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我是深情男配[穿書] 第55節
謝通幽聽得無地自容,半晌只能啟唇扯出一點苦笑來,這并非他第一次感覺到玄解的不近人情,然而還是覺得屋內仿佛剛被暴風雨過境,連同自己往昔所思所想都被卷在半空撕扯,碾碎成了粉末,輕飄飄從空中落下,最終只道:“玄解兄的道心遠勝過我?!?/br> 虧得謝通幽好涵養,還能客客氣氣地說出這番話來,換做是他人,只怕這時支撐著病體都要下來跟玄解打一架了。 凡人與凡人爭執吵鬧,一言不合難免要冷戰幾日,然而玄解并非如此,他只不過給予對方答案,至于這個答案對方是否接受,那于他而言,根本無關緊要。假使沒有做好任何準備,本就不該隨便詢問出口。 玄解畢竟是妖,他不明白人類有時候尋求答案,并不為尖銳的真理,只是為了溫存的暖意與安慰,因此并無任何尷尬,更沒什么窘迫之感,而是上前去幫謝通幽拉了拉被子,緩緩道:“你該休息了?!?/br> 謝通幽苦笑了一聲,有些無奈道:“通常凡人是不會這樣的?!彼人粤藘陕?,“不會在說完別人不好之后,這樣照顧對方的?!?/br> “你們凡人規矩真多?!毙饫淅涞?,“要不要我為你造個幻境,讓你好眠一些?” 謝通幽笑道:“什么?” “君玉賢?!毙馄届o道,“你不是很想見他嗎?” 出乎意料的是,謝通幽將笑微微收斂了起來,他靜靜看著玄解,就這么默默無言了片刻,他心中只覺得一片混沌,茫茫然的,說不渴望是假的,說是渴望,似乎又不大愿意,于是就笑了笑,仿佛天地里的寒氣一股腦浸透心肺,輕聲道:“不,不?!?/br> “為什么?”玄解有點驚訝。 謝通幽道:“你會刻意讓滄玉兄出現在夢中嗎?” 玄解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沒有再提此事了。 “假的,終究只是假的?!敝x通幽還沒有徹底回過神來,自顧自地念叨著,好像是在說服玄解,又好像是在說服自己。大概是這場夢真的太久了,久到他怎么都醒不過來,怎么都走不出來,直至此時此刻,都以為自己尚在夢中。 然而他明白,自己已經醒了,山上閑云二十五日,那才是夢。 一人一妖對坐無言,既沒妖說要走,也沒有人說要休息,就這么等來了滄玉的敲門聲。 滄玉抱著小參仙進來的樣子委實過于賢妻良母,心有綺念的異獸幾乎以為自己方才沒控制住造了場幻夢,心思純正的凡人謝通幽則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差點沒被氣嗆出肺來。 美人生得一張美貌,滄玉目如秋水,面似冠玉,說嬌帶有三分艷,肅然之姿容,好比高山之月,雪中寒梅,柔媚之余平添幾分勃發英氣,按照常理來說,美人應當做什么都漂亮,只可惜狐妖那張臉過于多情,神態又過于冷淡,抱著小參仙的模樣與慈愛無關,倒有些不協調。 那雙手可以握扇,可以把盞,偏就叫人想不到抱著一個孩子的場景。 “你們方才在講什么趣事嗎?” 滄玉問道,聲音波瀾不驚,將熟睡的小參仙放在了謝通幽身邊,淡淡道:“不管方才的話題有多歡喜,只怕我要打擾你們的雅興了?!?/br> 謝通幽眉間還帶著點笑意,他撩起被子一角蓋在小娃娃身上,他當然知道滄玉不會無緣無故叫小孩子抱進來。