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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為妃三十年在線閱讀 - 第22節

第22節

    說著又頓了頓,她差一點說出春環的事,但話到口中又被理智摁了回去。

    以前王疏月從來不認為自己在為人處世之上是個笨拙的人。直到遇到了賀龐。與他磨合比與賀臨磨合要艱難很多。

    和皇帝相處,不能總藏著自己的心,藏久了,他會起疑,覺得你這個人捉摸不透,有歹心。但如果全部由著性子說出來,又可能真的會觸到逆鱗丟腦袋。但即便如此,王疏月仍然想擁有一些表達上的自由。

    他既然準她看著自己,那她直直地就看過去。

    這雖是一個直視天顏就會掉腦袋的時代。但正因如此,所以觸到底線的那一霎那,人才會有被苦海噴吐出海面的快感。若再跌回去時,還不至于摔得粉身碎骨,那就真是太好了。

    “主子,奴才求您體諒。奴才往往怕得厲害了,就會說錯話。其實奴才很想活著,但您時常會說,要摘了奴才的腦袋,有的時候,奴才覺得您說的是氣話,但有的時候,哪怕您不說這樣話,奴才也覺得脖子上冷颼颼的?!?/br>
    皇帝覺得,她好像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但她的話,卻遠遠沒有在他面前說明白。

    不過,王疏月怕他。不是同情他,這到挺好的。

    “王疏月,知道怕就還有得救?!?/br>
    “是,奴才也覺得,奴才還有救?!?/br>
    皇帝一窒,莫名想笑。

    不得不說,這么一通傷及自尊的火,又被王疏月莫名奇妙地摁滅了。

    何慶在外頭松了一口氣兒。

    這會兒正逢上太醫院的人來敬藥。何慶眼瞅著里頭安寧下來。擺了擺手,示意人進去:“進去了把碗端給王姑娘的。嘿。毛手子,仔細門檻兒啊?!?/br>
    皇帝吃藥從不要誰服侍,也從不就什么果脯子來壓苦。

    但女子愿意在這些事上用心,他才喝了一半,手邊就捧來一盤杏脯子。她有一點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常年練字的原因,沒心事的時候手上的動作極穩。好比這會兒?;实郯押攘艘话氲乃幏诺剿种械耐斜P中,那藥湯不一會兒就靜下來,一絲圈紋都不剩。

    她沒有走,耐心地等著皇帝在那一盤大同小異的果脯里翻撿。人平靜下來后,臉頰上泛著淡淡的紅暈,這又是她的另一樣好。盡管看起來瘦弱的,氣色卻天生好,不像婉常在,長得水靈,卻總帶著病態風流。

    皇帝咬了一塊他覺得順眼的。擺手道:“退下吧?!?/br>
    “您還沒喝完呢?!?/br>
    “朕不想喝了?!?/br>
    何慶進來喚香筒里的熏藥渣滓,聽到這兩三句,不由地苦那王姑娘吃癟。誰知她仍就沒有退,反是撩裙跪下來,將托盤舉過頭頂。

    “主子不喝,奴才就不起來?!?/br>
    皇帝笑了一聲,剛想說:“那你就跪著吧?!?/br>
    誰知她后面竟跟著一把軟刀,“主子,奴才都跟您認錯了,也不敢跟您再犟,主子這會兒,也別在跟奴才犟了?!?/br>
    “王疏月你又在胡言亂語些什么。朕跟你犟?你趕緊給朕起來!”

    “那皇上吃藥嗎?”

    皇帝一把端起藥碗,一口飲盡,當得一聲放在她手中托盤上。

    “起來,滾出去!”

