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可宋長寧就不同,他雖然不能徹底根治宋凌川這個毛病,可到底是有抑制之法。再者,宋凌川是那種沒有理由,也能整一出幺蛾子的人,不是宋長寧不去招惹,就能躲得掉的。 果不其然,院里院外一片狼藉,宋長寧喜愛花草,院里總是精心料理了不少上等蘭草,可經宋凌川這么一糟踐,蘭草都被拔禿了。 廊下懸掛的竹簾子也被扯了下來,花盆摔得哪里都是。再往里走幾步,宋長寧一腳才踏進門檻,迎面就飛來一只花瓶。 他稍微側過身子,花瓶“嘭”的一聲,摔至了身后的柱子上,登時摔得四分五裂。垂眸往地面上瞥一眼,滿地狼藉,幾乎沒有可以下腳的地方。 再反觀肇事者,居然正歪在貴妃榻上,腳下踩著一只翻倒的板凳,嘴里正啃著一只梨子。見宋長寧進來了,梨子也不啃了,隨手往邊上一丟,拍了拍手,坐起身來。 “一個院子不夠你鬧,居然還跑來我這?!?/br> 宋長寧彎腰,從地上將書卷一冊冊拾起來,隨手摞在手邊的桌案上。見日常用的硯臺都被宋凌川摔碎了,眉心不由一皺。幾絲火氣驀然升騰起來,可到底按住沒發作。 “那又怎么樣?只要這里是宋家,我想怎么樣,就能怎么樣。宋長寧,爹娘死前,可沒說把宋家的家業全部交到你手里。你可別以為整個宋家都是你的!” 宋長寧平靜道:“我沒有那樣以為,待你及弱冠之后,整個宋家都是你的。我并不會同你爭一絲一毫?!?/br> “說的比唱的還要好聽,你宋大公子的美名啊,早就傳遍整個通州了。誰人不知你是個兩面三刀的小人。信你,那明天太陽都打西邊出來了!” 宋凌川從鼻孔里出了口冷氣,斜睨著宋長寧,冷冷道。 宋長寧并不接他話,只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來找我,有什么事?” 宋凌川起身,順勢踢飛了一只凳子,背著手緩步走至宋長寧跟前,圍著他繞了兩圈。哼了一聲,道:“聽說你今個去許家鬧事了?” 他也不待宋長寧回答,湊近身去,不懷好意道:“嘖嘖嘖,許家身后可是有人的,你不是挺會顧全大局的么?如今腦子怎么這么不靈光,居然跑去許家鬧事?我告訴你,我就是心甘情愿被許文風下套子的。我如今的模樣,我自己看了也討厭??蓞s是你從前的樣子??!” 宋凌川說完這話,目光死死盯著宋長寧,就想看他傷疤被人揭開的那一抹慌亂和羞憤??伤麉s失策了,宋長寧神色從始至終都是淡淡的,看不出來任何情緒變化。 如此,宋凌川越發惱恨,總覺得自己加注在宋長寧身上的痛苦,不及自己曾經所受的萬分之一。他攥緊拳頭,磨著后槽牙,迫切的想要將眼前這個人生吞活剝,可他們血管里流動的卻是一樣的血液。 頭頂如同被人潑了一盆冷水,澆不滅胸膛中滾動的恨意,只能讓人覺得越發憤懣不平。須臾,宋凌川似乎是覺得今天在宋長寧這討不到什么便宜,遂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道:“算了,算了,我今天也不想跟你說這個?!?/br> 宋凌川又迅速轉過頭來,雙眼直視著宋長寧,冷冷笑道:“如今,咱們爹娘都不在了,家里也沒什么長輩。人們不常說,長兄如父么?如今,我就想問一問,我要娶林蔚,你答不答應?” 第35章 離家出走 此話一出,宋長寧終于有了一絲情緒變化,他蹙起好看的眉毛,側過臉來。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又似有點惱恨,反問道:“娶林蔚?你認真的?” “自然?!彼瘟璐ㄌ羝鹨贿叺拿碱^,如愿以償的看見自己想看的表情,心頭染上一絲痛快。更加迫切的想要從這個人的臉上,看到痛苦的表情,遂接著道:“我啊,這輩子沒投好胎,居然生在了宋家,攤上你這么個哥哥?,F如今,好不容易愿意為了一個女人浪子回頭,哥哥你還不趕緊允了,安排我跟林蔚早日成親?” 