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廖無言微笑頷首。 龐牧搖頭嘆氣,“罷了罷了,一個兩個都是嘴皮子利索的,我一個都說不過,跟別提兩個了……” 晏驕和廖無言都笑了。 說笑一回之后,晏驕將方才的解剖結果說了,龐牧和廖無言聽后都是一陣唏噓。 “手段如此殘忍,竟還試圖蒙混過關,著實可惡!”龐牧拍案而起。 “都是一家骨rou,既然照顧了這么些年,怎的就忍不下去了?” “我更傾向于激情殺人,”晏驕進一步分析道,“楊老二家距離郊區不遠,四周人煙也不多,若果然是兄弟幾個謀殺,大可以再布置的周密一些?!?/br> 頓了頓,她又有些遲疑道:“其實我這里有個想法,想說給兩位聽聽?!?/br> 龐牧失笑,“我以往聽到你這前半句時,后頭往往跟著就是【不知當講不當講】?!?/br> 說的晏驕也笑了,“但凡說這話的,要么想賣關子,要么想表明立場,左不過是吊人胃口,咱們大家都是有話直說的爽快人,哪里要來那一套!” “晏姑娘說的是,”廖無言笑道,“既如此,我與大人洗耳恭聽?!?/br> “我覺得兇手很可能是楊貴與楊興,”晏驕說也是真說,張嘴就直接把結論丟了出來,“那最不被看好的楊隆,反而極有可能是無辜的。兄弟倆之所以沒有進一步掩蓋,或許也是怕被弟弟窺破真相也未可知……” 與龐牧和廖無言交流過后,晏驕出了門,想了下,轉頭去了后面。 這會兒天都快黑了,溫度降低,就連西北風也漸漸大起來,割的人臉生疼。晏驕縮了縮脖子,把衣襟又裹得緊了些,小半張臉都躲到鑲著毛皮的高領子里去。 她隨手抓了個路過的衙役,吐著白汽問道:“才剛帶回來的那個發燒的大胡子現在哪里?” 衙役給她指了路,又道:“醫官開了藥方,這會兒許已經灌下去了?!?/br> 那啥,晏姑娘不是專職驗尸么,可那大胡子……好像還活著吧? 晏驕道了謝,順著他指的方向走過去,半路碰見齊遠,兩人又略說了兩句話。 也不知怎么七拐八拐就說到年夜飯,齊大人表示自己很想點菜:“大人見天價跟我炫耀那什么臘rou煲仔飯的,如今好容易過年,晏姑娘,我能嘗口不?” 不是說的,很多時候他家大人是真的欠揍!不就是個煲仔飯么,你跟我炫耀能有什么用? 我,我也就確實很想吃就是了…… 他委屈巴巴的臉在剛點起來的燈下尤為明顯。 晏驕噗嗤笑出聲,才要說話,忽然就聽見那屋子里噼里啪啦一陣亂響,中間還夾雜著瓷器摔碎的聲音。 兩人都本能的朝那邊跑去,正好看見本應在昏迷中的大胡子披頭散發闖出門來,滿目茫然的環顧四周,拔腿就要跑。 附近聽見動靜的衙役迅速上前,可誰知竟都被他砍瓜切菜般推倒在地,不及一合之敵。 過來送藥的阿苗哭唧唧從房間里出來,渾身藥汁淋漓,對著外頭大喊,“他不吃藥,還砸了碗!大夫不許他四處亂跑的,發著高燒,腳上凍瘡膏還沒干吶!” 晏驕這才注意到那大胡子竟還沒穿鞋,兩只腳上的凍傷也因方才推搡崩裂開來,地上留下好幾個膿血和藥膏組成的殘破腳印,看著觸目驚心。 就這么會兒功夫,已經又陸續又六七個衙役聞聲趕來,眾人都手持水火棍,將大胡子圍在中間,隨著他的挪動不斷縮小包圍圈。 晏驕蹙眉觀察片刻,忽然對齊遠篤定道:“這人不是傻子?!?/br> 經過剛才短短一瞬的交鋒,任誰都能看出這些衙役不是他的對手,可他就連阿苗這個小丫頭都沒傷害,跟衙役們交手時,也不過是推搡,并沒造成實際傷害。 那些被他推出去的衙役不過在地上打個滾兒,就都重新站回去,以至于圍著他的人越來越多。 他顯然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瞧著越發著急,一張臉漲成紫紅色,頭臉脖子上的青筋根根鼓起,十分可怖。 可即便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也沒下狠手,只是帶著絕望的朝天怒吼,嘶啞的聲音里仿佛沁了血,然后再次做著無用的抗爭,任憑衙役們潮水般來了又去。 如此情況下還能保持克制的人,哪里會是傻子! 齊遠摸著下巴看了會兒,嘿嘿一笑,“有些意思?!?/br> 他上前兩步,揚聲道:“都讓開,你們不是他的對手!” 話音未落,他便腳尖點地,忽的拔地而起,像一只大鵬鳥一般直撲過去。 