方才他不愿見小參仙,是怕小娃娃鬧騰起來,自己沒有精力應付,倒不是怕過了病氣去,這小胖子本就是地靈,又有修為,要是虛弱到會沾凡人的病氣,那不如當根蘿卜燉湯。 如今安睡下去,他自然沒有二話。 “你家的下人對這個將來給你摔盆的實在不太上心?!睖嬗裆焓置嗣⑾傻念^發,又輕輕彈了彈那小花,覺得手感不錯,其實與墻角長出來的野花野草并沒多大區別,只是生在這娃娃頭上,顯得格外乖順可憐,放柔了聲道,“小人參還以為是自己害了你生病,想摘了腦袋上的花給你當藥喝?!?/br> 單句說聽來普通,湊起來就意義不同了。 話不用講太多,聰明人聽得懂就好,絮絮叨叨反而像是說長道短的小人。 雖說已經是了。 謝通幽仍在笑,他已經非常累了,病重的身體在緩慢拖垮他,然而他仍舊有種無人能敵的銳氣,笑里少了溫和與暖意,看起來鋒利如刀刃,冷酷似霜雪。他很輕快地掐了把小參仙的臉,近乎戲謔般地說道:“小胖子待我一片赤誠,我實在感動,看來今日不做甜糕給他吃是不成的了?!?/br> 他看起來像是在說分尸,而不是在說甜糕。 “多謝滄玉兄了?!敝x通幽聲音輕飄飄的,宛如一個久病之人,漫不經心地下了逐客令,“我有些累了?!?/br> 滄玉跟玄解從容離開了,答應了事不代表立刻要走,總歸還有雜七雜八的瑣事,至于謝通幽會怎么處理他家的下人,滄玉更是半點都不在乎。 小參仙有修為在身,即便受了欺侮,大可逃回山上,再說他師父在天有靈——真正意義上的在天有靈,總會保佑他的。 誰能保護得了誰一輩子呢。 滄玉下意識轉頭看向了身旁的玄解,對方正皺著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自從玄解化形之后,他就越來越看不懂這個年輕人了。因此此刻滄玉實在想不出來玄解到底是抱著什么樣的想法說出那兩句話,又到底明不明白自己說出那番話后意味著什么? 也許只有他一個人在這里六神無主,在這里心神不定,這一切對玄解而言毫無意義。 大概人的本性就是如此麻煩,寂寞甚至會扭曲一個人的性向,滄玉不斷勸告自己,不要因為身邊的姑娘都不太正常就放棄治療,好端端看上自己年輕漂亮的“養子”,聽起來像是什么猥瑣大叔想要犯罪的征兆。 他雖然年紀到了,但是好歹要活出歲月的光彩來! 簡直像個沼澤,滄玉越想往外爬,又控制不住陷入其中,都怪那些話太動聽了,他怎能抗拒。 “滄玉……” “什么?” 玄解以一種頗為微妙而復雜的表情問道:“你可以坐在我的腿上嗎?” 第七十章 直到重新回到船上的時候, 滄玉都有點沒反應過來。 玄解并沒有解釋,他不是那種解釋的妖,好像做什么事問什么問題都合該天經地義, 旁人得一五一十耐心解答才行。滄玉被他牽著鼻子跑了近兩座城了,愣是到如今才回過味來, 然而仔細打量著對方純良無辜的神態,又繼續在坑里自欺欺人。 謝通幽是個好朋友,任是誰跟他交朋友都可以說是走了大運, 可惜好人沒好報、禍害遺千年這句話在他身上展露無遺。滄玉不知道他還能活多久, 更不知道對方未來的命運會如何,他遇到謝通幽,就好像這艘船順江直下,所看到的美景之一罷了。 他們見識過了夢魘纏繞的姑胥,又賞過了永寧的佳釀與好戲,不過是生命之中偶然相逢, 誰都不會陪著誰到永久。 不過雁過留影、風過留聲,好心腸的謝通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錢,等滄玉跟玄解上船上, 堆滿了船艙的吃穿用具塞得人無處下腳,船上甚至被安了棋子與釣竿。