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
沈木輕也將疑惑的目光收了回來,兩個人目光一接,相對無言。 成焰心里嘆了口氣,輕聲開口:“沈老師,歌曲的事,就這么過去吧?!?/br> 沈木輕的理智終于從恍惚中回來了些,他冷冷地盯著成焰,心里的羞辱和憤怒翻涌上來:“你偷到了不屬于你的東西,當然想過去?!?/br> 成焰笑了笑,不欲再解釋什么:“假如過去有什么冒犯的,也是不得已?!?/br> 他指了指遠處那個孤零零的墓碑:“他在那邊,想來也不想看到我們這樣水火不容?!?/br> 沈木輕的臉色,終于變了。他沒再說話,而是冷笑一聲,看向伍鴻:“我們走?!?/br> 可是,他身邊的成焰,卻似乎神色有點奇怪。 他剛剛指向墓碑時,目光自然而然地也望向了那邊,正看到那個女人的背影腳步蹣跚,停在了那里。 隔得遠,有有綿密的雨幕遮擋,那女人的背影似乎是陌生的,可是一眼看去,卻有什么在成焰眼前忽然閃了閃,像是一道閃電,劃過了陰郁的天空。 …… 墓碑背后的灌木叢里,一直盯著的那雙小眼睛,忽然睜大了。 他死死看著墓碑前女人的側臉,身子因為震驚而有點發抖。 摸出手機,他急促地發了一條短信:“那個女的真的來了!” 放下手機,他悄悄地貓起身子,四下看了看。 墓園這邊偏居一隅,沒有攝像頭,有一排排的松柏擋著,遠處祭奠的人離得很遠。 站起了身,他悄無聲息地用雨衣把臉遮擋住,向女人身后走去。 那女人站在那里,身影消瘦得像是脫了形,一動不動。 她身后,男人陰沉的腳步越來越近,長袖的雨衣下,一道隱約的寒光露了出來,映著雨絲。 還差幾步就能靠近,他的目光死死盯緊了前面,悄悄抽出了那閃著寒光的銳利刀子。 就在這時,他們的身后,卻忽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奔跑聲!那腳步就像是鼓點,聲聲入耳,轉眼之間就到了他們身后。 那個男人的刀已經快要拔出了衣袖,忽然聽見這腳步,身子就是微微一震。 一個身影急速地和他擦肩而過,沖向了前面的那個女人,猛地抓住了她的肩膀! “你……你是?” 那個男人大吃一驚,手里的刀猛地收了回去。低低地垂下頭,趕緊半側著臉,快步向另一邊走去。 成焰緊緊地抓住了那個女人,一把將她轉了過來。一眼看見這女人的瞬間,他的腦子就“嗡”了一聲。 十個月前,在星二臺的樓梯口,抓住他的那個女人! 雖然只有那么短短幾分鐘時間,可是瀕死時的記憶是如此深刻,以至于在他的夢里反復出現。 這個女人憔悴木然的臉,和他記憶中比起來又蒼老了些,帶著明顯的瀕臨腐壞的氣息,可是眉目卻沒有大的變化。 “你……你,是你?”他心情激動,聲音打著顫。 女人猝然被抓,長久的驚怕猛然爆發,令得她尖叫一聲,開始拼命掙扎:“啊啊啊……放開我,不要殺我!” 她重病在身,雖然拼盡力氣尖叫,聲音依舊極小,根本不能驚動什么人,也完全掙不脫成焰的手。 成焰又急又心疼,慌忙松了她的肩,握住了她的手腕:“你別怕,別怕,我是……” 嘴唇動了動,他終究還是不敢亂說,這可是墓園,可是清明,隨便一句,怕是能把這個女人徹底嚇瘋。 他指了指幾步之外的墓碑,聲音放得柔和:“我是他的好朋友,也是他的學生……看到有人來祭拜他,我很激動?!?/br> 女人的掙扎終于小了點,她發著抖,蠟黃的臉上混著雨水,驚疑不定地看著成焰。 眼前的少年太過俊秀,目光也純良溫柔,叫人完全害怕不起來。 成焰強忍住心中瘋狂的跳動,撿起掉在地上的傘,撐在了她的頭頂:“這里太冷,你跟我去個暖和的地方,好不好?我保證,絕不會傷害你?!?/br> 灌木叢后,男人望著被成焰摟著帶走的女人,手中的刀握緊了,又緩緩松開。 他眉峰里那顆小痣急速地跳了跳,陰沉眸子往四周望了望,終于沒敢跟上去。 大白天的,縱然這里人跡少點,可是遠處還是有著別人在祭奠。 這里畢竟不是十個月前空無一人的午夜樓梯。 …… 墓園外,等在車里的孔佳豫一眼望見外面,就愣住了。 他急匆匆跳下車,舉著傘迎過去:“小成,這是?” 成焰身邊這個病懨懨的陌生女人是誰?從墓園子里出來的,簡直像是個活生生的女鬼! 小成怎么這樣幫她撐著傘,搞得自己整個身子都濕了,這春寒料峭的,回去生病感冒了可怎么辦? 成焰沒有立刻回應他,蒼白臉上有種少見的奇異神情,眸子里又黑又沉。 “孔哥,開車幫我找一家繁華地段的咖啡廳?!彼D頭看向那女人,看出了她的驚懼,低聲詢問,“我們去人多的地方,你不用怕?!?/br> 女人的眼睛在成焰和孔佳豫臉上轉了轉,默不作聲。 成焰親自幫她開了車門,將手機遞給她:“你假如不相信我,可以現在先報個警,說清楚我們的車牌?!?/br> 女人終于點了點頭,一張木然的臉上才有了點活人氣息。 “不用了……我跟你走?!?