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昭娘聽著屋外淅淅瀝瀝的雨滴落下的聲音,把米淘干凈了之后,便生起火來。 等她弄好之后,發現竹床上的太子已經睡過去了。 竹床邊還放著她給太子脫下的血衣。 昭娘想了想,把衣袍打包成了個包裹,丟在角落里。 割破了,又沾滿了鮮血,穿不得了,便是穿得,依著太子愛潔的性子,也必定不愿上身。 昭娘從小柜子里翻出一身大哥上山之后備著的衣裳,來到竹床邊。 看著高大的男人,糾結了一小會兒,把衣服散開了蓋在太子身上,她可沒有力氣幫他把衣服給穿上。 忙碌了一個上午,昭娘有些疲憊的搬了把小椅子,趴坐在竹床邊,思緒止不住的發散。 今天是阿爹的忌日,前世這個時候,她沒上山這么早,來的時候…… 來的時候,見著小木屋的門的半開著的,心下便有些害怕,走進來一來,便看到一個男人暈倒在小木屋里,然后……然后也下了一場大雨。 她匆匆幫人包扎了傷口,雨恰好停了,她又怕被大伯母責罵好吃懶做,匆匆祭拜了阿爹之后,便下山去了,沒有等人醒來。 第二日,大伯母便指桑罵槐,說她就知道偷懶,昭娘心里難受,也就不敢上山,再后來,她就被賣了,不知道自己匆匆救下的男子如何了,也沒有心思惦記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 那時候,昭娘還不認識太子,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救過太子。 至于后來在宮中見到了,為什么沒認出來? 實在是狼狽不堪的太子和威儀日漸加深的太子著實有差別,且三年時間過去,昭娘又哪里會記得自己隨手救下的一個人的容貌,縱使他俊美非凡也記不得了。 太子殿下怎么會好端端的受了重傷,暈倒在她小木屋門口? 昭娘忽然想到,她有了曄兒之后,曾經摸著太子胸前一道長長的傷口,心疼的問是怎么來的。 那時候太子跟她說,三年前他代天子南巡曾遇到刺殺,傷口便是那時候烙下的傷疤。 彼時的昭娘懷了孩子,心緒本就敏感得很,摸著太子的傷疤,淚眼汪汪的心疼的厲害,又害怕肚子里還沒出生的小家伙日后也會面臨此類兇險,淚珠子掉起來都快匯成一條小河。 太子安慰了她許久,才止住她嘩啦嘩啦往下流不停的淚水。 昭娘想著,嘴角不由牽起一抹笑容,卻很快就壓了下去。 她低垂下眼眸,目不轉睛的看著太子即便蒼白也掩飾不住的俊美容顏。 太子殿下這樣的人物,怎么會有人不喜歡呢? 她也不過是一眼,便把心丟了。 可她……與他,終究不是一路人。 天壤之別的身份,即便她奮不顧身,也走不到太子身邊。 且,她心思淺薄,不敢害別人,更怕別人害自己,昭娘不敢想象,在她死后,她的曄兒會怎么樣。 她八歲便沒了娘,知道沒娘的孩子的苦處。 曄兒雖是太子殿下長子,可太子日后終究要有其他兒子,他沒了娘,被人欺負了該如何是好? 只要這樣一想,昭娘的心就跟被只大手攥著,緊緊的,喘不過氣來。 遭了! 昭娘忽然想起來,前世太子重傷,救了她的人是林清怡,可現在太子在她這里,林清怡的救命之恩怎么辦? 沒了救命之恩,太子又怎么會知道林清怡是鎮北將軍的女兒,那她又怎么回去? 不,不對。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救了太子的人都是她,那林清怡的救命之恩又從哪里來? 難不成太子在這一劫過后,還會在遇到刺殺不成? 昭娘頓時緊張起來,盡管知道太子最后都會沒事,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緊張。 可她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太子會遇到刺殺,且,就算她知道什么,她一介農女,又做得了什么? 