滄玉下棋只是普通, 釣魚更是稀松, 天知道會不會被玄解虐得毫無還手之力, 因而整天只能吃吃喝喝, 把自己從精致的大美人活成肥宅進行時。 要不是滄玉沒有畢業, 學得又不是中文系,文化功底稍微差了那么一丁點,早就提筆寫篇游記了,還能記個凄美的愛情故事回去講給小狐貍聽。 回去…… 滄玉一愣,隨即不太在乎地重新拈起了棋子來。 這幾天滄玉不太能想有關家的東西,可能是因為底線在可悲的人性摧毀下節節敗退,他沒來由地想家,又不知道天地之大,自己能回到哪里去。人一脆弱,見著誰都想愛,滄玉身邊沒有其他受害者,只有一個傻不溜丟的玄解,見著什么都想問為什么,看著世界稀奇的不得了。 即便滄玉不是直男,他也不覺得能從玄解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不過話說回來,假使玄解是個合適的對象,滄玉恐怕也未必會跟他在一起,軟弱是人的情緒之一,他可以想,但不能真正放縱。 那叫墮落。 更別提滄玉還是個直男,比起男人,他更中意女人,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他身邊總是沒什么異性緣。這鐵定不是他沒有什么男子氣概,應該是原身實在長得太讓人自卑,這種麻煩真不知道是不是該稱之為甜蜜的負擔。 船是客船,不比商船大,可比尋常盡興賞月的小船還是要大些的,船艙內有兩個房間,供以休息洗浴。 滄玉自己跟自己下了會兒五子棋,很快就將棋子收了,到房間里頭去沐浴,謝通幽送了不少成衣給他們,反復熏過香,免得生蟲,到了分別時對方總算把真心話說出口來:“滄玉兄的衣著打扮與本土人士迥異,因此難免被誤會,若是可以,還是換上凡間的衣物吧?!?/br> 那你不早提醒我? 滄玉總算知道自己老被人誤解的原因是什么了,而謝通幽早先與他們不熟,不便提出此言,免得被大妖誤會自己歧視妖族審美,加上他為玄解跟滄玉定制的新衣混在謝府訂做的衣裳單里,需要一段工期,使得這話題一直拖到了如今才解決。 玄解沒什么太大的反應,大概對他來講,穿草皮跟布衣甚至金甲都沒有任何區別,只為了包裹身軀罷了。 其實滄玉分辨不太出來這些厚重的衣物有什么區別,可仔細想了想,覺得既然風格迥異,大概就是在大家都穿牛仔褲的時候,有個人穿了蓬蓬裙上街,多少顯得有些稀奇。 只不過在他看來難以分辨罷了。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滄玉對換衣服沒有什么反感,畢竟穿新衣服總是讓人愉快的。 滄玉不喜歡逛街,變成妖怪后有能力用皮毛幻化成衣物就更是名正言順地偷起了懶,壓根不必憂心自己是不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然而有人幫忙著手打點好了一切,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莫要辜負好友美意嘛。 在這點上,滄玉倒比玄解更會享受生活些。 新衣很輕便,摸上去薄得令人訝異,不知道是不是養的春蠶吃不飽飯,餓瘦了只能吐出這么點細絲來,不過入手很柔滑,帶著點涼意,正正經經一套擺放好,大概是知道滄玉完全不懂人間的禮法,都固定搭配完了給他。 