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聽到他說不要銀子,楚清源臉上的神情松快了不少,道:“你是個懂事的,這話我會給你轉告太太。不出幾日,肯定給你回信?!彼醋约哼@個最小的兒子還是十分滿意的,不論是外貌還是能力,楚承昭都是他那十幾個兄弟中的佼佼者。 楚清源忍不住回憶,十七年前,他爹把楚承昭抱回來的時候,和他說這是他的兒子,生母是他那時候的相好。楚清源甚至都不記得那個相好的名字和模樣了,只依稀記得是個商隊里的舞姬。他一度懷疑這孩子不是自己的種。不過后來又一想,他爹最是重視血脈的,萬萬沒必要撒謊騙自己。且府里孩子那么多,多一個小的,連奶娘都不用另外再聘,不過多給個房間的事,也就不再糾結了。 后頭這孩子被他爹親自教養,就更不用他費心了。 有時候楚清源也擔心安毅侯府敗在自己手上,畢竟他知道自己幾斤幾兩,若不是自己其余的親兄弟都在當年的奪嫡之爭中沒了,怕是世子之位都輪不到他來坐。 但是看到如今最小的楚承昭都這般出息了,楚清源覺得自己的擔心真的多余了。他還有那么多兒子呢,保不齊過兩年還能冒出其他有出息的,總能將門庭支撐起來。 楚清源想得很美,楚承昭算是看出來了。不過他的相想法卻不像楚清源那么樂觀。府里兒子多,一個個成家也住不下。所以凡是成了家的兄弟,都會搬出去住,算是分了家。太太拿捏他的親事,銀錢吃緊卻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如今太有出息了。出息到太太既想利用他為安毅侯府造勢,為自己的兒子謀便利,又忌憚他分出去單過以后,回頭報復她這幾年來的慢待。 他還算幸運,得了永平帝青眼,這兩年過得已好了許多,卻依舊受到嫡母掣肘。其他庶出兄弟的日子可想而知。安毅侯府現在看著是子息昌盛,熱鬧非常。但眾人不過如同一盤散沙,只要德高望重的老侯爺一沒,甚至不用外人出手,內里的洶涌暗流就能把門庭沖倒。 他們父子說話的時候,宋瑤就看到了被罰跪在廊下的飛歌。 飛歌的頭發散亂了,臉上被打的地方腫得更高了。廊下還有個婆子在罵罵咧咧的,飛歌垂著頭哭的抽抽搭搭,上氣不接下氣。 飛歌也主意到了他們出來了,趕緊抬起頭,滿眼希冀地望向楚承昭。 可惜的是楚承昭一眼都沒有瞧她。飛歌眼里的火明了又滅。 楚清源和楚承昭這對名義父子本就沒什么話說,很快就結束了談話。 楚清源負著雙手離開了院子,楚承昭便帶著宋瑤也往外走去。 飛歌也不敢哭喊,只是眼淚止不住地流。她知道一會兒鄭氏肯定饒她不過。 楚承昭先跨出了遠門,宋瑤卻站住了腳,她轉頭看向飛歌,聲音不高也不低地道:“飛歌,還跪著做什么?我們要走了?!?/br> 飛歌愣了愣,萬萬沒想到宋瑤會招呼她一道走。不過她也知道這機會稍縱即逝,立刻爬起身。 廊下的婆子把她扯住,罵道:“小蹄子,太太說了讓你在這跪著,誰許你起來的!” 飛歌急壞了,卻掙不開婆子有力的手。 宋瑤折返了幾步,笑道:“這位mama好大的規矩,飛歌是太太給了公子的,第一要緊的自然是服侍自家主子。太太難不成還要把給出去的丫鬟收回去不成?不若mama去問問太太的意思?” 鄭氏之前在屋里和楚清源爭吵,廊下的婆子可是都聽到了的。