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我是深情男配[穿書] 第121節
二月節, 驚蟄。 宜出行、嫁娶、入宅;忌安葬、動土、祈福。 小道士挑了個黃道吉日,收起自己的小包袱快快活活下山去, 他今年十五又三個月, 換做山下的人大概早已娶妻, 手腳快些的連孩子都已經出生了, 可作一個道士,這樣的年紀卻還太小了,小到這還是他第一次下山,第一次臨危受命。 年輕人對這大千世界自然有許許多多的憧憬與迷戀,小道士身擔重任, 并不敢過分貪戀紅塵,可是他步行于繁華的塵世間, 又禁不住著眼于萬千色相。 一年之計在于春,春天的初始帶來勃勃生機, 幾乎是凡人最為喜悅的時刻,熬過漫長乏味的冬天,壓在雪下的種子終于發出芽苗來, 遷徙的鳥群紛紛歸來。 小道士穿著一身素色的道袍,配著桃木劍,牽著一匹小毛驢,柔和的春風拂過臉龐,街上的小販殷勤叫賣,對面的茶樓上傳來琵琶與說書人的歌聲,春山如墨, 碧水清澈,日光灑落下來有說不出的溫暖。 他在清心寡欲的山上修行多年,萬萬沒想到這個世界上居然有這么動人的景色,就連往日看慣了的碧空都顯得別有不同了起來。 然而小道士還沒有意識到人間的美麗大多是建立在錢之上的。 小道士的路程很漫長,他要走過兩個國家,涉過一條江,翻過十座山,去找隱藏起來的青丘。 因此小道士的師長給他準備了非常非常多的錢,這讓小道士過了很愜意的兩個月,只是兩個月一過,他的住處就從大客棧變成小客棧,再從小客棧變成小小酒肆,又從小小的酒肆變成了民宿,再到最后,他就只能露宿在荒廟之中了。 小道士并不為自己的衣食而感到憂心,因為他發現這個世界原來并不全是美麗的,還有許許多多可憐的值得同情的人,于是他的錢囊大開,銀錢源源不斷地流了出去,流向那些快要餓死的貧民。 他自己雖然吃得不好,但是想到這些人不用因為一口飯而死去,便覺得饅頭都香甜了起來。 有好心的老板關切問他:“你這樣施舍固然是好,可是財不露白,恐怕會被人盯上,而且總有人是故意來騙錢的?!?/br> 小道士卻不在乎:“只要我給出去的錢里,有人能因此受益,那就不算白給?!?/br> 不過的確有很多貪心的人盯上了小道士,他只好避開熱鬧的城市,往偏僻荒蕪的路上走,其實他的錢袋早就空了,可是人的貪婪是永遠不會清空的。 小道士晚上與鬼神的泥塑睡在一起,白天則拼命地趕路,他仍然是那樣熱心善良,就算這個世界已經沒有剛下山時那么美麗動人了,甚至變得有些陰森可怖了。有時候誰家中了邪,遭了災,小道士還會進去幫幫忙,他的修為不算很深,可比起招搖撞騙的神棍與假道士,卻已是頂天的厲害人物了。 這一天小道士又幫了別人的忙,有個村子在祭河神,準備將漂亮的小姑娘丟進水里去,他一劍刺出如龍,輕松將河水里吃人的大泥鰍挑上了岸,嚇得擺開好幾桌神位貢品的騙子鉆到了桌底下去。 那大泥鰍長得真大,腰粗得像是皇宮里的盤龍柱,頭大得分不清東南西北,只吭哧吭哧喘著粗氣。 “臭道士?!蹦谴竽圉q離了水,簡直要沒了半條命,叫道,“你我無冤無仇,為何害我性命,損我修為?!?/br> 小道士嘻嘻笑起來,做了個大鬼臉:“你既然害人家的命,我自然就害你的命?!?/br> 村民與村長們圍聚過來,“小神仙”、“小道長”不絕于口,那哭哭啼啼的祭品女子盈盈走過來福了福身,他們沒殺那條泥鰍,只是哄小道士吃了好飯好菜,請他去村長家中睡覺。 小道士吃飽了肚子,只覺得格外困,于是打了個大哈欠,將包袱死死綁在自己的身上,趴在床上沉沉睡去了。 夜深時,小道士聽見了哭聲與嚷聲,有人喊著失火了,有人叫著救命求饒,他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起身,想抓自己的桃木劍,發現劍已經沒了,連帶著身上的包袱都不見了,只有懷里的木牌子在暗夜里發著光。 “小子,這是你的包裹嗎?” 燒得搖搖欲墜的木屋快塌了,可不知哪來的力量,將所有殘破的材料都定在空中,一個人分開大火走了進來,他手上還拿著小道士的黃皮包袱與桃木劍,輕輕拋了過來。 