劉希根本就不是讀書的料,一看見書本就頭痛欲裂, 一說起吃喝玩樂當真是無師自通。 劉老爹打也打過,罵也罵過,可到底天性難移, 劉希便這么渾渾噩噩到了現在。 數月前,他在一次宴飲中無意聽說有人買了個小官兒, 雖然只是不入流的八品小官兒,可到底算是入了官門,得意的什么似的。 劉希當時就動了心。 他想著, 自家老爹督促自己念書,歸根結底,不就是想讓家里出個當官的么?可要是自己真能找到門路,多多的給銀子,也弄一套官服來穿穿,還讀個屁書! 于是他就百般聯絡,最終還真是叫他找到了這位趙二公子。 饒文舉看了龐牧一眼,后者沖他點點頭,便又問劉希,“你可知那趙二姓甚名誰?何以有這般大的能耐?” 劉希抹了把臉,搖了搖頭,又點點頭,“小人問過,可他不耐煩說,旁人也都不敢問,只是聽說家中排行第二,便都尊稱一句趙二公子。不過關系倒是明白的,說他jiejie是吏部侍郎的寵妾,愛的什么似的,但有所求無有不應,前兩年就舉薦了幾個,有的好像在京城等官兒等好幾年都沒個信兒,可求一求趙二公子,不出倆月就有著落了!” “我們這些本就不是官身,也不好上來就弄大的,可八品九品這種不入流的,圣人和朝中大臣自然不放在眼中,我們也稀罕,自然一拍即合……” 吏部侍郎? 饒文舉大半輩子都在下頭縣城里打轉轉,對這種高官實在沒有印象,便低聲問龐牧,“不知大人可有眉目?” 龐牧身份雖高,可對這些素來不上心,前后在京城待了不到一年就走了,還真不大清楚,于是又看向萬能的廖先生。 廖無言難得有不知道的事。 此案一旦坐實了,必然是抄家滅族的大罪,而現任吏部侍郎卻有兩人,誰也不敢妄下斷論。 眼下唯一的線索,似乎就是那個姓趙的妾。 可話又說回來,誰閑著沒事兒打聽別的官兒家里頭的妾姓什么? 廖無言想了想,心頭一動,“咱們雖不知道,可有個人必然是清楚的?!?/br> 龐牧一怔,心里就有譜了:王公公! 王公公是在宮里當差不假,可架不住人家受寵啊,時常出來傳旨、辦差什么的,任憑哪位官員見了都要親親熱熱的寒暄一番。他又是個精明人,甭管宮內宮外、朝堂市井,但凡有點兒意思的事兒,他一準兒搶在眾人頭里打探的明明白白,不然如何在圣人和太后跟前得臉? 吏部侍郎的官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在京城也確實能算一號人物,這樣的人,王公公必然有印象。 想到這里,龐牧立刻打發人回平安縣衙請王公公過來,而那頭饒文舉也已問出趙二公子的下榻之所。 “那趙二公子手頭寬泛的很,吃穿十分講究,只說出了京城哪兒都是窮鄉僻壤……”劉希生怕自己下了大獄,這會兒逮著能說不能說的全禿嚕了,“小人真的只是買個官兒,雖然交了三千兩銀子,可,可還沒得手不是嗎?大人明鑒,這,這應該不算犯了律法吧?” “你倒是會為自己開脫,”龐牧冷笑道,見晏驕沖自己使眼色,又問道,“你們聚會時吃的那什么神仙粉的,也是從他手里拿的?” “不是,”劉希老實搖頭,“是另一個人,好像也是京城來的,跟趙二公子原本就認識的樣子?!?/br> 頓了頓,他又心有余悸的說:“那神仙粉聽著好聽,可實際上就是閻羅粉!吃上兩回必然上癮,癮頭發作的時候涕淚橫流,什么親爹親娘都顧不上了。那個時候但凡誰有一點兒神仙粉,叫上癮的人去做什么都成!這還是輕的,重則……一個不小心,就跟張開似的,連命都沒了?!?/br> “你沒吃?”龐牧打量他幾眼,問道。 “吃了一回,”劉希后怕道,“那日醒來發現睡在雪窩里,險些凍死,以后就不敢吃了?!?/br> “可本官聽說趙二公子慣愛逼人吃,”龐牧的身體微微前傾,眼神很有壓迫感,“張開就是給他逼死的,怎么偏你沒事兒?” “小人冤枉??!”劉希雖然混賬,可腦子卻活泛,一聽這話,冷汗刷的就下來了,磕頭如搗蒜道,“其實那趙二公子只是愛折騰那些書生,像我們這些都不愛讀書的,他反倒寬厚。那張開也是自己想不開,明知趙二公子看上了一個書生,他偏給放走了,這才召了災禍……” 龐牧和饒文舉對視一眼,這話就跟兩個樂妓的供詞對上了。 “那書生姓什么?” “好像是姓衛,”劉希道,“說來,當日小人也在,”他忽然嘿嘿笑了幾聲,有些猥瑣道,“小模樣兒確實挺可人疼……” 他這幅樣子,簡直令人作嘔。 “混賬!”饒文舉憤而拍案,“你既在現場,為何不制止!” 劉希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忙又熟練地磕頭,撅著腚叫屈,“那趙二公子如此殘暴,張開尚且給他逼死了,小人還有求于他,若貿然開口,焉有命在?” 廖無言到底是心疼無辜卷入其中的衛藍,忍不住出言喝道:“即便你當時畏懼,尚且有情可原,但為何不在事后報官?你此番作為與幫兇何異?” 劉希能做出花幾千兩銀子給自己買官的事兒,也天生有幾分無賴,當即理直氣壯道:“大人說得輕巧,當日就我們幾個人在,若小人果然報了官,趙二公子豈會找不出來?那書生與小人非親非故,小人何苦為他擔這份風險?” 說罷,又偷眼看了他們幾眼,小聲嘀咕道:“再說了,那些書生往日里自命清高,見了我壓根兒連正眼都不瞧一眼,罵人都不帶吐臟字兒的……如今,哼!” 所以,看著他們被引著墮落,我高興! 他的話雖然沒有說完,可里頭的意思在場諸人都聽明白了,心中同時泛起一股徹骨的寒意。 他們只知人心險惡,卻不曾想過,人心竟真可以壞到這個地步。 不怕把事實真相想的更壞一點:或許趙二公子如此肆無忌憚的對讀書人出手,或許當衛藍苦苦掙扎的時候,這些圍觀者正是起了煽風點火的作用…… 素來淡然的廖無言已經被氣得渾身發抖,憋了半天,只覺得用什么話來罵都無法形容的盡,最后也只哆哆嗦嗦的扔出去一句話: “衣冠禽獸?!?/br> 禽獸尚知遮羞,可這些人非但不知悔改,反而洋洋自得,著實令人冷到骨子里。 雖然現在尚未定罪,但劉希直接就被怒不可遏的饒文舉判了三十板子,打的下半身鮮血淋漓才被扔進大牢里等著。 當天夜里,誰也沒睡著。 次日一大早,王公公來了。 一向笑呵呵不緊不慢的他此刻卻顯得有些著急,“兩位大人,我帶了個人過來,他手里頭有些東西只怕與本案有干系,言明必要親手交給龐大人?!?/br> “什么人?”龐牧順口問道。 “他說他姓衛?!?/br> 一炷香后,晏驕帶著大河匆匆趕到,車簾一掀,露出里頭一張滿是病容的憔悴的臉,然后下一刻,大河喉嚨里就迸出一聲激動的叫喊:“藍藍!” 晏驕看向龐牧,“應該是沒錯了?!?/br> 衛藍本在昏睡,可聽了這聲還是慢慢睜開眼睛,看明白撲過來的人之后艱難一笑,“大河?!?/br> 大河實在不是一個傻子,他分明想的發了瘋,此刻卻也知道分寸,只是扎著兩只手看衛藍不敢亂動,一邊看一邊嘩啦啦掉淚,“藍藍你去哪兒了?是不是不要大河了?我找了你好久,你的腿怎么了?” 他哭的當兒,王公公就飛快的把事情原委說了: 衛藍大約三天前出現在平安縣衙外,當時就被龐牧留下的人發現了。只是他并沒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侍衛們也沒在意。 誰知接下來的兩天,他還是一瘸一拐的在外頭徘徊,眼睛一刻不停的盯著衙門口看,偏又如驚弓之鳥,一點兒風吹草動就躲避起來。 這么次數一多,任誰都覺得有古怪了。 于是就有個衙役上前詢問,衛藍遲疑著說想報案,得知龐牧不在縣衙后當時就急了,反而不再躲閃,直言有大案,必須要見到龐牧。 當時衙門里沒有能當家的,正好方圓縣衙這頭又有人來請王公公,他出門碰見這一幕后直覺有隱情,干脆就又叫了大夫,一并把衛藍給捎過來了。 王公公也不曾想自己順手帶來的人竟如此要緊,不覺唏噓道:“才剛來的路上,大夫給看了,說這人也實在命硬?!?/br> □□的傷暫且不提,衛藍的右腿生生給人打斷了,他是自己胡亂找了一根樹枝綁住,就這么一瘸一拐死撐著在外流浪。 擔驚受怕還是小事,他本就有傷在身,又不得吃睡,還要四處躲藏,能撐到現在全憑一口氣。 眾人聽后,沉默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