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不過,我原本不確定你一定會跟著那奴才過來。誰知你不僅來了,還在里面陪著十一爺一直未走。你難道一點都不擔心,會出如今這樣的事嗎?” 王疏月凝向她精細的妝容:“你久等了?!?/br> “呵……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能對著我這樣說話?!?/br> “你用了那么多心思,不就是為了等這一刻。我道一聲你辛苦了,也是該的?!?/br> “你……你怕是沒想清楚吧?!?/br> 說著,她朝王疏月走近一步,她原本身量就較王疏月高挑,如今半垂頭看她,鼻尖幾乎貼到了王疏月鼻梁。 “成妃已經死了,你養了她的大阿哥,害得她的族妹入西三所,皇后娘娘再也不會維護你。如今你和十一爺在太妃娘娘喪期yin亂宮闈,太后娘娘絕不會姑息你。沒有皇后和皇上的庇護,你以為你會是什么下場????” 雨水順著傘脊流成了水柱,劈里啪啦地濺開在王疏月的腳邊。燈被澆滅了好幾盞,淑嬪身旁的宮人忍不住催道:“主兒,走吧?;屎竽锬锖吞竽锬镞€等著您帶人回話呢?!?/br> “慌什么!本宮要聽她回話!” 她聲音陡然提高,相較于之前的清麗婉轉,顯得有些喑啞猙獰。 王疏月抬起頭:“你想聽我說什么,說我怕了,懼了,求你放過我嗎?” 說著,她忍不住搖了搖頭,“淑嬪,我其實很想知道,你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如此恨我的?!?/br> “從你入宮那一日起,就恨你?!?/br> “可是我做過什么?我傷過你嗎?” “你什么都沒做,你只是把他對女人的所有情意都拿去了?!?/br> 說完這句話,她目光之中竟有一絲頹喪之意。 不過轉瞬即逝。 “我是個一無所有的人。我的父親和兄長,因犯大罪被先帝爺斬首,若不是皇上,當年我也要獲罪,我能活下來,是因為皇上的恩典,而我能活下去,也是因為他對我有那么些可憐,雖然我知道他是薄情的人,但有一點點憐惜也是好的?!?/br> 說著她自嘲地笑了一聲,目光中復見霜意,聲也提了上去。 “但是你入宮之后,他竟把他自己的避諱給了你做封號,為了你對抗太后,不顧滿蒙之盟,帶著你去熱河和木蘭。你殺了進貢的圣物,他甚至不惜剿滅丹林部也要保下你。你沒有孩子,他不惜責罰大阿哥,也要逼著他叫你一聲額娘。和妃娘娘,我不明白,你究竟做了什么,讓皇上眼睛只落到你一個人身上,而把我們這些陪伴他多年的女人,全部棄如敝履!” 王疏月沒有出聲,一直聽到末尾,才咳笑了一聲。 “你笑什么?!?/br> 王疏月搖了搖頭。 “他是待我好,但不至于像你說得那樣癡蠢。他對抗太后,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他有他要平衡的滿,蒙,漢,三族之力,他攻打丹林部,也不是為了救我,而是他早已謀定的軍政。至于大阿哥……那是他為孩子的好。你問我,我做了什么。我只是做了我想對他做的而已?!?/br> “你想對他做的,那你今日做的這又是什么,來見你的舊好?一個威脅曾經威脅他江山的人,你以為,這一次他還會維護你?和妃,你死無葬身之地?!?/br> 王疏月仰起頭。 “我問心無愧?!?/br> “那你的父兄呢,你不怕……” “不怕,你給我的罪名,就算最終真的落到我身上,也不能被公之于眾,自然不會牽連我父兄,而皇上,他有他的治國用人之道,其心胸溝壑,遠沒有你所想的那么狹隘?!?/br> “你……你以為你懂他?” “朝夕與共三年,我是比你懂他?!?/br> “王疏月……” “別喚我的名字。這是留給親人所稱,至于淑嬪你,該叫我和妃?!?/br> 淑嬪的手指猛地抓緊,人也有些站不住,孫淼忙從后面過來,扶住她道:“淑主兒,再不能耽擱了,趕緊送和妃娘娘去長信宮吧?!?/br> 淑嬪摳著手指,指甲幾乎嵌入rou,她看著王疏月顫著喉嚨吐出一口氣。 “好,我就看著你,到了長春宮,是不是還能問心無愧?!?/br> *** 長春宮前的銅鶴和銅龜靜默在雨中。 正殿內卻燈火通明。 孫淼親自為王疏月撐著傘,將她送入殿內。 太后坐在江綢云繡蝠勾蓮花紋的坐褥上,皇后坐在她的下首,除此之外,便只剩下陳姁一個老宮人在下面伺候。殿內有一股特別濃郁的檀香氣,像是誰將將才念過佛,混著外面的土腥氣,竟然生出一絲血腥的氣味。 “跪下?!?/br> 王疏月拍去肩頭的雨水,應聲在門前跪了下來。 皇后還沒有出月子,雖是在初夏時節,她仍然穿著夾絨的衫子,身上披著一件小毛的牡丹繡掛子,低頭看著杯盞中的浮絮一言不發。 