小道士急忙將包袱翻看一遍,什么都沒有丟,倒是懷里的木牌輕輕飛了過去,落在那個人的手里。 “小道士?!蹦侨藛柕?,一雙鳳眸似笑非笑,他穿著身白衣,像是冬雪塑出未化的神像,在春日尚未消融,“這個木牌子是哪里來的?!?/br> 小道士老實回答道:“是我師娘給我的,他說要是路上有什么麻煩,會救我的命,還能帶我去青丘?!?/br> 那人“哦”了聲,漫不經心道:“你是酆憑虛的徒弟?!?/br> “正是?!毙〉朗刻麓?,老實巴交地點點頭,對著那陌生人行了一禮,“多謝前輩搭救,不知道發生何事,外頭的村民可無事?” “村民?”好心的前輩臉上露出絲譏諷笑意,“正是這些村民放了這把火,想燒死你呢?!?/br> 原來那泥鰍精并非是脅迫村民的惡怪,他與村民早有約定,每年吃一個女子,便保佑村民們風調雨順,五谷豐登,那些擺供桌的假道士并不是來驅魔衛道的,而是來供奉那魚怪的。因此小道士一來,自是擋了人家的財路與生計,他們見小道士身手不凡,不敢明著下手,便在飯食里下藥,偷了包袱與桃木劍,準備將他活活燒死。 “如何,你后悔做好事了嗎?”那前輩問道,他似乎對誰都不大在意,臉上掛著冷笑,談不上惡意,只是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 他讓小道士想到冬日的雪,看著美,飄進脖子里又冷得直打哆嗦。 小道士搖了搖頭,他并不覺得遇到惡就要否決善,只是緊緊抱著自己的包袱,這片火海蒸得他屁股發燙,而門口被坍塌的木材擋住了,他頗為誠懇地問道:“前輩,我們可以出去談話嗎?” 前輩于是直接拎著他走出了火海。 火勢很大,村子的屋子幾乎全燒成了一片,凡人們互相擠著,抱著不懂事的娃娃哭得傷心,眼睛里倒映著紅紅的火光。小道士提著腿,像個麻袋般被前輩拎著,他的臉被火舌差點舔了口,此刻正發燙,卻發現對方完全不為所動,不由感慨道:“前輩修為高深,晚輩實在佩服?!?/br> “這種也叫火么?”前輩冷笑了聲,平淡道,“你還沒見過真正的火呢?” 等小道士追問真正的火是什么樣的,對方卻又不肯再說了,他就像是師娘塞過來的那個木牌子一般,神秘又古怪,上面藏滿了小道士看不懂的東西。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小道士終于被放下來,他抱拳道:“多謝前輩救命之恩?!?/br> “不必了?!卑着勰凶又皇悄坏乜粗?,“我與青丘算不上很熟,倒是能給你指條路?!?/br> 小道士有些傻眼,他“啊”了聲,摸摸腦袋道:“可是,可是師娘說,您會帶我去青丘的???” “我還有些事,沒辦法帶你去,不過你去青丘做什么?” “噢?!毙〉朗颗牧伺淖约旱陌?,他繃起小臉,嚴肅道,“此事本不宜到處宣揚,但既是前輩要問,倒瞞不得,這包裹里裝著魔界逃出的魘魔,我門內無人有此能力消滅,師娘便說他故居青丘之中有位叫做玄解的大能,能徹底解決魘魔,因此派我前往青丘?!?/br> 那人好像很快地笑了下,又重新恢復成了古井無波的模樣,叫小道士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既是如此,那便后會有期了,小道士?!?/br> 對方最終什么都沒有說,指明了如何進入青丘的辦法,眨眼間就消失在了原地,小道士轉了兩圈,愣是沒看到半個人影,不由得摸了摸頭發,心道果然是師娘的娘家人,來無影去無蹤的本事跟師娘簡直一模一樣,而且長得還這么好看,是不是他們那的人都長得漂亮,不知道有沒有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娘。 小道士不好意思地蹭了蹭自己的臉,覺得自己光天化日想這些實在有些失禮,可抬頭一看,還未天亮,那就沒什么了,夜間想想這樣的事,是人之常情。 往外走了兩步,小道士才忽然反應過來:哎呀,前輩沒將木牌還我,原來那木牌只能用一次啊。 一次也好,比常人已多了條命,不該貪心。 