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
“萬歲爺,娘娘是……” 那彼此僵硬的氣氛被王疏月破掉,吳宣此時到也敢開口了。 然其話未說完,皇帝便接了過來。 “朕知道她,夫人坐,不用拘謹?!?/br> 他知道她,這么一聽,到像是在說皇帝不是第一次在自己這個侄女這會兒吃癟了。 吳宣不禁想起了吳靈與王授文之間的相處。到也有幾分與這相似的日常情趣。 想著,她稍微舒和了一點心緒。 應了話后,規矩地沿著墩子沿兒坐下來。又拿眼光去看王疏月,她仍然屈著膝,水藍色的氅衣衣擺疊于地面兒。 皇帝也跟著看了她一眼,語氣聽起來像是不大好,卻透著某種已經習慣了的無可奈何。 “你也給朕坐下?!?/br> “好?!?/br> 明間里氣氛緩和。 膳房的司膳太監也進來擺膳,今兒雖說是皇帝給皇貴妃的家人賜膳,不比前面賜宴那樣正式,但御膳房知道皇帝寵愛這位貴妃娘娘,便用了十二分的心,菜式到不見得多,卻精細清淡。有燕窩清蒸鴨,野意熱鍋,奶湯魚頭……樣樣都很合王疏月的口。 皇帝平時是不大好燕窩,鴨子,這些淡口,但連日政務繁忙,加上秋燥火牙犯得厲害,也就逼著自己跟著王疏月將就。 吳宣仍然拘束得很,皇帝問一句,她答一句,說不到兩三句話,就要站起來謝個恩請個罪的。 一頓飯用吃到末尾,要上甜湯。 今日御膳房的掌事太監黃敬在,便親自端了銀耳雪梨羹進來?;实凵焓纸舆^,嘗了一口,覺得滋味同平時的不大一樣,到是比之前好吃,便跟著一連又吃了兩三口,挑著里頭幾??床怀鍪裁戳系陌锥棺?,開口問道:“這是換了人?” 黃敬忙回道:“這是皇貴妃娘娘翊坤宮的內膳房燉的?!?/br> 皇帝攪著羹碗,對王疏月道:“你添了什么,吃著涼絲絲的。還挺順口?!?/br> “添了川貝,您不是牙上火嗎?姨母說,川貝清熱毒最好了,寫了個方子給我,我學著熬得?!?/br> 說話間皇帝已經喝掉了一碗,放下碗接了何慶遞上來的帕子,一面擦手,一面評了個“好”。 吳宣聽了,連忙又要站起來謝恩。 皇帝實在無奈,一面壓手免人禮,多少有些哭笑不得對王疏月道:“王授文是這樣,你姑母也是這樣??芍?,你們王吳兩家,皆是書香門第,知禮之輩。朕倒是不明白,你王疏月怎么一樣都沒學著。 王疏月又添了一盞推到皇帝手邊,輕聲應他的話道: “我母親和姨母不一樣。也許比我還要放肆些。父親在家,哈……” 她像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場景,不由得垂目笑起來。 她自如地笑起來,真是靈動好看。 皇帝刻意偏頭仔細地去看她,一面問道: “想著什么了,就這么樂?!?/br> 一面又端起她添來的羹碗,隨手攪著,仔細從里面翻出幾顆貝母,放進口中嚼著,別說,那清涼之感從舌根直到喉嚨,還真解了不少他里內的內火疼。 王疏月搖了搖頭,“不能再主子面前說?!?/br> 她避開不談,皇帝卻沒死心,一面吃一面看向吳宣,吳宣不敢不應聲,只得硬著頭皮道:“娘娘的母親讀過很多書,識老莊之道,知魏晉之風。實是奴才這樣的愚人所不能比的?!?/br> 聽完這句話,皇帝到想起了王授文在自個面前回話時那酸腐的調子。 說起來,王授文算是前明的老派文人,作為長州學派的代表性人物,他對孔圣人,程朱二人的那一套東西摸得是十分透徹的。若是對上老莊之道,魏晉之風…… 皇帝認真想了想,似乎還真有儒人遇道者,一個在夢里扶搖九萬里,一個在人間考功名,明明是說不到一起,還硬要過一輩子的荒誕感?;实圻@樣想著,又想起了自己和王疏月??煳迥炅恕窃竭^越離不開她,但該懟的時候,彼此倒也是一點都不含糊。 想著皇帝不由笑了,哂道:“朕懂了,王授文有什么口舌之能,朕知道,他啊,定說不過你母親?!?/br> 吳宣在旁應道:“王大人的確待娘娘的母親好,知道她身子不好,受不得惱,后頭那幾年啊,她說什么,王大人都只是聽著,連重話都沒了。奴才時常去瞧她,她心里也是難受……此生難得遇到一個好丈夫,偏她又福氣薄了些……” 皇帝想起王授文曾含糊地說起過吳氏的病。 側頭又見王疏越低著眼坐在自己身旁,手指上攪纏著一方帕子。 生產之后,她并沒有像婉貴人和皇后那樣體態豐腴,很快地瘦了下來。皮膚卻比之前還要顯得白,甚至帶著一絲脆弱的病色。 皇帝私底下問過周明,周明只說她體質弱,懷孕生產對她的身子都有損壞,有那么一段時間不易侍寢。 有那么一段時間是多長? 皇帝原本想斥責周明含糊,可想著王疏月生產后的一些舉動。他又莫名地把氣性壓了下去。 皇帝覺得王疏月好像也在刻意回避這件事。 從前,無論多晚,只要皇帝傳了話過來,她都坐在燈下挑針等他,哪怕實在困了,也都是伏在繡案上打盹兒。 近來她卻習慣性的早睡。再有,從前她了解皇帝那逼她裸睡的怪癖,雖然嘴上時常不依,但人到是很自覺。如今,到時常留那么一身衫子。 