鄭氏那厲害脾氣,誰敢在這時候再拿這種小事去觸她眉頭。 那婆子一時猶豫,飛歌趕緊趁她分神的功夫掙脫開來,跌跌撞撞地跑向宋瑤。 楚承昭站在院外等著宋瑤,看到宋瑤把飛歌也帶了出來,他有些驚訝,不過也沒說她什么。尤其是想到她方在跪在屋里,一時苦苦哀求,一時據理力爭,他便覺得心里堵得慌。欠她的太多,他實在不知道如何償還了。 宋瑤的心情卻是相反的好,今天這一趟總算是不虧的。她惹得世子夫婦大吵一架,繼而把這當家太太的好感度刷到了最低。這公子應該煩透了她吧?畢竟當庶子的,本就日子不好過,哪里還想惹更多麻煩? 攪家精成就,達成! 只是沒想到楚承昭居然搬出了皇帝,那太太怕是不好明著來對付自己了。宋瑤不禁看向飛歌—— 飛歌啊飛歌,可千萬要爭氣一點,好好配合你家太太。 第14章 飛歌可不知道宋瑤的想法,只覺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十分}人! 她趕緊把頭壓的低低的,生怕宋瑤反悔,把她扔回鄭氏的院子里。 到了這會兒,飛歌才算知道宋瑤的厲害。 她原先不過以為宋瑤是她們公子在外面隨便看上帶回來的女人,今日這一鬧,她才知道原來宋瑤是官家之后。官家之后,怪道三言兩語就能借太太的手教訓了她。原來她之前不是沒腦子不計較,而是扮豬吃虎,在這里等著她呢!等著她被原主丟棄,逼得她無路可退,哪里還敢再作妖冒犯。 她們公子甚至還把這件事上報了宮里,回來后不惜和太太發生正面沖突,就為了給她一個名分。這保不齊,往后宋瑤就是她們公子平頭正臉的太太了! 這不論是手段和身份,宋瑤可都比她高的太多太多了……惹不起??! 飛歌跟上來后,楚承昭也沒再耽擱,帶著她們出了府。 他們一走,立刻有婆子進去稟報了一聲,鄭氏捂在臉上的帕子被拿了下來,臉上干干凈凈,半點眼淚也無。 鄭雨薇奇怪地看了她娘一眼,道:“母親,您怎么……” 鄭氏笑了笑道,撫著女兒柔軟的發頂:“薇兒不用擔心,母親沒有傷心。母親和你父親過了一輩子,什么惡心事沒有見過,再多的眼淚也流完了,今天這檔子事情哪里就值得哭了?!?/br> “那您這是……” 鄭氏哂笑,“不過是借機同你爹鬧一鬧,讓他歇了拿錢出去贖人的心思?!闭f著她偏過臉,看了屋里其他兩個孩子。她一共生了三子一女,大兒子是嫡長子,如今在宮中領著三等侍衛的差事,兩個兒子的差事還沒有著落,女兒更是還沒說上親事,這種時候鄭氏怎么也不能讓楚清源再往家里領人。 “娘,十六成親的事,您不應下真的沒關系嗎?”鄭氏的小兒子楚承陽忍不住發問。 鄭氏道:“你大哥哥如今的職位雖比不上十六,但到底也在宮里行走,他慣是會交際的。日前十六進宮的時候他正好當值,撒了些銀錢去打聽——十六確實是進了御書房說話不假,但卻是去請罪的,只是當今那日不知為何心情格外的好,所以才沒有治罪于他。當今不苛責已算難得了,如何還會真的cao心后續呢?若真的是要小十六做主,那不說下旨賜婚,口諭也該傳出來了,如何能一點動靜都沒有?” 楚承陽仍舊有些擔憂,“但那到底是圣上啊,萬一他哪天想起來……” “傻兒子,十六再得青眼,也不過是一屆侍衛,圣上如今年紀這般大了,自己家里還有十幾個兒子要cao心,哪里還能想起來這些。