大胡子的眼睛驀地瞪大,想跑卻來不及,下一刻,齊遠便屈膝跪在他肩上,腰間發力,低聲爆喝道:“下去!” 大胡子只覺肩頭一股巨力傳來,身子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發出砰一聲悶響。 他開始拼命掙扎,可肩上那人活像在他身上生了根,任憑他如何反抗,始終穩如泰山,巋然不動。 大胡子嗷的一聲怪叫,咬著牙,伸出兩條鋼鞭似的粗胳膊,猛地往齊遠腰間搗去。 就連晏驕這個門外漢都能看出他這一雙拳頭重若千鈞,若真砸結實了,只怕一個脾臟破裂的內傷是跑不掉的。 齊遠嘖了一聲,雙膝發力,在他肩上輕輕一點,整個人再次騰空而起,下落時雙腳在他背上一踢,再次借力躍起。 那大胡子砸了個空,又被他順勢一推,狠狠趴在了地上。 齊遠在半空中翻了個身,落下時穩穩騎在他腰間,一只手順著他的肩膀一路捏下,使了個巧勁兒擒到身后扭住,“衙門之內,豈容你放肆!” 才剛他們一群人都奈何不了的,如今卻被人家齊大人輕而易舉按住,一群衙役都看得呆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人慢慢回過神來,然后拼了命的叫好。 晏驕也跟著松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掌心竟出了一層滑膩的冷汗。 大胡子被面朝下按在地上,本能的掙扎,可他腰部被定住,跟本使不上力氣,只是頹然,又狀若癲狂的亂叫亂抓,那情形莫名心酸。 可等齊遠說了這話之后,他卻突然像被點了xue一樣僵住了,過了會兒,面上竟露出狂喜,頭一次開口說話了: “救,救冉冉!” 冉冉?冉冉是誰? 然而不等齊遠問出口,大胡子就兩眼一翻,重新昏死過去。 偏這會兒圖磬下工過來,見此情景,非常熟練地說道:“老齊把人打死了?!?/br> 齊遠:“……”這話似乎在哪兒聽過! 有機靈的人重新喊了醫官來。 這姓馮的醫官本也是個御醫,醫術是不錯的,奈何沒有門路,幾次三番替人背鍋,好幾回險些入了鬼門關,后來實在厭棄了。因曾機緣巧合下與廖無言見過幾回,聽聞他們要離京就任,索性把心一橫,厚著臉皮托廖無言說和一會,一家老小也都跟著過來,從此與世無爭,只管濟世救人。 馮大夫提著藥箱跑的滿頭汗,一看才剛救治過的人成了這副模樣,氣的不得了。 “真是急著投胎的,燒成這樣竟還能動,也不知屬什么的!” “我的藥??!”他滿臉心疼的抱著個青花小壇子,鐵公雞似的一點一點往外抹,又恨得往昏死過去的大胡子身上拍了兩把,啪啪作響,“我的藥??!” 看他這副模樣,晏驕忙吩咐人趕緊把外面地上的血污擦掉,不然真是擔心馮大夫會不會跑出去趴在地上刮…… 馮大夫重新幫忙上好了藥,一咬牙,索性又重新開了藥方,將里頭安神的藥量生生翻了一倍,一邊叫人去抓藥,一邊嘟囔道:“方才的量已經足夠麻翻一個壯漢了,這一回的也能對付一頭牛!若他再有醒來的跡象,你們倒不如直接把人用鐵鏈子捆在炕上?!?/br> 齊遠急的抓耳撓腮的,“啊,還叫他睡?我們等著問案子吶?!?/br> “還問個屁!”馮大夫是個脾氣火爆的,眼中只有病患,絲毫不顧及齊遠身份,“這人都快燒死了,若不好生休息,狠狠睡幾日,你們只管問個傻子吧!” 齊遠被他罵了也不敢反駁,只是縮著脖子嘟囔道:“不是說他本來就是個傻子嗎?” 話一出口,見馮大夫又瞪圓了眼睛,太陽xue鼓起,上下兩片嘴唇開始微微抖動,他就知道這分明是要罵人的預兆,忙行了個禮,一溜煙兒跑了。 被罵的對象都溜了,馮大夫給他氣個倒仰,才要甩手走,誰知就見才剛逃竄的齊遠去而復返,扒著門框伸進來一只胳膊,拽著晏驕的袖子重新逃竄,空氣中還回蕩著他賤兮兮的聲音: “快走快走,不然等會兒你也要挨罵了!” 也不知是誰憋不住噴笑出聲,氣的馮大夫臉都白了,拍著桌子沖他們的背影大罵道:“簡直,簡直是豈有此理!” 第48章 次日上午, 龐牧就把楊老二的案子審出來了。 晏驕和郭仵作的推測沒錯,人確實是看上去最不可能動手的老大楊貴、老二楊興殺的。 有位能人曾經說過, “不患寡而患不均”, 但很多時候這種硬性標準反而很容易成為隱患。 