太后見她不肯說話,冷聲醒她道:“皇后,你是皇上的嫡妻。和妃之事,既已拿住實證,就該秉公處置?!?/br> 皇后這才抬起頭來,望向跪在地上的王疏月,金絲護甲摳著杯盞上浮紋,發出幾絲刺耳的聲音。 “和妃?!?/br> “在?!?/br> “本宮為全你的體面,連淑嬪都未曾召見,如今,這里只有本宮和太后娘娘,你把你該認的,都認了吧。本宮……不想讓你太難堪?!?/br> 王疏月直起身來,輝煌的殿內,只投下四個人的影子,與那滿目的燈火相映,竟然有些凄涼之意。 “寧壽跪靈,盡為盡之心,別無他意,奴才無話可認?!?/br> 皇后捏了捏手指,“本宮說了,本宮不想你太難堪。你若不認,那本宮問你,你既是跪靈,為何要將守靈的宮人全部支出,又為什么要緊鎖殿門?!?/br> “為求靜心?!?/br> “荒唐!” 太后喝了一聲,手上的翡翠佛珠被捏得吱嘎作響。 “為求靜心?淑嬪回的話是,你與十一衣冠不整,交手而握!” “衣冠不整?十一爺褪靴去履只因悲切過度,而奴才并無衣冠不整,也不曾與十一爺交手而握?!?/br> “還在放肆狡辯!” 說著,她抬起手來,顫抖地指向王疏月:“你……你身為后宮嬪妃,難道不知道什么叫忠貞廉恥?私見宗親男子,已是有為婦道。既有背得之行,還要欺君罔上,不肯承認,簡直是枉負皇帝對你大恩!” 說至最后,幾乎有些倒氣兒。 皇后忙起身扶住太后:“皇額娘不要動氣。兒臣來處置?!?/br> 說完她看向王疏月,抿了抿唇。 “你認吧。你就算不認,本宮也會有法子讓你認,你是王家的女兒,也是出身書香門第的閨秀,你不想被人剝去體面,受刑受辱吧?!?/br> 王疏月跪直身子,而后疊手彎腰,朝著皇后端端整整地行了一個叩拜大禮。 “主子娘娘,我若認了這個罪,才真的是的辜負了他的恩典?!?/br> “你說什么……” “我說,我若認了這個罪,才真是辜負了他的恩典?!?/br> 皇后忍不住的嗽了好幾聲,漲紅了兩腮。 “好。送和妃……咳……送和妃去慎刑司?!?/br> 兩個太監應聲架起王疏月的手臂,剛要把她帶出去。 冷不丁背背后卻又傳來皇后的一聲“慢著?!?/br> 三人皆站住腳步。 聲落,皇后已經走到了王疏月面前。 “王疏月,本宮并不想傷你,本宮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若認罪,本宮答應你,一定會保下你的性命?!?/br> 王疏月蹲了蹲身。 “主子,我明白,您是想讓大阿哥回到您身邊,如今您讓我入慎行司,您大可把大阿哥接回長春宮?!?/br> “你不親口認,皇上不會信,本宮如何能真正接得回大阿哥?!?/br> 王疏月轉過身:“那皇后娘娘,你信嗎?” “本宮……” 王疏月看了一眼太后,對皇后道:“富察氏被斬首的消息,是醇親王福晉告訴十一爺的?!?/br> “什么?” “太后娘娘這一輩子,在意的都是蒙古的利益以及您的子嗣,她很難真正地替皇上的處境著想。但奴才知道,您是在意皇上的。所以,娘娘皇上回來之前,十一爺不能出事,我如何不要緊,但您要勸住太后娘娘,不要讓她為難十一爺。否則,恭親王,醇親王這些宗親會有憤怨,皇上眼看就要裁撤議政王大臣會議,這個時候被群情掣肘,會前功盡棄?!?/br> “王疏月……你……” 皇后眼眶有些發紅,“你不怕進慎行司嗎?” “怕您就不讓我去了嗎?我也想證個清白。放心,我不會尋死?!?/br> 第89章 水龍吟(一) 五月,翊坤宮中去年從云南移栽的木香開了一大片。 雪白的花簇像一團一團又一團的雪球,掩映在濃蔭之間。 西暖閣放著一重重撒銀簾,有些被玉鉤子挽起一半,透著外面大好日光。行走的宮人都將腳步放得很輕,生怕攪擾到暖閣里的人。 何慶抓著一把蒼耳,往自己的腦門心兒上猛扎了一把,渾身一個哆嗦,痛得耳清目明。寶子站在他身旁道:“慶公公,您守了一夜了。早該下值了?!?/br> 何慶點了點寶子的太陽xue。 “這時候,陪著萬歲爺熬個三四日都不為過,下什么值。今天晚上,恐怕整個太醫院都要搬到日精門上去上夜?!?/br> 說著,兩人朝明間里看去。 屏風后面,周明和另外幾個太醫正在議方。 保子扒著門朝里面細看,只見周明背后的衣裳透出好大一水漬。他按著額頭,沿著屏風來回地走動。時不時地應旁人幾句話。 寶子回過頭來道:“慶公公,你說,咱們和主兒這回,不會有事吧?!?/br> 何慶轉身望向喜暖閣,錦支窗沒有鎖閉,窗中綢紗帳是新換的,風一起就朝內鼓漲起來,勒出一個男人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