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王疏月緊了緊大阿哥的身上的披風,盡力抱得他暖和些。 “我母親說,我不是在家中長大的女兒,性子難免會冷清,所以她教我,不要全然避在人后,需知這一生“娛人悅己”,才能把日子過得有滋味。我已經入宮,做了皇上的妃子,縱我再寡淡,他那個人啊,還有他的親人,他的子嗣后代,我都想維護,他懂就懂吧,不懂也沒事,我知道的,主子那個人……有點傻?!?/br> 她說著,眉目間竟醞出一絲溫柔的笑意。 “娛人悅己啊……你是吳靈的女兒吧?!?/br> 王疏月一怔,“娘娘知道我母親?” 婦人笑了笑:“你和吳靈真像,長得像,說的話像,行事處世之道……也一樣?!?/br> 王疏月正要細問她與母親的關聯。身后卻傳來一陣鞋底與地面摩擦的聲音。 燈從背后照過來,一下子把她們的影子投想對面的佛殿。佛陀金身反出的光幾乎刺人眼目。 王疏月起身將大阿哥的送到婦人懷中??戳艘谎叟R門而來的人。低頭對婦人道: “娘娘,不要為我想,為主子想?!?/br> 第45章 浪淘沙(一) 陳姁親自領人來的祐恩寺。 二十多盞宮燈擁在山門口。光在門洞子里被聚攏成一抔,猛地潑進庭院,正殿一下子被照得透亮,佛像的金身燦爛,輝映金剛怒目,逼人遮眼。 陳姁見王疏月立在面前,不由一愣。 “和主兒,您這是……” 王疏月低頭看向婦人懷中?!按蟀⒏缭谶@兒,抱走吧?!?/br> 成妃身旁的宮女棉兒一聽這話,忙跨過門檻跑進來,心疼地將大阿哥從婦人懷中摟了過來。 “大阿哥,大阿哥……您怎么跑這種地方來了。大阿哥,大阿哥……” 大阿哥沒有睜眼,只是胡亂呢喃道:“和娘娘,我要找額娘……” 棉兒心急,聲里也帶上了哭強:“陳姑姑,我們小主子睜不開眼了,身上也都濕透了。也不知道是哪個狠毒了心,這樣害她,這不是要我們娘娘命嗎?” 陳姁撩開他身上裹的衣物查看了一回,沉聲對棉兒道:“胡說什么,有太后娘娘做主,誰害得了大阿哥,快帶大哥去春永殿,免得你們成主兒急壞了?!?/br> 說完,抬手將一行太近宮人擋在山門外。 獨一人走到王疏月面前,即便是這樣的情形,她還是向王疏月蹲了一個福,又轉向仍坐在門后的那婦人行了一個禮。 “實在不知和主兒為何會在此處,不過奴才要得罪了,其中原因還請和主兒和云答應到春永殿給太后娘娘親自交代?!?/br> “好。陳姑姑引路吧?!?/br> 說完,王疏月走到婦人身邊,彎腰扶她站起身。這才發現她的腿不良于行。 “從前折過一回骨頭,沒養好,絆著你不好走吧……” “沒有,您別擔心,我扶您過去?!?/br> 人們背向佛殿而行。 似乎就能避過了因和果的輪回。 走過桃花堤的時候,又聽到了堤下的喧聲,有人驚聲尖叫:“看啊,那蘆葦蕩子里有人?!?/br> “趕緊撈上來看看。還有救沒?!?/br> 不多時,兩三個太監從桃花堤下跑上來?!瓣惞霉?,春暉堂的萍姑姑找著了,不過……人已經……死了?!?/br> “死了……怎么死的?!?/br> “像是自盡,在后湖里溺死的?!?/br> “那快把人處置了!沒得惡心到主子們?!?/br> “欸,好好?!?/br> 王疏月聽著這些話,心里到松了一口氣。 看來,下手的人也怕不干凈。這到替她省了不少的事。 “丫頭?!?/br> 她正在心里盤算著一會兒的說辭,身旁的女人突然喚了她一聲。 “要不,算了。你要我替你主子想。誰又替你想呢?!?/br> 王疏月握緊了她的手。 “我沒事,我是個無關緊要的人,皇上因為我,已經令朝廷后宮有了微詞,若能因此過,給我一番懲治,也許還能稍微壓一壓“重漢臣,輕滿蒙”的聲音。無論如何都是于主子有利的,況大阿哥的性命無礙,我畢竟是妃嬪,太后會開恩留我的性命,娘娘,您放心,我這么個人,在哪里活著都一樣,您聽我的吧,交給我了,就別開口?!?/br> 能說什么呢,王疏月心已經細成了這樣,細枝末節都替皇帝想到了。違逆她,到成了不識大局。她綿長地嘆了一口氣,垂下眼,沒有再出聲。 王疏月扶著云答應,一路一深一淺地往春永殿行去。細軟的風,漸漸吹渾了她的眼睛。 于她而言,人和人的關聯一定是在世俗的際遇之中生長起來的,從前她一個人住在臥云精舍,那層冷清的書香精細地把她包裹在了其中,男子的氣息,欲望,生兒育女的宿命,以及為人妻為人母親的擔當都侵襲不到她的身邊。 直到皇帝在她面前折腰。 這折腰啊,絕不是為她傾心的意思。畢竟他冷了那么多年,愛一個人過程,也就變得別扭又愚蠢。 