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楚承昭指尖的鮮血暈染在布片上, 形成了暗褐色的一片。 “承昭, 我們找人來收拾一下吧, 也許……”厲景琰終于組織好了語言, 可接下來的話他又再次說不出口了。房屋都燒塌了, 哪里來的什么‘也許’呢? 楚承昭默不作聲地站起身, 他來接人,穿的是家常直綴,沒有佩戴任何武器。倒是厲景琰腰上, 掛著佩劍。他抽出厲景琰身上的佩劍,身形一閃,就出現到了躺在地上的黑衣人身旁。 “承昭!”厲景琰嚇得大喝一聲, 生怕他一個沖動,忘記審問就把人結果了。 幸好楚承昭并沒有殺人, 寒芒閃過,他一劍斬斷了黑衣人的胳膊。黑衣人痛呼一聲,連忙用手捂住鮮血直流的傷口。 “誰派你們來的?”楚承昭的聲音不帶一點溫度。 黑衣人卻只大聲喊痛,對他的審問充耳不聞。 楚承昭再次出劍, 要斬斷他另一只胳膊。 “承昭不可!”厲景琰連忙按住他的手。 按照大耀律法, 便是審問賊人也不得私設公堂, 更不能擅自用刑。楚承昭外宅的大火已經十分蹊蹺, 若是他沖動之下再觸犯了律法, 怕是還沒揪出幕后的人,就先把把柄遞到了別人手里。 “你攔我?”楚承昭的聲音依舊不帶任何起伏,他偏頭看向厲景琰。 “我是……”楚承昭的眼神太過可怖, 在這黑夜里如同會噬人的野獸一般,他渾身殺氣彌漫,好似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修羅。厲景琰不覺退后了半步,聲音也低了下去,“我是為了你好?!?/br> 不過害怕歸害怕,兩人到底是交了心的朋友,厲景琰依舊沒有松開自己的手。 ………… 宋瑤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夜晚可以這么漫長。 男人的談話聲自始至終近在咫尺,她抱著頭蹲在井底,身體一直不受控地顫栗。 一陣坍塌的巨響之后,兩個男人都不再說話,外面越來越安靜,安靜到可怕,安靜到令人心悸。 宋瑤放空腦子,又等了好一陣,蹲到腳都發麻了,才扶著墻壁站起身。 頭頂忽然傳來打斗聲,打斗聲過后,外面再次恢復了死寂。 是有人來救她了嗎?宋瑤心中燃起希望,扶著墻壁想側耳再仔細辨聽一番。 男人的痛呼聲傳到她的耳朵里,那痛叫太慘烈了,甚至都變了調子,仿佛遭受了莫大的痛楚一般。 宋瑤聽著耳熟,依稀能辨認出這是之前其中一個說話的男人。不過她也不敢確定,直到她聽人大喝了一聲楚承昭的名字—— 宋瑤面上一喜,也顧不得身上的酸軟和劇痛,連忙手腳并用地爬上扶梯。 好不容易爬了上去,宋瑤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腦袋。 只見慘白的月光下,庭院里一片狼藉焦土廢墟,廢墟上站著兩個身姿挺拔的年輕男人,似乎正在因為什么事而僵持。 宋瑤定睛一瞧,一下子認出其中一人是楚承昭,她心下一松,連忙喚他:“公子!” 聲音出了口,宋瑤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居然已經這般沙啞。 暗夜里,冷不丁的突然竄出沙啞幽怨的女子呼聲,厲景琰嚇了個機靈,下意識地松開了楚承昭的手。 楚承昭的身體也跟著一顫,他手一抖,佩劍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他不敢置信地循聲望去,就看到了庭院中的枯井里,一個頭發散亂、滿臉烏黑的女子正探著腦袋,沒心沒肺地笑著同他揮手。 楚承昭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一把把宋瑤從枯井里抱了出來。 宋瑤緊緊揪著他的前襟,還不忘啞著嗓子提醒他:“周嬤嬤還在下頭呢,不過她好像被下了藥,怎么喊也喊不醒?!闭f著話,她的腳落到了實地,終于可以放肆貪婪地呼吸兩口新鮮空氣。 