愛一個人,總有那么些敏感,哪怕皇帝并沒有那么多精神仔細地去揣測她王疏月,但因為那該死的喜歡,他是有知覺的。 王疏月順著吳宣的話,正在出神。 忽然絞纏的手指突然被人握住,這一握惹得她整個人一顫,抬頭卻對上了皇帝的目光。 “將才說朕坐得像根火棍的時候,不是很自如嗎?這會兒怎么了?!?/br> “將才……是我不懂事。主子,您過會兒子,回養心殿嗎?” 她言語之間,又是某種意義上的回避。 皇帝卻沒有松開手,看著她平聲道:“不回。你把駐云堂騰出來,朕看折子?!?/br> 第119章 桂枝香(三) 皇帝看起折子來,就沒了時辰。 王疏月照看著四阿哥和大阿哥睡下,方從偏殿出來。 再走進西暖閣時,何慶正立在書桌旁添茶,見王疏月走來,便放下茶壺要退出去。 誰知還沒來及轉身,又聽書案后的人道:“你留著,讓她去安置?!?/br> 說著,又從折本后抬起頭,手一矮,對她輕聲道:“乏了吧?!?/br> 王疏月立在軟煙羅質的垂帳前,沒有再往駐云堂里走。 “嗯。咱們四阿哥太鬧了?!?/br> 皇帝端過茶盞喝了一口,放了盞隨手壓了茶蓋,“去睡吧,朕手上還有幾本?!?/br> “好……” 王疏月雖這么應著,心里卻有些擔憂。 敬事房的人早巴巴地在外面等著了,而皇帝也脫了外袍換了一件褐色的燕居衫子,這也就是要歇在翊坤宮的意思。 她一時有些無措。走了幾步,又退回來。 “主子……” “嗯?!?/br> “您今兒在我這兒安置嗎?” “嗯?!?/br> 皇帝合上手中的折子,從新取了一本翻開,了無情緒道:“不用伺候朕?!?/br> 他都這樣說了,王疏月能說什么呢。 只好怔怔地走回暖閣中,金翹進來伺候洗漱。那一夜起了陣不小的風,哪怕是合上了所有的門窗,仍就穩不住室內的影子,晃得王疏月有些恍惚。金翹半跪在地上,拿玫瑰花汁子水替王疏月泡手,見她看著駐云堂里的人出神,忍不住道:“主兒,您今兒……能侍寢嗎?” 王疏月的手在水中一顫。金翹垂眼,也不敢看王疏月,續道:“在這樣下去,中宮過問起來,您又是大罪,您不該這樣縱著害您的人,讓萬歲爺和您離心離德啊?!?/br> 離心離德。 這四個字啊,可真是刺心啊。她雖然也懂,陰陽之樂是男女本能,都說酣暢淋漓的房中事會烘暖男女之愛,那若不能酣暢淋漓呢,當真會離心離德嗎?王疏月想著,忍不住又朝駐云堂看去。 燈下的人仍然認真嚴肅地對付著他政務。 窗外搖晃的一叢竹影正落在他臉上,他嚴肅不笑的時候,一直有些陰翳。但又有一種內化于心的冷靜和自持。 誠然,相對女人而言,男人的人生還是要豐富很多,當他們不想圄于男歡女愛之中時,他們還能把自己放到更復雜更廣袤的天地里。尤其是皇帝這樣權勢潑天的男人,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讓男女之事酣暢極致到讓女人為他疼,為他作踐的地步。然后,從容地從她們的卑微之中脫身,穿上華服,自如得投身那一片只有男人能涉足的廣大天地之中。 但王疏月回憶了一番和皇帝的云雨之事?;实蹍s從來沒要求過她什么。他唯一喜歡做的,就是摁壓住她的四肢,無聲地告訴她,不要想那么多,打開身體和內心,直面恐懼,欲望,羞恥這些復雜的情緒,然后,把自己全然地交給他。 所以,他在這一方面懂得很多嗎?好像也并不是,反而這個人從始至終都只習慣一種刻板的姿勢,像極了他平時為人處事的方式。但卻能讓王疏月坦然地縱情其中。 太久沒有那樣的體驗了。 哪怕只是想,也引出了耳根處的潮紅。 然而情欲荒唐一起,腹部便傳來一陣寒疼。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氣,彎腰捂住了小腹,金翹見狀忙道:“主兒,您又疼了嗎?” “沒事?!?/br> 她撐著腹部緩和了一會兒,抬頭沖金翹笑了笑。 “靜一會兒就好了,歇了吧?!?/br> 皇帝就在駐云堂,也不可能傳周明來看。 金翹也實無話可勸,只得服侍她躺下,又仔細放下垂花帳,從明間里退了出去。 外面梁安和敬事房的人都還眼巴巴地候著,見金翹走出來,忙迎上來道:“今兒……怎么說的?!?/br> 金翹站住腳步,回頭嘆息了口氣。 “萬歲爺還在瞧折子,主兒歇下了,至于后面……總之咱們今夜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小心候著?!?/br> 梁安聽了她這話,也不敢再問。 攏著袖子縮起脖子,站到背風處去了。 天上的云都被風吹散了,星月透亮,照得庭院里的花樹動情,草和泥土酵出了酸膩的氣味,混入寡淡清凈的時令花香中,頓使風里多了一份似貼膚貼皮般的粘膩感。 王疏月靜靜縮在被中,一直沒有睡著。 駐云堂的燈還亮著,皇帝的影子就落在地罩前。他一直維持著伏案的姿勢,直到起更時分,才揉著手腕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