所謂折腰,是在撐扶她時,腰上實實在在的那“啪”的一聲脆響,以及脆響之后,那人道貌岸然,忍痛不說的模樣。這些東西冥冥之中撕開了臥云那層書香的膜兒。王疏月從此有了俗人的情,但又沒有那么快地自認自知,于是,過程就像此番扶人行路一般,深深淺淺,磕磕碰碰,糊里糊涂,是好大的一場修煉。 王疏月一面想著,一面撐穩了身旁的女人。最初她也沒想做什么。 可恩和情,它們不受人控制地想要相互抵報。這就是相互給出了真心。 但若人和人真心維護對方,又是絕不肯承認自己的真心的。 王疏月能在云答應面前說出自己的考量,但在皇帝面前,一定會變成啞巴。 所以她也幾乎能想到,皇帝知道這件事以后,要掐她的臉,狂妄地跟她說:“你就是聽不懂朕的話!” 但那又怎么樣呢。 她又不是第一次犟他。 *** 春永殿燈火映入眼中。夜已深寂,秋蟬茍延殘喘。 太后坐在正心,手中一顆一顆地數著翡翠佛珠?;屎笞谔笊砼?,成妃坐在一旁的圈椅上,正摁著眉心哭得傷心。淑嬪和順嬪見太后神色嚴肅,殿中除了陳姁之外,也沒有伺候的宮人,自是不敢坐了,皆立在茶爐旁。 內務府和敬事房的掌事太監都候在門外。 一時之間,窗上人影林立,卻又都一動不動給,令人背后深然。 王疏月與云答應跪在殿中。低垂著頭。 身上的春綢芙蓉繡氅衣已經被夜中秋露潤濕了。 她的手按在地上,潮濕的袖口貼在手背上,后脖處也像出過一陣冷汗,耳后的碎發蜿蜒地貼在耳后。雖狼狽,但那副儀態還是無可挑剔。 她身旁的女人將身子伏得很低,從頭至尾一言不發。 “陳姁,去問院正,大阿哥如何,若無大礙就送他回云崖館?!?/br> 說著,又看向成妃:“你也跟著去后面看看,哀家聽不得你在這兒哭?!?/br> 成妃忙站起身,抽泣著蹲了福,跟朕陳姁轉到牡丹雕紋的大銀屏風后去了?!?/br> 成妃去后,太后摘下手中的佛珠,啪地一聲拍到茶案上,引得順嬪和淑嬪肩頭一顫?;屎筇痤^,輕聲道:“皇額娘,今兒太晚了,不如,先將和妃看守,等皇上回來,再行細問吧?!?/br> 太后冷聲:“皇后不要開口。事關皇家子嗣的性命,皇后不能替皇帝分憂,已是大罪,若還存心包庇,就更是德不配位?!?/br> 一席話,說得皇后也只能跪下請罪。 太后重新看向王疏月與云答應。 “和妃?!?/br> “在?!?/br> “哀家再問你最后一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br> 王疏月伏低身來:“奴才不敢欺瞞太后娘娘,是奴才收買主子娘娘的身邊人,謀害大阿哥,被祐恩寺的云答應撞破,奴才自知有罪不能逃脫,更是辜負的皇恩,羞愧萬分,只有跟太后娘娘認罪,請您降罪,方能乞一絲心安?!?/br> “和妃,人人遇到這樣的事,都是竭力撇清,你到好,在哀家面前一樣不落得全部認下,你當哀家糊涂嗎!” “奴才不敢?!?/br> “你該知道,謀害皇嗣是大罪,你就不怕哀家賜你一死,讓你連見圣求繞的機會都沒有?哀家再問你一次,到底是誰要害大阿哥?!?/br> “奴才回太后娘娘的話,是奴才,是奴才要害大阿哥。請娘娘降罪?!?/br> 她額頭磕在地上,“咚”的一聲響。仍舊重復著將才的話,絲毫沒有改口替自己開脫的意思。 皇后眼見太后臉色,便對順嬪和淑嬪道:“你們都下去?!?/br> 順嬪沒說什么,淑嬪卻道:“太后娘娘秉公問事,妾們……” “糊涂,本宮的話你們是不聽了是嗎?淑嬪,你走不得就讓人來伺候你走?!?/br> 淑嬪忙道:“奴才知錯?!?/br> 說完,跟著順嬪一道退了出去。 春永殿中的人一下子退了個干凈。 太后抬手摁主眉心,沉默了良久。 “好,和妃,你不肯說實話,哀家就不問你了,皇后,傳慎行司的人過來,把這個祐恩寺的賤婦帶走,哀家要聽她口里吐出來的話?!?/br> 皇后忙道:“母后,三思啊?!?/br> 背后傳來一聲沉重地嘆息。 云答應撐起身子來?!澳锬?,不用慎行司,您想聽什么話,奴才照著說就是?!?/br> 王疏月忙捏了一把云答應的手。壓聲道:“不能認?!?/br> 云答應目光一柔,“丫頭,你不懂,太后娘娘聽不到要聽的,是不會放過我的。我今日認罪伏誅,皇上也許會傷心一時,可時間一久啊,就什么都忘了。好丫頭,你陪著他,他會好的?!?/br> 說完,她抬起頭向太后望去。正要開口,王疏月卻摁死了她的手,一陣吃痛,她又把聲音吞了回去。 與此同時,王疏月膝行了幾步,迎到太后面前。擋在她前面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