等哪日想起來了,咱們再讓你爹去宮中請罪便是,只要有你祖父在一日,當今是不會動咱們侯府的?!?/br> 鄭氏說著話,心里也不禁感嘆楚承昭真是走了狗屎運。當年宮中挑選侍衛,世家大族搶名額搶破了頭,安毅侯府也不過仗著老侯爺的面子,得了兩個參選的名額。一個名額自然是給了她所出的嫡長子,另一個她私心也是想給自己所出的兒子的,只是那時候不問世事的老侯爺不知道怎么聽說了,親自開口指了楚承昭去。也不等鄭氏做出反應,老侯爺就使老仆把楚承昭的名字給報了上去。 老侯爺雖然病重,但到底積威尤在,何況他更是侯府的支撐。所以鄭氏也沒敢鬧,只能讓楚承昭去了??烧l也沒想到,楚承昭居然能從一眾豪門子弟中脫穎而出。更沒人想到的是,那次選拔居然是永平帝親自督辦。也不知道楚承昭就怎么合了他的眼緣,本來勝出的侍衛最多領一個二等侍衛的職,永平帝卻欽點了楚承昭為一等侍衛。 一等侍衛,那可是正三品的官,闔宮上下也不過六十人。而鄭氏所出的嫡長子楚承旬也不過領了一個三等護衛的職位,堪堪從五品。這如何能叫鄭氏不心里發酸呢! “你們都不用cao心,家里萬事都有我這當母親的頂著?!编嵤献詈蟾嬲]他們道,“往后要是還有爭端,你們就還像今日這般緘口不言,萬萬不要扯到其中?!彼浅逶吹陌l妻,又是侯府的當家太太,楚承昭的嫡母,無論如何他們都奈何不得她,但他的兒女不同,難保他們站了隊,回頭楚清源或者楚承昭在他們身上找補。 如此的教誨聽多了,兒女們也都知道母親是為了自己好,皆一口應承下來。 *** 出了正院之后,楚承昭說要回自己住處拿些東西,他的住處位置偏僻,一來一回也要一刻多鐘。宋瑤起了個大早,此時已經露出了疲態。楚承昭便讓鄒鑫送宋瑤先回馬車上休息。 宋瑤也不知道這是楚承昭的示好,只當他是有東西不愿意讓自己看著,就乖乖地先出了大門。 此時時辰已經接近中午了,宋瑤肚子早就餓的不行了。她不知道楚承昭什么時候出來,也不敢提前走,就讓飛歌去路邊買碗熱茶來吃。 飛歌攏好了頭發,但臉頰上的傷卻是掩蓋不住的,換成平日她肯定是要推脫一番的,今日卻是不敢了。得了吩咐,立刻就下車去了。 宋瑤靠在車里昏昏欲睡,想著幸好臨走之前周嬤嬤塞了個裝了小糕點的荷包。不然這個時辰,街邊的早點攤子都收走了,只能挨到回去再吃東西。 楚承昭出府的時候,就看到飛歌捧著一個粗瓷大碗,從路邊茶攤出來。 “給我吧?!彼?。 飛歌垂著眼睛低低地應了一聲,連眼睛都沒抬把瓷碗遞了過去。今天發生的事情可總算讓她清醒了,她都被打成那樣了,她們公子連個正眼都沒瞧她,要是她還抱什么非分之想,那才真是蠢的無可救藥了。 楚承昭端著茶碗上了馬車,就看到宋瑤已經靠在車內閉著眼,他以為她睡著了,剛想退出去。 宋瑤已經聽到了響動,以為是飛歌回來,眼睛都沒睜開,小聲嘟囔道:“怎么這么慢?我等的都快睡著了?!币贿呎f,一邊她摸到了系在腰帶上的荷包,扣扣索索地解開荷包,拿了點心放到嘴里開始嚼。 楚承昭和她單獨相處的時間極少,更沒有看過她這么懶散愜意的一面,便也沒有出聲,饒有興味地在她旁邊坐下了。 外頭鄒鑫看到人都齊了,便駕了車往吉慶街趕去。 車一動,宋瑤就感覺到了顛簸,車壁硬邦邦地搖晃著,磕得她額頭生疼。 