昭娘知道自己急也沒有用,大不了等太子醒來,她小心翼翼提醒他要注意安全好了。 想著想著,昭娘的眼皮便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越來越重。 這兩日,她都想著自己又回來了,晚上沒休息好,剛剛又幫太子處理傷口,累得手臂都不想抬一下,放松下來就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第4章 好友 昭娘在驟雨初歇之時醒來,天空被雨洗凈,懸掛了一輪淡淡的彩虹,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睛。一呼一吸間,她都能夠聞到山間泥土的芬芳。 昭娘揉了揉額頭,沒想到就這么睡過去了,一看竹床上的人,發現他的臉色從原來的蒼白變成了不正常的淡粉色,昭娘伸手一摸,手心下的額頭發燙。 發燒了。 昭娘暗道一聲糟糕,發燒了可不行,她可沒有藥能給太子退燒。 昭娘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突然,她看到了外頭一顆結著小果子的桃樹。 她小時候,阿爹也上山采藥,她跟大哥就會拎著阿娘做好的飯菜,來給阿爹送午飯,有一次昭娘看到阿爹正拿著個小鋤頭在桃樹底下挖坑,就問阿爹在做什么。 昭娘還記得阿爹說,他在埋藥酒,春夏交接之際,許多人都適應不了天氣的變化,感冒發熱是常有的事,有些孩子不好吃藥,阿爹便說可以用這藥酒退燒。 昭娘拿著鋤頭,來到桃樹下,費力的挖開濕軟的土壤,很快就看到了酒壺。 昭娘小心翼翼的抱起酒壺,阿爹把她抱在膝上的場景在她腦中閃過,她鼻尖有些發酸,還是盡快抱著酒壺放到小灶上熱了之后,用溫熱的酒水給太子擦拭。 等太子退燒,天邊已經染上一層紅霞了。 昭娘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不知不覺的在山上呆了一天時間,想到大伯母的性格,昭娘心道一聲不好,給太子蓋上大哥的衣服之后,就緊趕慢趕下了山。 …… 還沒進門,果然聽到大伯母的叫罵聲。 昭娘吐出一口氣,抹了一把額前的汗水。 “死丫頭,也不知道又跑到哪去野了!也不知道幫幫家里干活,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往外頭跑,就她這樣,以后哪家小子敢娶她?”劉春蘭說著說著,便朝地上啐了口痰。 昭娘抿了抿唇,這話她不是第一次聽,她住進大伯父家里的第一個月還好,大伯母礙著大哥剛剛替了大堂哥上戰場,又貼了些銀子在大伯家,對她還算和顏悅色。 可自從昭娘‘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被大伯母發現之后,劉春蘭便開始嫌棄她,說是自個兒家里迎了個千金大小姐回來。 她動不動就指桑罵槐,過分點的時候,就差指著昭娘的鼻子罵她只會吃白飯了。 昭娘也不想這樣,可她從小就被阿爹阿娘養得‘矜貴’,夫妻倆舍不得她做農活,平日里也就教她些廚房里的事,而且沈二郎是郎中,家境還算不錯,也不至于委屈了小女兒,做那些臟活累活。 還是昭娘八歲那年,她阿娘生小弟弟一尸兩命,昭娘才承擔起家中的家務,不過,沈源舍不得從小寵到大的meimei過苦日子,什么都搶著干。 前世,昭娘很委屈,她生的小巧玲瓏,做不了粗活重活也怪不得她,卻也知道自己在大伯父家里哭沒有用,還會惹來謾罵,只好忍著眼淚,跑到山上的小木屋偷偷躲著哭。 現在,她不覺得委屈了,大伯母不喜歡她,就算她把大伯母家里的活全部做完了,大伯母也不會喜歡她。 而且,她再也不會指望大伯母喜歡,大伯母為了給大堂哥還賭債,能把她賣進青樓,對她是半點親情都沒有,她又何必為了一個把自己當貨物一樣售賣的陌生人生氣? 