她剛想問鄒鑫他們,卻被楚承昭緊緊地抱在了懷里。 他抱得那么緊,勒得宋瑤差點又透不過氣來。 “多虧了公子及時來救,我還在擔心那放火的發現我們呢?!彼维幮⌒÷曂乐x,又問他:“鄒鑫和初十呢?他們沒事兒吧?” 楚承昭沒有回答他,只是依舊抱著她不松手。她感覺到楚承昭的身體在陣陣顫栗,而她的脖頸間更是有了隱隱的濕意。 嗨呀,別管以后他多厲害,現在他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少年,還是嫩呀。宋瑤想,哪里像她哦,從小接受的就是如何應對喪尸的訓練,大風大浪可見過不少。 宋瑤伸手輕輕拍著楚承昭的背,哄孩子似的哄他,“沒事兒呀,公子嚇到了吧,我和嬤嬤都躲得好好的呢,一點兒傷也沒有受?!?/br> “你害怕嗎?”這是楚承昭今夜和她的第一句話,帶著濃重的鼻音和滿腔柔情。 “我怕什么呀?!彼维幣Φ匦?,“我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不對了,正想著是把門抵上還是出聲呼救,外面就起火了??墒俏疫\氣真好,下午晌收拾庫房的時候看到了宅子的構造圖,周嬤嬤就把底下的密道演示給我看了。后來我就帶著嬤嬤躲下去了……他們就在井邊說話,卻一直沒有發現我……” 宋瑤絮絮叨叨地說起了事情經過,沒心沒肺地好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楚承昭又緊了緊抱著她的胳膊,再次啞聲問她:“你害怕嗎?” “我都說不怕了?!彼维幮Φ迷桨l厲害,可不知道怎么,眼淚卻先落了下來,喉頭也跟著哽住,哽的她一句多的也說不出了。 “沒事了,沒事了……”楚承昭在她耳邊一疊聲地輕哄,“沒事了?!?/br> 宋瑤的眼淚止不住地流,最后實在壓抑不住,她抽抽噎噎,越哭越大聲,最后扯著他后背的衣衫,聲嘶力竭、語不成句地質問他:“你為什么不早點來?為什么不早點來?他們下了藥,還放了火,火燒的那么大,到處都是煙……我要帶著嬤嬤一起逃,可是我沒有力氣,我的手好痛,我的腿也好痛,我拖著嬤嬤一起爬,爬了好久好久才到了石屋子里……他們就在我頭頂說話,說要看著火燒完再走。我不知道火勢會不會蔓延過來,我嚇得氣都不敢喘……我以為我要死了,你知不知道,我以為我死定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該早些來的?!背姓褟膩頉]覺得胸口這么疼過,就好像被挖了一個血淋淋的大洞,呼哧呼哧地往里灌著冷風。 宋瑤的哭喊用盡了她最后一絲力氣,最后她兩眼一閉,軟倒了在了楚承昭的懷里。 楚承昭將她打橫抱起,然后看向厲景琰。 厲景琰看他雙眼通紅,但好歹比之前多了人氣兒,總算是放下心來,忙道:“你先去吧,我下井去救你家嬤嬤?!?/br> 楚承昭道了‘多謝’,而后便抱著宋瑤往御賜的宅子而去。 ………… 宋瑤再次睜眼的時候,看見的還是架子床的帳頂。 外頭日頭正盛,撒了屋里一室溫暖。四周十分安靜,但卻不是那種暗夜里的嚇人死寂,而是令人心安的偶爾能聽到人輕聲說話、走動的靜謐。 宋瑤愣愣地坐起身,屋子不是被人一把火燒完了嗎?怎么現在……宋瑤迷茫地環顧四周,難道前一夜的事情不過是她做的一場噩夢? “娘子起來了?”周嬤嬤笑瞇瞇地提著熱水進了屋。 看著外頭大亮的天色,宋瑤一臉迷茫:“我這是睡了多久了?” 周嬤嬤一邊給銅盆里添熱水,一邊道:“這都快吃午飯了,算起來娘子也睡了快五個時辰了?!?/br> 五個時辰,換算一下就是十個小時了。 宋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起身下床穿鞋,“嬤嬤怎么不早些喊我?我一個人這么睡著,多不好意思啊?!?/br> 說著話宋瑤穿好了鞋,周嬤嬤卻遲遲沒應答,她抬頭一瞧,周嬤嬤的身影已經不見了。