小道士重新上路,美滋滋地扛起自己的包袱,覺得那遙不可及的青丘似乎朦朧變成了某個小姑娘美麗的輪廓,實在是個神秘又令人期待的地方。他已經見識過人間的繁華與溫暖,也見識過人間的冷清與丑惡,因此想迫不及待地看看青丘是什么樣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劇情需要換了個新視角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第一百八十三章 從初春走到了深冬, 小道士穿破了兩雙鞋子,身上的棉衣綻開線, 起了球, 仍背著那個洗得發白的小小包裹。 他全身上下已經沒有一分錢了, 因此難免有些風塵仆仆, 灰頭土臉的模樣,不過沒有錢并不影響小道士的飲食起居,因為這人世間實在過于慷慨,春夏秋時,他能在泥土里找到新鮮的野菜與蘑菇, 只要找些枯枝烤一烤,就能勉強度日, 如果吃厭了,還有許多結在枝頭的野果子, 這些東西都是天生地養的,不用半分錢。 只是入了冬就開始艱難起來了,好在這世界上的壞人與好人是一樣多的, 小道士上當受騙了幾次,可同樣有好心人因為他斬妖除魔的行為請他吃了幾頓飯,又塞了許多干糧給他。 于是抵達青羌國的時候,小道士的錢囊雖然是空的,但是包袱里卻裝著幾張比紙片還薄的大餅,比石塊還硬的饅頭。 因此小道士的心里始終很快樂,只要肚子不餓得咕咕叫, 這世間看起來就十分美好。 只不過有一頓沒一頓的下場就是小道士圓圓胖胖的臉消瘦了許多,他現在看起來,雖還沒到面黃肌瘦那么夸張,但也實在相差不遠了。 青羌國是個很有趣的國家,它跟小道士所經歷過的許多國家都不太一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靠近青丘的緣故,大街上居然有許多修為普普通通的妖怪混在人群之中。小道士一路走下來,發現五十個人里少說有一個妖怪混在其中,他們有些開了攤子,有些嫁了人,有的娶了媳婦,看起來跟尋常的凡人并沒有什么區別。 小道士不由看得目瞪口呆,他雖然有一顆斬妖除魔的心,但也知道什么叫蟻多咬死象,無緣無故在大街上捉妖,別說妖了,怕是還要把凡人們嚇死。 這些妖怪當然也看得出來小道士是個真正的道士,而不是招搖撞騙的神棍,居然并不害怕,反倒十分熱情地招呼他落座,要請他吃飯。 妖怪請道士吃飯,這是小道士遇到過最奇怪的事了,不過他仍然坐了下來,他的確餓得肚子咕咕直叫,而青羌國里又不能就地生火烤烤面餅。 請小道士吃飯的是個腦袋上簪著羽毛的漂亮女子,她穿著一身紅衣,孤身出行,喊了兩碗云吞跟陽春面,又加了兩大勺rou,她想了想,將自己碗里的rou也夾給了小道士,臉上帶著笑,壓低聲音道:“小子,吃完了老娘的面,就安生點,這里可沒什么妖怪給你除的?!?/br> 小道士感覺得到四面八方的妖怪都在看他,不由得背后沁出汗來,疑心自己是來到了一個妖之國,他低頭稀里嘩啦地喝掉了半碗面,又將rou吃掉了大半,這才雄赳赳氣昂昂地說道:“若有妖怪為惡,貧道怎能坐視不理!” 他的嘴上還沾著一圈油腥,清瘦的臉上沒有半點氣勢,看起來簡直有幾分滑稽,偏偏那雙眼睛充滿了毅力與正義。 “哼?!奔t衣女子冷笑了聲,嚇唬道,“聽起來你還算講道理,不然我就把你捆起來丟去沉海,給那頭蠢龍吃?!?/br> 小道士本還以為紅衣女子會惱羞成怒,收走自己的半碗面,見她沒有這個意思,于是又低下頭把面全吃完了,不太好意思地抬起頭問道:“那我可以再點一碗面嗎?我這么瘦巴巴的,不太好吃?!?/br> “吃吧?!奔t衣女子云淡風輕道,“再來十碗?!?/br> “不用了,不用了?!毙〉朗考泵[手,心虛道,“我不用吃那么多的?!?/br> 紅衣女子冷冷道:“我知道,有八碗是我的?!?/br> “啊——”小道士遺憾地想,早知道就不謙虛了。 面攤臨近一間茶樓,里頭的說書人正在講當年發生的奇事,說是先王的一位妃嬪生得美貌多情,宛如仙子下凡,當年青羌邊境臨海處有孽龍作亂,被這妃子的族人所降服,后來先王駕崩,這妃嬪傷心欲絕,也自縊而亡。 這海邊有條黑龍,小道士是知道的,典上確有記載。 