宋長寧將薄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雙眸仔仔細細的打量著宋凌川,想要在他臉上看出一絲認真嚴肅,可除了戲謔和玩笑,再無其他。 “我不能讓你娶林蔚?!?/br> “呦,拒絕的這么干脆。怎么,難不成——” 宋凌川伸手撫平宋長寧的衣襟,漸漸收攏手指,將月牙白的衣衫攥在手心里,輕輕道:“你喜歡她?” 喜歡么?不知道。 宋長寧從前讀過很多書,可從來沒有哪一本書,教他如何愛一個人。他從前有許多難言之隱,在通州的名聲也不甚好聽。就連唯一的弟弟,也不能夠理解他。 在清河鎮時,他是方圓百里鼎鼎有名的大好人,常小大夫??墒腔亓送ㄖ?,他又是那個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如今,卻要連林蔚也要讓出去么? 還未等宋長寧開口,福叔氣喘吁吁的打外面跑進來,一見宋長寧的面,一拍大腿,急匆匆道:“大公子,不好了??!方才我聽林小姐院里的丫鬟回稟,說是林小姐帶著弟弟meimei們走了!” 聞言,宋長寧眉心一蹙,也說不上來是松了口氣,還是微微惱怒。這小丫頭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全然只顧自己的性子,從不考慮他是如何想的。眼下天色也不早了,她一個姑娘家,還獨自帶著三個孩子,若是在外遇見了什么危險,那可如何是好。 “福叔,立馬派人出去找!” 福叔道:“已經打發人出去找了,一有什么消息立馬回來稟告。這住得好好的,怎么說走就走了,倒像是咱們宋府虧待她似的?!?/br> 宋凌川嗤的笑了一聲:“誰知道呢,別看她年紀小,鬼機靈著呢,誰知道打的什么歪主意。興許一肚子壞水也未可知?!?/br> 他又斜睨著宋長寧,不懷好意的冷冷笑道:“宋大公子,你說說看,通州就這么大點,她一個姑娘家能躲到哪里去?我好歹也是當人叔叔的,這要是被我給抓回來了?!?/br> 其余的話宋凌川沒往下說,扭了扭脖頸發出一陣骨節清響聲,徑直打宋長寧身前走過,抬腿就出了房門。 福叔擦了擦滿腦門的虛汗,抬頭巴巴的問宋長寧:“大公子……這這這,小公子這是怎么了?” 宋長寧冷冷道:“誰知道!” 福叔一聽,心知兄弟兩個定然又是因為什么事吵架了,橫豎兩人沒有哪天是不吵架的。旁人跟著干著急也沒用,索性就下去幫忙找人去了。 寬闊的街道上,林蔚懷里抱著小幺,手里還牽著林惜,從宋府出來后,林晨就一直在置氣。他人又小,跟只小蘿卜頭似的,生起氣來嘴巴撅得老高。 “jiejie,為什么不跟世叔說一聲再走!這樣偷偷摸摸的走了,是不對的!” 林蔚不知如何跟林晨解釋這個問題,宋凌川那頭狼崽子一直盯著她呢,這會兒再不腳底抹油跑了,萬一宋凌川真的言出必踐,那自己難不成真要嫁給他。 “晨兒,你別說了,你看你都快把jiejie氣哭了!” 林惜一手掐腰,一手戳著林晨的腦門,教訓他道:“爹爹以前說了,人窮志不窮,只要有jiejie在,走到哪兒都有家。聽jiejie的總沒有錯!” 別看林惜自己就是個半大的小女娃子,教訓起人來,還真有兩分當jiejie的風范。林蔚已經足夠頭疼了,還要管這三個小蘿卜頭。幸好小幺如今還不會說話要不然這三張小嘴同時鬧起來,還不得將林蔚活活吵死。 忽見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林蔚現在就是那驚弓之鳥,趕忙扯著兩孩子往小巷子里鉆。就見宋凌川騎著一匹高頭大馬,身后還跟著十幾個家丁,風風火火的打街頭行過,看方向應該是要出城。 林蔚估摸著這是出來抓自己的,嚇得臉色微微發白。