    見才好了一陣,又斗起來了。何慶忙過來打圓場。

    一面攙起王疏月道:“姑娘去替萬歲爺換香筒里熏藥吧。這活兒細,姑娘做,比奴才做好。熏藥在西次間那邊擱著,都捆了包放著,您一進去就瞧得見?!?/br>
    “是?!?/br>
    她當真乖順地應了一聲。

    又對皇帝蹲了福:“奴才滾出去了?!?/br>
    “你……”

    皇帝說不出話來,王疏月到是規規矩矩地退了出去。

    何慶扶著皇帝躺下,小心問道:“萬歲爺,您覺得身上如何,還照昨夜那般癢么?!?/br>
    “不癢,朕要被她氣死了?!?/br>
    第24章 憶秦娥(四)

    因為某些人而破掉原有的習慣,生活,甚至包括處事的方式,這個過程不見得有特別明顯的疼痛,傷口也藏在皮rou里。世上大多數的人,一生都不能自知。但這并不是單純意義上的損傷。而是與內觀相反的一種外塑。

    男女兩人,在陰陽調和,皮rou相挨之前,隔著禮教和尊重,彼此試探摩擦。這件王疏月身在其中而不自知事,對大多數的女子而言都是奢侈的。不過,這個過程,也并非那么容易和美妙。它需要人和人同時拿捏好一個度,若一方過于用力,便隨時會毀了對方。

    王疏月自有一份從母親那里承襲下來的靈智。

    至于皇帝靠著什么在拿捏這個度,就很迷了。

    總之,令平元年的紫禁城早春,城墻外堆煙柳的絮團里有了絲人味。

    那絮兒偶爾從窗隙里鉆進去,招惹皇帝和王疏月連著打噴嚏。

    王疏月不打緊,皇帝卻在遭大罪。

    痘瘡發出來第四日,人開始渡鬼門關。

    連日的高燒灼了皇帝喉嚨,內務府司院里的奏事章京也停了一日一送遞。壽康宮與長春宮,幾乎是每隔一個時辰就使人來看。兩宮的心思不禁相同,但和跪在月華門的幾個議政王一樣,都在張望那份將出未出的遺詔。

    這和先帝爺登天前場景何其相似啊。

    張得通給養心殿的人下了嚴令,殿內事無論大小一樣都不可外透。

    但各處都有自己的門道和眼睛,為此養心殿幾日間杖斃了好些人。

    這日深夜,周太醫與太醫院院正看診出來,在西稍間外遇見了端水回來給皇帝擦身的王疏月。她朝兩位太醫蹲了個福,側身正要進去。

    “姑娘?!?/br>
    周太醫叫住了她。

    “是?!?/br>
    人在晚風里回過頭來,面上有明顯的倦意,但還是盡力保持著儀態。

    “下官看這幾日都是姑娘在萬歲爺身邊上夜?!?/br>
    “是。大人對疏月有什么吩咐的嗎?”

    “哦,姑娘是細致的人。下官只囑咐姑娘一句。這兩三日,是緊要的時候,前兩日還不那么打緊,如今萬歲爺的痘瘡全部發出來了,姑娘夜里一定要緊醒,萬萬不能縱著萬歲爺抓撓,一旦破瘡,起了炎癥就回天乏術了?!?/br>
    “是,我知道。周太醫……”

    話要出口,她又猶豫了,齒縫里吸了口氣兒,悄悄抿下了唇。

    周太醫道:“知道姑娘想問什么,我們和姑娘一樣,都是提著腦袋在辦差。萬歲爺好,我們闔家都好,萬歲爺不好,咱們都挫骨揚灰,這是主子娘娘下的話,我們使了大力,但我們碰不得皇上的身子,也就只做得到這一步,余的,還要靠姑娘??炕噬淆R天的洪福?!?/br>
    “我省得?!?/br>
    “好,姑娘辛苦。那下官們就去次間議方去了?!?/br>
    “大人們慢行?!?/br>
    二人走到棗樹后的次間去了。

    月下的樹影輕輕搖晃,穿堂前的“恬澈”門前還有刻意壓低的人聲,內殿這邊卻靜得滲人。

    王疏月接簾走進稍間。

    西稍間里面除了皇帝,一個人都沒有。

    此時屋子里的氣味有些難聞,羅帳仍就半垂著一半?;实鄢锾芍?,不知道是醒是睡。

    王疏月放下水盆,擰了一把帕子走到皇帝榻邊。

    他這幾日其實醒的時候的不大多。

    醒時也不大說話,大多時候都一個人靜靜地躺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卻比平常還不好相與,甚至把圖善調到了西稍間外頭守著。后來連何慶也遭了斥,被攆在了外面答應。因此整個西稍間里的事都落在了王疏月一個人肩上。

