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那你生你皇阿瑪的氣嗎?” “兒臣不敢?!?/br> “來,那就聽你皇阿瑪的話,跪好。和娘娘陪著你?!?/br> 整個一夜,王疏月都沒有和眼。 奉先殿應該是紫禁城之中,最與王疏月相齟齬的地方。 正如他們身處的這間宮室旁,供奉的正是大清開國皇帝和他的皇后。這位皇后,也就是那位為維護皇族血脈純正而在神武門后立下:“纏足女子不得入宮”的鐵律的女人。幾十年后,他的子孫后代,雖已經令她的懿旨蒙塵。但漢女仍就不得為正妻,整個紫禁城,甚至整個朝廷,仍舊對王疏月有諸多猜忌和戒備。 除了皇帝,和此時她眼前這個孩子。 孩子總是忍不住困的,跪到半夜,就靠在王疏月的身上睡著了。 后半夜的時候,何慶來了一次,抱來了一條毯子來給大阿哥蓋上,王疏月認出來的,正是養心殿西稍間的那一條。 何慶輕手輕腳地走到王疏月身邊。 “小主子睡得真好?!?/br> “是啊,太累了。主子還沒歇嗎?” “沒有,主子原本是躺下來了,但聽上夜的人說,三更天都沒有睡踏實,這會兒已經起來,去南書房了?!?/br> 王疏月算了算時辰?!斑€不到四更天啊?!?/br> 何慶道:“王老大人已經在值房里了,今兒是要叫大起的,許是萬歲爺去乾清門前還有事要跟王大人議吧。和主兒……您……” 他指了指大阿哥,“您就這么抱了大阿哥一夜啊?!?/br> 王疏月低頭看向大阿哥,他恐怕真的是累了,一張小臉睡得紅撲撲的??谒家鞒鰜?,王疏月連忙用絹子替他擦了擦,一面應了何慶一聲。 “嗯?!?/br> 何慶笑了笑:“小主子呀,您說您多有福氣,萬歲爺罰您跪著,和主兒啊,就護著您這么睡著,難怪萬歲爺要跟小主子吃醋了?!?/br> “吃醋?” 何慶撇了撇嘴:“和主兒,您在啊,咱們萬歲爺就睡得安穩,您不在啊,他就能二更天起來瞧折子,萬歲爺要是知道您今兒護著大阿哥睡得這么自在,管保氣死?!?/br> 王疏月被他那說話時擠眉弄眼的樣子逗笑了。 “咱們已經被皇上罰得跪了一日了,怎么還跪得動,您可別說出去,只說我和大阿都規矩著呢?!?/br> 正說著,懷中的孩子從毯子里伸出手來,嘟囔一聲睜開了眼睛。 “喲,小主子醒啦?!?/br> “何公公?!?/br> 他喚了何慶一聲,又看向王疏月。 “和娘娘,什么時辰了?!?/br> “快四更了。再睡會兒吧?!?/br> 大阿哥坐起來,揉了揉眼睛。 “不睡了,要去給皇阿瑪請罪?!?/br> 何慶笑了:“阿彌陀佛,小主子您可算發慈悲了?!?/br> 王疏月道:“外面還在下雪嗎?” “下呢,下了一整夜,路上都積了半腿高的雪了。奴才過來的時候,乾清門和月華門都在掃雪。奴才讓人給您和大阿哥傳輦吧?!?/br> 王疏月搖了搖頭:“不用,備一把傘,我牽著大阿哥去?!?/br> 第72章 生查子(四) 四更天。 南書房外掃雪的人剛剛退走。 天還是漆黑的,皇帝的儀仗在月華門前排成了一尾燈焰瑟瑟的龍。 皇帝被王疏月氣得一晚上都在西稍間里輾轉,在值房里見到王授文也沒有好臉色。偏偏今日叫大起,再大的火也得壓住。硬是把他火牙痛的毛病給逼了出來,扯得半邊臉都在疼。 他捂著腮幫子從南書房里走出來,張得通早就備著傘。但冰冷的雪還是迎面掃上了他的臉頰,雖然是冷,但卻莫名得緩解了一些他的牙疼。他抬手理了理的領口,眼光掃到了面前的雪地。 一高一矮兩個人影背對著月華門前的燈火,影子托得老長。 高的那一段影子,剛好抵著他的足尖。 皇帝抬頭,見王疏月一手撐著傘,一手牽著大阿哥立在雪里。 這個時候見這兩個人,皇帝有些錯愕,不自覺地松開領口處的手。 與此同時,大阿哥也松掉了王疏月的手,在傘下規規矩矩地跪下來。彎腰伏地行叩拜之禮,口中似乎還說了什么,但風大了,皇帝并沒有聽太清楚。 張得通在一旁道:“萬歲爺,要不要奴才去乾清門上說一聲……” 皇帝看著王疏月,傘遮住了她的上半張臉,尚看不出表情。 但不知道為什么,她這個人一旦站在雪地里,無論她穿得有多厚,皇帝腦中都只剩下周太醫那一個聲音:“和妃受不得寒?!?/br> 對,她受不得寒,讓她回去算了。 但他明明是在生她的氣,堂堂一個皇帝,怎么能讓她王疏月拿捏住,且王授文就在后面的南書房里。他才因為他議火耗銀的事議得膚淺而斥過他,順便把堆在王疏月身上出不來的火氣在她老子身上發了。如今似乎不能這么快就泄心氣啊。讓王授文這個老猴看透了,日后還怎么把持住君臣之別。 皇帝腦子一下子亂了,索性大跨步地往前面走。張得通連忙舉傘跟上去。