屋里只剩下她一個人。 “嬤嬤?”宋瑤急的大喊。 周圍瞬間暗了下來,外面的風聲說話聲走動聲也同時消失。 大火霎時包圍了房間,宋瑤又回到了那個孤立無援的夜晚,她去推門,門卻怎么也推不開。她想去找機關,可衣柜后已經沒有了暗道……楚承昭呢?他不是已經來救了她嗎?為什么把她扔在這里? ………… 御賜的宅子的后院里,楚承昭和周嬤嬤都守在床前。 床榻上的宋瑤臉頰酡紅,雙眼緊閉,滿臉淚水,燒的迷迷糊糊。 “嬤嬤……公子……救救我,救救我……” “娘子,嬤嬤在這里,嬤嬤在這里?!敝軏邒呃氖忠化B聲的邊哭邊呼喚,然后又扭頭對楚承昭道:“公子,娘子這燒喝了兩副藥還不見退。大夫又說為了孩子也不能下猛藥。這可如何是好?” 可宋瑤聽不見,她留在了那個絕望的夜晚里苦苦掙扎,等待著不知道何時才會到來的救援。 楚承昭站在床榻前不發一言,他的指甲掐進了rou里,再次把前一夜留下的傷口掐的鮮血淋漓。 第29章 楚承昭交代了周嬤嬤看顧著宋瑤后, 就去更衣入宮。 周嬤嬤看他手上殷紅一片, 讓輕音拿了藥箱給他上藥。 楚承昭說不用, 隨手拿了塊帕子綁在手上, 匆匆換完了衣裳就出了門。 說來也巧, 他剛出了宅子沒多久, 就遇上了前來尋他的厲景琰。 前一夜抓到的那個黑衣人,厲景琰把他送進了刑部大牢。他爹是刑部尚書,厲尚書在本朝以剛正不阿聞名, 有他立案審問,自是不用擔心有失偏頗。 今天一大早,厲尚書已經入宮和永平帝稟報前一晚的事。厲景琰幫楚承昭告了假后, 就準備去和他說這件事。 兩人在街上遇上了,厲景琰問他家里情況如何。 楚承昭說周嬤嬤和鄒鑫他們已經沒事了, 只是宋瑤回去后就開始發燒,一夜過去還不見好轉,他準備入宮延請太醫。 兩人說著話,厲景琰就調轉馬頭, 陪著他一道往宮里趕。 太醫出宮都需要指派, 楚承昭入宮后就直奔御書房想求見永平帝。 剛到御書房外, 楚承昭和厲景琰就聽到了一片吵嚷聲。兩個身穿蟒服的少年正吵得不可開交。 楚承昭在宮中行走也有兩年了, 認識這是永平帝最小的兩個兒子——十二皇子允玨和十三皇子允珒。 兩位小皇子同歲, 今年不過十四歲,尚未成婚開府,還住在宮中。 寶慶公公好聲好氣地陪著笑臉同他們解釋:“圣上正在宣見刑部尚書, 正是忙碌的時候……” 十二皇子怒道:“小十三太不像話,弄壞了前幾日父皇送我的書,今日我必須告他一狀!大伴速速為我通傳!” 十三皇子也帶著怒色道:“是十二哥先搶我的腰刀,弄掉了刀鞘上的寶石。那也是我前幾個月生日的時候父皇送的!” 寶慶公公被他們吵得一個頭兩個大。兩個皇子年紀相仿,又都是永平帝的老來子,在宮中最受寵不過了,每過幾日就要來御書房互告黑狀??山袢諏嵲谑钦娴某隽耸?,寶慶公公說什么不能把這兩個小祖宗放進御書房。 寶慶公公不肯幫他們通傳,兩個皇子就互相指責起來,眼看著就要在御書房前大打出手。 寶慶公公連忙讓小太監把他們拉開,愁眉不展之際,余光便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楚承昭和厲景琰。 “楚侍衛怎么入宮了?”寶慶公公擦著汗迎了上去。 楚承昭拱了拱手道:“家里出了些事,家人得了病,想跟圣上求個恩典,延請御醫出宮診治?!?/br> “楚侍衛,你別急,生病的事可大可小,老奴進去通傳……你這手是怎么傷了?” 寶慶公公剛和楚承昭說完話,就看十二、十三兩個小魔星已經脫開了小太監,跳到了楚承昭的面前。 十二皇子趾高氣昂地對著楚承昭揚了揚下巴道:“你沒聽大伴說父皇正忙著呢嘛,在這裹什么亂呢!” 十三皇子唱和道:“就是,我們親兒子想見老子的都沒成,你一個小小侍衛,家里人生病了就去街上醫館請大夫!跑宮里來做什么?” 楚承昭抿了抿唇,臉色沉了沉,不過對方是皇帝幼子,他也不好說什么。 兩個皇子說完了話,還一左一右把寶慶公公給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