這通州就這么大,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伤自捳f得好,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 宋凌川定然想不到,她居然還敢躲在通州。當然,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身上沒什么錢。 林蔚走得匆忙,也來不及收拾多少東西。只將宋長寧送她的一些衣物細軟隨便裝了一些,想來租間小院子不成問題。 如此想來,林蔚帶著三個孩子一路打聽,終于在一處偏僻又深長的小巷子里落了腳。這里大約是通州的貧民窟,里頭又陰又潮濕,林蔚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這么個地方。 屋子不大,里頭也沒什么陳設,看樣子應該有好一陣子沒人住了,里面積了不少灰塵。林蔚十分rou疼的付了二兩銀子,這才帶著三孩子暫且在這里落腳。 雖說這環境差吧,可也有差得好處。像宋凌川那種大戶人家的公子,含著金湯匙出生,哪里來過這種地方。 林蔚打著自己的小算盤,暫且住了下來。既然要在此處安家,自然離不開鍋碗瓢盆,油鹽醬醋什么的。好在她從前在家也是做慣了的,遂也沒覺得有多苦。 將屋里屋外清整了一遭,又置辦了一些東西,足足忙活了兩天,才總算是弄出了個家的樣子。銀子就跟流水一樣從指縫里流了出去,這么坐吃山空總不是個辦法。 在宋家的時候,吃穿不愁,如今驟然搬出來住還有些不太習慣。林晨迷上了寫字,這幾日一直鬧著要回去。小幺沒了奶喝,又喝不慣小米粥,夜里總是哭鬧不休。 林蔚覺得她很快就要被弟弟meimei們掏空了,好在林惜還算懂事,平時幫忙帶孩子,一聲苦都不叫,乖巧得讓林蔚眼眶泛酸,眼淚也只能落在肚子里頭。 第36章 可憐兮兮 隔壁鄰居一家姓劉,見林蔚一個姑娘帶著三個孩子實在可憐,遂上門送了些吃食過來。林蔚自然是千恩萬謝,可又不能白要人家的東西,便將自己繡的荷包送作回禮。 劉大娘捏著荷包仔仔細細看了幾眼,笑道:“這繡工可真好,姑娘不是通州人士吧?怎么領著三個孩子,你爹娘呢?” 林蔚正搖著搖床哄小幺睡覺,聞言便道:“都不在了,家里窮,弟弟meimei又多,總得出來謀條生路?!?/br> 她這話說的模棱兩可,生怕走漏了什么風聲,再被宋凌川得了消息。 劉大娘一聽,心里頓生幾分憐憫。猜想林蔚可能身上也沒有什么銀子,還得照顧三個孩子,遂給她出主意道:“你看這么著吧,我見你也挺不容易的。我家那口子在大戶人家當差,你若是覺得行呢,我便讓他將你弄過去當個廚娘。一來,你能掙點銀子養家糊口。二來,有我家那口子在,你也有個照應。三來,我見你繡工不錯,要是可以的話,我再替你攬點活兒,咱們到時候你七我三,你看成不?” 林蔚一聽,心思立馬活絡起來,可不知劉大娘口中的大戶人家到底指的是哪家,她生怕是宋家,遂問道:“東家姓什么???” 劉大娘道:“姓許,咱們通州的大戶人家,這許家有錢,聽說還有些背景。你去許家做活,總比在這坐吃山空要強罷?!?/br> 林蔚一聽不是宋家,當即松了口氣。這才笑著應了下來。 劉大娘的丈夫原是許家的家生子,因著在府中伺候多年,主君開恩,這才將人放了出來。平日里在許家負責采購,也算有點實權。因此引薦一個小小的廚娘自然不在話下。 林蔚模樣生得討喜,身材嬌小,白白凈凈的,遠比實際年齡看起來要小。她人又勤快能干,說話也甜。頭一回來后廚也不顯得膽怯,反正哪里有活她就去干,總歸不閑著便是。 一直忙活到了天色黑透,林蔚才從許家出來。她心里擔憂林惜一個人照顧不來兩個弟弟,一路上走得匆忙,路遇一個賣糖人的小攤子旁,見上頭插滿了黃澄澄的糖人,一時間有些挪不開步子了。 “姑娘來一支糖人吧?” 林蔚問:“怎么賣的?” 那攤主回道:“兩文錢一支,這時候也不早了,我還趕著回去,你要是買兩支,我便宜你一文錢??!” 