    她連撐了兩三日,人已經疲倦到極限了。但見他這樣難受,也不好就這么把他丟在這里。說起來,養心殿雖然圍了里三層外三層的人,每一個人都看起來也都為他忙得不歇腳,但他身旁就是冷冷清清的。

    一來,有他的脾性問題,二來,也是由于不明朗的政治局面所至。雖然結局如何,還是要看他得的決定。但到現在,真正孤注一擲,要他活下來的,似乎只有皇后,其余的人,包括后宮嬪妃,都在做著自己的打算。他不肯讓人近身,也許是因為,他沒真正信過誰。

    這么一想,九五至尊,當真是孤家寡人。

    王疏月對皇帝遠說不上是心疼,非要說一種感情的話,也是同情。

    但這和皇帝對王疏月的同情大不一樣。沒參雜什么大的尊卑觀念,要純粹的多。她此時是認真想讓這個男人舒服一點。

    想著,她將耳旁的碎發往后挽,抖開帕子。

    人真的是經不起搓揉的。

    在他身旁衣不解帶的這幾日,不說蓬頭垢面,面色是真憔悴了很多,皇帝也一樣。男人不收拾,比女人看起來還要凌亂,沒有剃頭整面兒,下顎和額頭都長了青茬。臉上有兩處極嚴重的痘瘡,已經蓄了膿,也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王疏月撐著床榻,避開痘瘡處,小心地替他擦臉。

    其間皇帝睜了一回眼,但似乎是太難受??匆娛峭跏柙?,什么都沒說,又閉上了。

    王疏月讓何慶去換水進來,照著太醫的話。輕輕挽起皇帝的衣袖,沿著痘瘡的周圍一點點擦去干掉的膿液。起初她不愿做這個事,哪個姑娘好端端地敢去看男人的rou體呢。但后來她也顧不上那么多了,事急從權吧,總不能看著他死。反正他大多時候都是睡著的,權且當他是塊大木頭吧。

    說起來,皇帝也是個很好看的男人。但骨架堅實,寬肩窄腰。雖然長著痘瘡,有礙觀瞻,但第一次看到他胸口皮膚的時候,王疏月的腦子里還是很混沌,無法抑制的潮熱拼命地往她鼻腔里鉆。那種切實的,甚至帶著點痛的感覺,是臥云書精舍里任何一本書都解釋不了的。

    她不得已出去洗了把涼水臉。

    洗完后又在棗樹下發呆。后來何慶在后面拍了她一把,那么一下,竟嚇得她差點跳起來。

    是塊木頭,是塊木頭。

    她像念佛號似的再腦子里回旋這句話。這才多多少少能在做事的時候定下心來。

    但這是個很費眼神的活,哪怕身旁點著燈,站得久了,眼前就不時地冒出黑影點子。

    她索性在給他上夜的氈墊上坐下來。

    伸手把水盆挪到自己腿邊,頂著精神又去挽他的褲腿。

    皇帝一直是醒著的,但他不肯睜眼。

    哪怕在病中,換成旁人,這樣冒犯他的身子,他也不肯。但王疏月做這些事,他好像沒那么排斥。

    不過病中人的身子已經被惡疼惡養占了個滿當,只盼松快,哪里引得起天雷地火。是以面前的王疏月雖然是面紅耳赤,一副犯了大法的樣子?;实厶稍诖采?,卻像躺在伽藍(寺廟)之中。

    此時他的痘瘡有好些地方都破了。好在王疏遠月細致,除了那令黃花閨女尷尬之處,她一寸一寸的幾乎全顧及到了。手法很輕,竟能讓那惡疼惡癢稍稍疏解下來。

    皇帝漸起了絲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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