/br> 飄著香氣的咖啡廳里,一間私密的包廂中,成焰和那個女人相對而坐,孔佳豫在外面,滿心困惑地把門帶上了。 熱騰騰的藍山咖啡冒著裊裊的霧氣,成焰小心地開口:“你身體沒事吧?我瞧你的面色不太好?” 上一次見到這個人,她就語無倫次地說什么她要死了,現在看上去,的確更加不對。 這個人的臉色,明顯散發著不詳的氣息。 女人木然地笑了笑:“肺癌晚期,治了一段時間,現在不治了?!?/br> 成焰急問:“為什么?” “沒錢啊?!迸苏f話的口吻很平靜,“以前年輕時攢的錢都寄回老家了,家里幾個弟弟meimei要上學呢?!?/br> 等到人老珠黃、查出來重病時,也沒什么積蓄。 她也不愿意找原本就不寬裕的家人伸手,既然已經是晚期,就想著活一天是一天罷了。 可是人一旦快死了,又一時半會兒死不掉,就容易想起過去那些虧心事。 那些坑過的客人,那些騙過的小錢,都不算什么,可是這一輩子,她總是忘不了一件事。 原本好像也不算啥,她也做過比這更加骯臟和惡心的事,可是不知怎么,事情過去后,她卻怎么也忘記不了那個年輕人。 那個穿著一身白襯衫的男孩子,實在是太好看、太善良了。面對著她這個陌生坐臺女的眼淚,面對著幾個兇神惡煞過來裝作要抓她的地痞,他一直把她護在身后,就算是刀砍下來的時候,他也沒有把她推出去。 ……不過是素昧平生,不過是一個拙劣的求救表演。 他不認識她。她也不認識他。 一直到她藏起來,躲著小屋子里看電視,才驚訝地發現,那個被她坑害了的年輕人,竟然是一個正炙手可熱的小明星。 臉毀了,手指被砍斷了,還被聞訊趕來的警察在身上搜出了她塞進去的藥丸。 不是不內疚的,可是她終究也沒有傻到去沖出去做什么。 生活里糟糕的事多著呢,她早就活成了一個又低賤又沒良心的人,那個人固然慘,可是并不是她要害他,擺明了有人專門要針對他而已。 就算她不做,也有別的姐妹會被買通。 一直到這具身體快要死了,她才忽然想起來,這輩子,還有這件事叫她總是惦記著。 …… 成焰默默地看著她,一時之間,不知道怎么開口。 這個身體和這個女人并沒有交集,他想不出來任何理由,能叫這個女人敞開心扉,對他說出什么重要的信息。 他試探著開口:“您是他的故人嗎?還是以前的歌迷?” 女人看著他,張著嘴:“啊……是啊,我以前見過他?!?/br> 成焰靜靜地看著她:“以前是有不少人喜歡他的,可惜后來覺得他吸毒,又為了坐臺小姐和人斗毆,就都脫粉了。難得你還記得來專門拜祭?!?/br> 女人猛地激動起來:“他沒有,他沒有吸毒,更沒有叫小姐,他是冤枉的!” 成焰心里亂跳:“是嗎?我也聽過他自己這樣說過?!?/br> 他一眨不眨地盯著對面的女人:“不過他和我說過,就算是被冤枉了,他也沒有什么后悔的?!?/br> 女人抬頭看著他:“他……真這么說?” “是啊。畢竟那個時候,換了任何人也會去救人?!背裳娴吐暤?,“一個被拐賣的女孩子被逼著賣身,走投無路,假如人人都不敢管、也不去伸一伸手,也太可憐了?!?/br> 女人怔怔看著他,干枯的眼眶里慢慢蓄起了淚。 “不是的……那個女的,不值得他救?!彼K于嘶啞著聲音道,“她是要害他的?!?/br> 成焰的掌心被汗濕透了,緊緊握住咖啡勺的手,指節有點發白。 心里好像有什么在燒,一直隱約燒到喉嚨,再蔓延到鼻腔,以至于聞到的咖啡香氣也像是變了,有點焦糊。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有點飄忽:“怎么可能呢?他又沒有仇家……誰會恨他到這個地步。你騙人?!?/br> “我沒有騙人!”女人激動得有點哆嗦,“因為我就是那個女的!” 說完了這一句,她忽然驚恐地住了口,驚疑地看了看成焰,神經質地使勁搖頭:“算了算了。他也死了,說這些也沒有用了?!?/br> 成焰靜靜地看著她:“有用的。就算在泉下,想必他也想知道,上輩子他到底是因為什么,而這么倒霉?!?/br> 女人卻茫然了:“這、這我也不知道。來找我的人,我也不認識,他只是給我東西,叫我塞在陳巖身上,又教我一套謊話,他說……說只要這樣求救,那個陳巖就一定會伸手的?!?/br> 成焰沉默了。 十幾年前了,沒有證據可以再查,就算有懷疑,也沒法子證實。 可是……他盯著女人,一字字,低聲問:“那么,十幾年后,他又是為什么被殺?” 女人猛一哆嗦,凄厲而驚恐:“你、你說什么?他是火災意外死的,新聞上都這么說……” “根本不是,你也知道不是!”成焰眼睛通紅,“他同樣是為了救你,對不對?!” 他悲哀地看著對面的女人:“你看過新聞嗎?當時火場里還有一個人,那就是我。我昏過去的時候,親眼看見他被人扔進來,渾身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