走到王疏遠月和大阿哥身前的時候,還刻意停了幾步,豈料想皇帝壓根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目光筆直地望著前面,昂著頭,下巴繃得跟刀削過的似的,一晃神就已經從從傘下走了出去。 張得通沒來得及追。誰知皇帝卻一個踉蹌,差點直接些撲到雪里。 好在皇帝反應尚算快,趕忙用手撐了一把。但他分明聽到自己腰上“喀”得一響,那爽快的痛,熟悉得幾乎讓他有些絕望。 這一幕把所有人都看愣了。 雖風雪冷得緊,張得通還是下出了一聲冷汗,他忙低頭去看,卻見王疏月拽住了皇帝瑞罩的袖口?;实圩叩糜挚煊旨?,那力道一帶,若是王疏月沒扯住松個手,皇帝真有可能摔出人生第一個狗那啥。 張得通趕忙搖了搖頭,拼命把那不雅的三個字從腦子里搖了出去。 主奴這么多年,他還真不習慣像何慶那樣,把一些不正經的話拿來揶揄皇帝。 沒有人敢上去扶,皇帝頂著痛自個站起身,回頭劈頭蓋臉地就沖王疏月道: “王疏月,你現在膽子大得很??!你要做什么????是不是嫌朕沒被你氣死!你信不信朕今日就砍了……” 這種他自己都不信的重話很久不曾說了,這會兒竟有些說不下去。 王疏月迎上他的目光。 “兒子跟您認錯,您都不肯聽,還要您砍奴才?!?/br> 她剛一說完,大阿哥也直起了背,雙手合抱住他的手,急著搖他道:“皇阿瑪,是兒臣錯了,兒臣給皇阿瑪請罪,您不要砍和娘娘?!?/br> “誰說朕要砍……她?!?/br> 何慶也從后面跟過來,小聲接了一句:“將才您自個說的?!?/br> 皇帝手上的青經都要暴出來了,一把將自己的袖子從王疏月手中抽了出去,抬手點著她的腦門,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朕今日要在御門上聽政,你若再絆朕,朕不用后宮的家法,朕拿國法處置你?!?/br> “皇阿瑪您開恩,兒臣以后聽您的話,您不要處置和娘娘?!?/br> 他一邊說,一邊搖著皇帝的手臂,皇帝腰疼,每被他搖一下,牙齒縫了里都忍不住要抽一口氣。再加上他本來就牙痛頭暈,這會兒竟被這孩子晃得有些眼花繚亂。 但他無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大阿哥昨日還打死不肯跟著王疏月,這一晚上的時間,王疏月是給他灌了迷藥不成。 “別晃朕,先起來!” “您吼他做什么?!?/br> “朕吼他?朕是赦他!” 皇帝臉上的表情一時之間五光十色。 一副把狠話說盡,但又一點都不能認真發作的模樣,使得一旁的張得通都要看不下去了。 好在,得了他這句赦。王疏月沒有再迎他的話。 一夜不曾梳洗,發髻也有些散了,她放下傘,抬手挽好垂在肩上的一絲頭發,走到皇帝前面,踮起腳,替他把剛才他不自覺扯亂的領口翻出來,從新整理好?!澳簧蟀⒏绲臍饩秃昧??!?/br> 不刻意的肌膚之親,毫不費力地摁滅了皇帝心里的那陣原本就舍不得發出來的虛火。 她那張臉被風吹得有些發白,唇上的胭脂也敗了色,看起來憔悴,卻又自生一段rou質風流。 “您去聽政吧……奴才今兒哪里都不去,就在翊坤宮里等著您回來國法處置?!?/br> 皇帝氣還沒有完全理順,“王疏月,你知道你傷著朕了嗎?” 王疏月抬起頭來,凝著皇帝輕“嗯”了一聲。 “知道,那您要動家法也成,奴才一并受?!?/br> 說著,她沖著皇帝攤開一只手。 “要不,您先讓人把大阿哥送回去,現在就賞奴才一頓家法,您打多少都好,等您把氣兒出了,奴才送您上朝?!?/br> 皇帝看著他伸出來的那只手,徹底沒了脾氣。 “你送朕上朝,呵,朕還想再多活幾年?;厝?,閉門思過?!?/br> 說完,抬腳剛要走。那腰上的酸痛差點沒人脫口呼出來。 何慶和張得通都看出了端倪,但都不敢說,只得心驚膽戰地看著自己的主子在王疏月面前硬撐。 而那一路,皇帝真是走得咬牙切齒,道貌岸然地頂著腰背,盡量想自己看起來自然些,最后卻連輦都不敢上。張得通跟在他后面,大著膽子問了一句:“奴才扶著您?” 皇帝站在輦下擺了擺手。 “讓何慶去把周明傳到養心殿候著,朕散議要讓他看牙疼?!?/br> “欸,是是……” 這邊皇帝硬是走著去的。好在月華門離乾清門也不過幾十步。 等他走遠了,大阿哥才抬起頭來對王疏月道:“皇阿瑪走得好奇怪……” 王疏月蹲下身來,拂去他肩頭的雪:“不許說皇阿瑪奇怪?!?/br> “好……。和娘娘,皇阿瑪是不是不生兒臣的氣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