楊老二有三個兒子, 頭兩個都很本分能干,但唯獨一個老三, 十分好高騖遠,小錢不愛賺, 大錢賺不來,每日都只是夢想著能一夜暴富,然后幾次三番將從父兄那里摳搜來的銀錢給人騙去…… 早年兄弟幾個都是光棍兒的時候也就罷了,就只這么幾個親人, 湊在一處過日子唄, 不補貼給親兄弟又去給誰呢? 但后來兩個哥哥陸續成家,又先后生了幾個兒女,開銷翻了幾番, 原本寬裕的生活迅速捉襟見肘,平時想買點兒什么都要精打細算了。 而這個時候,老三楊隆竟還在做著搖身一變成為土財主的美夢, 隔三差五就跟父親要錢,聲稱要去做什么大買賣??蓷罾隙藭r早已舊病纏身, 沒有收入,所以實際上還是楊貴和楊興出。 要是楊隆跟大家一樣辛苦勞作,運氣不佳賺不夠也就罷了, 骨rou至親,幫一把沒什么??伤置髦皇怯问趾瞄e,拿著眾人做錢袋子,這叫別人如何忍得? 久而久之,楊貴和楊興漸生不滿,私底下也跟父親說起,言明他們兩個像楊隆這么大的時候,媳婦都娶了兩三年,老三有手有腳,沒道理一輩子都掛在兩個哥哥身上吸血吧? 若在外人看,兄弟倆的訴求實在正常,可誰成想,楊老二卻勃然大怒,將兩人罵的狗血淋頭,口口聲聲他們是親兄弟,一輩子打斷骨頭連著筋,斷沒有丟開兄弟不管的道理。 楊貴和楊興也不是什么綿軟性子,被罵過之后越發氣不過,直言要分家,可楊老二還是不同意,還拿祖宗規矩壓人,說只要他活著一天,這個家就絕不能散云云。 次子楊興性格最爆烈,當場掀了桌子,氣的楊老二足足罵了幾日,連族長都驚動了。 時人講究孝道,只要為人父母,天生自帶三分歪理。且族長也不大喜族人早早分家,又不想摻和旁人家務事,便胡亂勸和幾句,只叫他們兄弟齊心,勿要讓外人看了笑話等等。 此事過后,兄弟三人便正式撕破臉,老三楊隆也越發肆無忌憚,兄弟三個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終日沒個安生。 這日,楊隆照常在外胡混一夜未歸,楊家人像往常一樣在楊老二的罵聲中陸續醒來,楊貴沉著臉去熬粥,二弟楊興進來找他說話,內容自然就是眼下的困局。 他爹年紀雖大,又不利于行,可底子很不錯,之前大夫還說若沒有意外,少說還有七、八年活頭。若在平時,這自然是好事,但對眼下的兄弟倆來說,卻不亞于時時刻刻壓在頭頂的沉重大山。 老頭子一日不死,他們便一日不能分家;而一日不分家,兩家就無法擺脫楊隆這個作死的累贅! “大哥,你說說這叫人過的日子嗎?”剛好聽到楊老二罵他們兄弟刻薄、不孝,楊興狠狠地往地下吐了口唾沫,“咱倆整日累的跟老鱉似的,婆娘兒女如今連件像樣的好衣裳都沒有,偏到最后連個好名聲都賺不出!” 楊貴陰沉著臉,盯著不斷翻滾的小米粥沒說話,可心中同樣翻江倒海的。 他的兒子漸漸大了,本打算開春之后送去私塾念書,日后也好有個盼頭。 讀書本就是花錢如流水的事,光靠他自己本就艱難,旁人家里誰不是親戚們一塊兒湊?可如今兄弟父親非但不能補貼,反而還要從他荷包里掏銀子…… 這如何能忍?! 偏那頭楊老二歇了一歇,又底氣十足的罵起來,“你們這些狗娘草的,不忠不孝的崽子,如今不管兄弟,來日,來日老子也要給你們丟到荒山里去喂了狼!” 這話便如寒冬臘月的冰錐,狠狠扎到楊貴心窩里,啪的一聲扎斷了他一直緊繃著的弦。 他的腦袋里嗡的一聲響,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涌上頭,整個人被洶涌的憤怒和憋屈所支配,迫切的想找一個發泄口。 楊興已經跳著腳與老爹對罵開來,楊貴一抬頭,看見角落米缸上放著的漏斗,突然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竟狠狠倒了一大碗guntang的小米粥,抓起漏斗就朝正屋去了。 楊興習慣性跟著,才一進門,就見一貫老實憨厚的大哥跟變了個人似的,跪坐在老爹身上,一手狠狠鉗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張開嘴,另一只手提起漏斗刺入他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