昭娘不是不知道家里揭不開鍋,還不起債的痛苦,可劉春蘭也不可能不知道春風樓是什么地方,一個正經姑娘要是進去了,怎么活? 以前,昭娘總是默默忍受大伯母的叫罵,心里雖然委屈,但總覺得伯母要是嘴上罵罵兩句舒坦了,也就不會太過為難她。 她默默忍受著劉春蘭叫罵的同時,心里渴望著大哥能夠早點建功立業,回來接她。 可她等啊等,只等了三個月,就被大伯母賣入了青樓。 昭娘垂下眼簾,復而抬起,說道:“大伯母,今天是阿爹的忌日,我去看他了?!?/br> 女孩不躲不避的盯著自己,澄澈的雙眼,像是被雨水浸潤過的天空,仿佛能看到人心底最骯臟的地方。 劉春蘭心底沒由來的一虛,將要出嘴的話就這么卡在喉嚨里,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沈二郎在世的時候,可沒少接濟自己大哥一家人,如今他忌日,他大哥一家全都拋之腦后就算了,還打罵他女兒不會做事,便是不相干的人聽了,也會覺得這一家人實在太過分。 劉春蘭狠狠的刮了昭娘一眼,拿著掃帚往屋里去了。 昭娘低下頭,她現在還要依靠大伯母一家生活,能不撕破臉就不撕破臉,可她不會再逆來順受。 這世道總是對女子不公平,男人可以走南闖北,女子卻一輩子都只能困在一片小天地里,要是沒有家里的照看著,更是誰都可以上來踩一腳。 她不想被賣,也不能被賣。 恰在這個時候,大堂哥沈游從外頭搖搖晃晃的進來,還沒湊近,昭娘就問到他身上的一身酒味。 是了,她被賣的最直接原因就是沈游欠下的賭債,只要沈游不去賭坊輸銀子,那她就不會被賣。 沈游是劉春蘭唯一的兒子,是他成婚第五個年頭才生下的,自他出生之后,劉春蘭便把他當個寶貝似的護著,家境不富裕也要供他到縣城里先生那兒讀書。 凡是別家小子有的,定不會少了沈游一份。 除了沈游是個兒子之外,劉春蘭這么疼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她成婚五年生不出孩子,可沒少被人在背地里說道,甚至昭娘的奶奶,還指著她的鼻子罵她是不會下蛋的母雞。 劉春蘭現在有多潑辣,以前在她婆母面前就有多氣弱。 也是在沈游出生之后的四年間,劉春蘭的肚子就跟開了竅一般,又連生兩個女兒,后來還生了個小兒子,只是三歲的時候,發高熱死了。 再沒有人說劉春蘭是不會下蛋的母雞,她也因為小兒子的死,越發寵著大兒子,倒是她的兩個女兒,成日里就被她支使著干活,小女兒還好,大女兒卻是任勞任怨像得像頭牛似的。 就在昭娘發呆的這么點時間里,沈游已經搖搖晃晃的到了她面前。 “喲,這不是三meimei嗎?怎么一個人站在外頭,娘還沒把晚飯做好???”撲面而來的酒氣擾得昭娘厭煩。 她后退了一步,輕聲道:“大堂哥,你又去喝酒了?大伯母要是知道了,定是要打你的?!?/br> 昭娘這么一說,沈游頓時打了個激靈,想到自個兒老娘拿著掃帚作勢要他的樣子,沈游還真有些憱。 不過,他很快又壯起膽子來,拍了拍胸脯,說道:“放心,今個兒,大堂哥我是跟著同窗一起去給縣太爺家的公子慶生了,大家都喝了些,我哪好意思不喝?” 沈游嘴上說著不好意思,昭娘卻是一點沒從他臉上看出來。 不好意思不喝,意思一下總可以,哪會醉成現在這般模樣? 兩人的對話很快就驚動了屋子里的劉春蘭,她拿著掃帚出來,見沈游喝的爛醉,氣不打一處來。 “沈游!你又去喝酒?!老娘辛辛苦苦的賺錢供你讀書,你卻拿著銀子去喝酒?!”劉春蘭的大嗓門昭娘懷疑整個村子都聽得見。 沈游喝得迷迷糊糊,可劉春蘭的大嗓門瞬間嚇得他酒醒了一半。 “娘!我什么時候拿著你給的銀子去喝酒了?今個兒是縣太爺公子生辰,我好不容易尋著機會讓人帶我去給縣太爺公子敬了杯酒,混了個臉熟,回來還要被你說道,是覺得我不該去縣太爺公子的生日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