林蔚微微有些猶豫,可想起來林晨這幾日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連飯都不好好吃。眼看著小臉都瘦了一圈。這才咬了咬牙,從腰間掏出三個銅板遞了上去。 她自己都不舍得吃一口,用干凈帕子包好,塞在衣裳里,這才大步往巷子里走。巷子又深又黑,借著清冷的月光依稀能瞧清路。 遠遠的,就見一道月牙白的影子立在自家門口,身邊還有一匹馬。林蔚揉了揉眼眶,離得近了才瞅見是誰。 宋長寧長身玉立,單手負在身后,似乎在猶豫要不要進去?;厥讜r,卻見林蔚就站在自己對面。 才幾天未見,她又瘦了。就跟吃不胖似的,總是一副很瘦弱的樣子,沒由來讓人覺得很是心疼。 “叔,你怎么找來了?” 林蔚緩步走了過去,垂首捏了捏衣角,再抬臉時故作輕松道:“進去坐一坐吧?” 宋長寧不答,沉默半晌兒,嘆了口氣:“你怎么一聲招呼都不打,就帶著孩子們走了?!?/br> 林蔚眨了眨眼睛道:“我以為叔這么聰明,應該能猜得到?!?/br> 哪里會猜不到,宋凌川那日風風火火的跑去找宋長寧,口口聲聲的說要迎娶林蔚。若他是真情實意那倒還好,最怕宋凌川只是一時心血來潮。而且,宋長寧總覺得宋凌川此舉是有意為之,意在報復。 好在林蔚已經用實際行動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林蔚,到底是我這做叔叔的沒盡到責任。我替你再尋個宅子住罷?!?/br> “不不不?!绷治第s忙道:“真的不用的,已經打擾叔很久了,我有手有腳的,難不成還能餓死不成。我住這里挺好的,現在又找到了謀生的飯碗,以后會越來越好的?!?/br> 她想了想,又補充一句:“等我日后發達了,一定親自上門感謝世叔的恩情?!?/br> 宋長寧眉梢微微一挑,只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勉強你。日后有什么難處,只管派人來通知我一聲,我必然能幫你一幫?!?/br> 他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張銀票塞進林蔚手中,“這個你拿去罷?!?/br> 林蔚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張一千兩的銀票,微微吃了一驚??傻降资菍y票遞了回去,搖頭道:“不用的,真的不用。已經麻煩你很久了,我心里很是過意不去。再說了,這么多銀子放我這也不安全。樹大招風,再引來歹徒就糟糕了。這銀子你拿回去,等我什么時候連飯都吃不上了,再厚著臉皮上門求收留?!?/br> 宋長寧想了想,似乎是沒想到什么好的說辭,一時無言。許久,才伸手將林蔚擁在懷里。他沒往深處想,就跟平時抱著林晨似的,大手輕輕往林蔚后背拍了拍。 “委屈你了?!?/br>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林蔚還真覺得有那么一點委屈??伤膊皇悄欠N高門大戶的千金小姐,什么苦沒吃過,什么罪沒受過。眼下有吃有喝有住的,其實并沒有覺得如何辛苦。 如果要說委屈,那恐怕就是宋長寧的不作為了。林蔚一顆真心全然撲在宋長寧身上,可他倒好,跟棵千年老鐵樹似的,別說是花了,連片葉子都不長。 宋長寧到底也沒進去坐上一會兒,將帶來的吃食交予林蔚之后,這便牽著馬走了。一身月牙白的衣裳在月色下尤其干凈清爽,林蔚提著糕點愣愣的看了片刻,再垂眸看看自己,心里忽然涌上了兩分心灰意冷。 云泥之別,門不當戶不對。 林蔚驀然想起,方才忘記囑咐宋長寧,不要將她的行蹤告訴宋凌川??赊D念一想,宋長寧要是想告訴宋凌川,早便告訴了,何必等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