她一邊小聲埋怨:“你說你家公子怎么這么摳呢?這馬車外頭看著還成,內里也布置的太差了,別的達官貴人家的車里不都包上綢緞的嗎?再不濟,放幾個條枕也行啊。這硬邦邦地怎么靠著睡覺……” 摳?楚承昭挑了挑眉。他的馬車素來只坐他自己,最多有時候周嬤嬤偶爾用一次。周嬤嬤宮里出身,不論何時都是最講規矩地正襟危坐。只是都沒想到需要布置馬車內里而已,哪里就是摳了呢? 楚承昭彎了彎唇角,正想出聲同她解釋,就看到一只白玉般的小手摸索到了他的衣擺上。 宋瑤確認了身邊人的位置,干脆往‘飛歌’身上倒了過去,然后說:“飛歌,喂我喝茶。我告訴你啊,你可給我乖一點,再不聽話,我還讓你家太太打你?!?/br> 宋瑤自認為是十分有氣魄的威脅,落到楚承昭耳朵里卻是帶著困倦奶音的撒嬌。 ……還挺兇,奶兇奶兇的。 他又忍不住笑,身子都跟著晃。 宋瑤只當是飛歌又被自己氣到了,得意地哼了一聲,耀武揚威地在他肩上埋頭蹭了蹭。 飛歌身上的味道居然和她家公子挺像,難道是漿洗衣服的時候加了什么特殊香料? 宋瑤依舊閉著眼,湊頭到‘飛歌’脖頸間用力嗅了嗅——真好聞啊。 第15章 少女溫熱清淺的呼吸噴在了楚承昭的脖頸上,那塊皮膚變得熾熱起來,楚承昭不自覺地僵了身子。 “快點,喂我喝茶?!彼维庨]著眼睛下了命令。 楚承昭閉了閉眼,平復了一瞬,才穩穩地將茶碗遞到了宋瑤唇邊。 宋瑤張嘴就著茶碗小口抿了幾口。雖然穿越過來不過過了半個多月的好日子,可她的審美也起來了,覺得這種只有一點茶味的茶水實在稱不上好喝。 她喝茶的時候,楚承昭的視線不自覺地落到了她淡粉色的唇瓣之上。 宋瑤的唇形極美,輪廓分明,小巧豐滿,像一顆誘人品嘗的小櫻桃。 原來書上描述美人之唇為櫻桃小口,就是這般模樣么?楚承昭有些心猿意馬,用目光反復描摹她的唇形。 宋瑤抿了兩口之后,她就偏過臉道:“難喝死了,不要了?!?/br> 楚承昭收回心神,將茶碗放在了矮幾上。只是行動間,少女的頭又往他身上歪了歪,這樣綿軟的,像沒有骨頭一樣的身子,讓他感覺到了前所有未有的、需要小心翼翼去呵護的感覺。他盡可能地放松了身體,讓她靠的舒服一些。 宋瑤就在馬車的顛簸中睡著了。她做了一個神奇的夢。 夢里她在海邊踏浪,兩尾紅色錦鯉圍著她的腳丫子游來游去。 這兩尾錦鯉可太好看了,通身是如火焰一般的鱗片,鱗片底部是金色的,折射著陽光,耀眼閃爍,讓她一見就心生歡喜。 她俯下身子去捉,卻看一尾錦鯉自己跳到了她懷里。 宋瑤剛想摸摸它,那錦鯉卻憑空消失了,錦鯉化作一道紅光,往她身體里投去。 她正兀自納悶,卻看天邊突然架起一座虹橋。 水中另一尾錦鯉竟然一躍而起,跳出水面,飛向空中,在越過虹橋的瞬間,化身成一條金龍。 那金龍身形巨大,威風凜凜,于云海之間翻騰,姿態頗為威武。 宋瑤在夢中卻不覺得害怕,不自覺地對金龍伸出了手。 那金龍像感覺到了她的歡喜一般,從云端一躍而下,同那錦鯉一般,化作金光入了宋瑤懷中。 宋瑤只覺得滿心的歡喜,通身的舒暢,于睡夢之中都不禁笑出了聲。 楚承昭一直任她靠著,半邊身子有些麻木之后,他才終于完全平復了心緒。 可不知道怎么,宋瑤突然吃吃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