而聽這說書人與茶客的反應,這位妃子似乎是妖精來報恩,然而她不但沒有為非作歹,甚至還做了許多好事,而上任君王除了過于寵愛這位妃子之外,也是個賢明有德的好皇帝,起碼國家一直安康平樂,沒出過什么大災大難,也不曾受戰亂兵戈之苦。 難怪這里的妖怪這么多,這個國家對妖怪的寬容與和善程度實在令人咂舌。 他一邊聽說書人講青羌國的八卦,一邊吃面,很是津津有味,不亦樂乎,又驚奇道:“青羌原來是可以談論王族之事的嗎?” 紅衣女子瞥了他一眼,大概是嫌棄他煩,又想直接結束話題了事,便解釋道:“只限先王與那位妃子罷了,當年確實有許多奇事發生,堵不如疏,便由著他們隨便說去了?!碑斎藗儌髦{久了,真正的真相就會被淹沒,被埋入泥土之中無聲無息地與春歌的空棺作伴。 小道士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待吃完面,就站起身來躬身道:“多謝大姐?!?/br> “哎,小道士,這面不能白吃,我要問你個問題?!奔t衣女子忽然道,“你足足吃了我五碗面,五碗面要你做一件事,不算過分吧?!?/br> 小道士緊張道:“這……這自是不過分,只是絕不可是什么有悖倫常,有違天道正理的事?!?/br> 紅衣女子啐了他一口道:“呸,小孩子家家的,腦子里在想什么東西,什么有悖倫常,我跟你有什么關系,能要你干什么,瞎說話?!?/br> 小道士一頭霧水,心道:有悖倫常的意思,便是要我違抗師命,或是損傷師父師娘甚至師弟師妹他們的關系,還能有什么?難道這句話的意思,在青羌國是不一樣的嗎? 這種相關的笑話,小道士鬧了不少,不同的地方對某些話的理解都不一樣,小道士摸了摸腦袋,乖巧道:“總之,不叫我做壞事就可以了?!?/br> 紅衣女子這才松了口氣道:“我要你做壞事干嘛,我是想問你,你是不是見過滄玉?” 滄玉? 小道士小小的腦袋上冒出了大大的疑惑,這一路走來,他見過草魚、鯽魚、捕魚、打魚,也見過白玉、碧玉、君子如玉,唯獨沒有見過滄玉,于是老實道:“沒有咧,不過要是羽毛,倒是見到過,鳥兒身上的有,你的頭上也有?!?/br> “臭小子,你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耍老娘?”方才還只是大大咧咧的紅衣女子忽然化身為了女豺狼虎豹,她瞪起一雙杏眼,看起來比妖魔還駭人,好像能活生生把小道士吞下去一樣,惡狠狠道,“滄玉是個……是個……” 她愣了愣。 小道士在心里糾正道:要是魚,那就是一條魚,要是羽毛,那就是一根羽毛,怎么能用一個呢? “他是個很高很高的男子,我不知道他穿什么衣服,不過他很好看,比天底下很多人甚至很多妖怪都好看,而且很厲害,不過你見到他的時候,他可能沒有出過手,反正你只要知道比你厲害幾百倍就行了?!蹦羌t衣女子沉吟道,“我也不知道他是獨來獨往還是身邊有伴,總之你見沒見過一個很好看的男人?” 很好看,是多好看呢。 小道士歪了歪頭,奇怪道:“大姐,我是修道人,以后要娶媳婦的,男人生得再好看,與我有什么關系呢?!?/br> “……”紅衣女子突然摸了摸他的頭,慈祥而溫和地說道,“小道士,要是你早出生幾年,現在老娘就把你撕碎了抓去喂魚,一定能喂得肥肥胖胖,來年宰上一頓好宴?!彼f話聲音十分輕柔溫和,聽起來卻隱隱約約能感到有幾分咬牙切齒之恨,叫小道士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幸好貧道晚出生了好幾年?!毙〉朗抗郧傻?。 紅衣女子把他抓起拋了出去,怒道:“滾吧!賊道!” 吃了人家五碗面,挨一頓打,這實在是太劃算的買賣了,餓肚子的時候什么都變得無關緊要起來,何況是挨打。小道士摸摸吃了個半飽的肚子,心情愉快地往青丘走去——青羌國就是青丘的最后一站,他走了一年多,終于要到達目的地了,也不知道包袱里的魘魔是不是都快待到發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