人間的衣服做成后總是習慣熏香,一是為了驅蟲,二是為了除臭,新制好的衣物多少有些異味,因此要用香料反復熏染,才會叫達官貴人喜歡,貧民就沒這么多麻煩了。冬日的衣物也有,厚厚的大氅摸上去就熱得發慌,滄玉只碰了碰,就壓到箱底去了。 如果他現在還是人,這東西在冬天能派上大用處,可惜他是妖,這大氅除了礙手礙腳就沒別的用處了。 等滄玉換了衣服上甲板來吹風的時候,玄解還在釣魚,這船快得像是在飛,即便魚兒有幸見著魚鉤,下一秒也就連線帶船消失在視野里了,即便不止七秒鐘的記憶,鐵定也覺得自己方才出現了幻覺。 誠然,釣魚是種興趣,未必一定要釣得上魚才算本事。 姜太公就釣到了龍。 滄玉想:可玄解又釣不到龍,他要是釣到了,那就不是興趣,是性命攸關的事了。 不論江里出現的是龍王,還是人間天子,亦或者是霖雍,都顯得很恐怖。 “你方才玩的棋……”玄解有些遲疑地頓了頓,慢騰騰道,“是什么?” 其實玄解一眼就看見了滄玉在玩的那東西,兩眼就看明白了規則,那東西太簡單,連成五子就算是贏,只不過滄玉自己與自己玩,孜孜不倦地收了子又再下,好似無窮無盡,永遠沒有輸贏結果。 棋只不過是個借口,玄解肆無忌憚地打量著滄玉,他從未覺得衣物的改變會給一個妖帶來如此大的變化。 若說往日的滄玉如同山野綠藤上悄然開放的幽蘭,今日他就似是云中雪,山上霧,此間夜色之中靜謐的月光,清幽幽,冷淡淡,如這滔滔江水,全無半點波瀾。人類的華服給他平添了些紅塵的煙火氣,忽然從那純然的野性與素樸之中走出,華貴似一盞精心呵護的琉璃燈。 人類并非全無可取之處。 滄玉不那么像白狐了,他看起來就只是滄玉而已。 玄解并沒有覺得討厭,這身衣裳很好看,顯得滄玉格外體態端莊,只是比白狐少了些優雅,多了點逼人的貴氣。大概是因為一同洗了長發的緣故,黑色的偽裝很快就褪去了,落得銀霜垂在肩膀,滴滴答答倘著未干的水滴,看起來柔順至極。 “五子棋?!?/br> 滄玉略有些訝異。沒想到玄解會注意到自己這兒。 名字倒很貼切。 玄解點了點頭,沒太在意,再看下去只怕要引滄玉注意,他很快就挪開了臉,聽著夜間的風聲看了看地圖。如果謝通幽給的地圖沒出什么差錯,那么他們離目的地還有一段不短的路程,即便是以現在這個速度前進,恐怕都要趕個六七天的行程。 “你覺得如何?是否奇怪?” 不止女人有虛榮心,男人同樣有,指不定更旺盛,滄玉故作無動于衷的模樣,仿佛并不在乎玄解會如何回應,實則悄悄豎起了耳朵,等待反饋。所謂人要臉樹要皮,這衣裳好穿是好穿,可滄玉并不知道自己穿起來是什么樣,要是不好看,不如回歸原生態跟大自然肩并肩。 他其實覺得自己以前那套還挺不錯的。 “不會?!毙獾?,他應聲轉過頭來,終于能夠名正言順地看著滄玉,此刻有了充裕的時間,當然不會錯過,盡情使用著對方給予的機會欣賞,半晌才吝嗇地又吐出幾個字來,“你很好看?!?/br> 滄玉輕輕笑了笑,夜風吹亂他霜雪般的長發,長睫微抬,讓玄解分辨不出他的年紀。 大多時候滄玉都是年輕的,偶爾他會看起來有種歷盡千帆的滄桑感,玄解從未知曉的過往隱藏在那雙琥珀色的眸子里,是觸手不能及的過往。 談不上生厭,可玄解的確不那么喜歡。 “很動聽?!睖嬗褓澷p他,似笑非笑,難說是夸贊還是調侃,他伸出手來,似要摸一摸玄解的臉,可很快偏移了位置,輕輕順了順那身衣物,平靜道,“你去休息一會兒吧,這船一時半會無人掌舵又出不了什么事,總歸咱們是去收尸的,與其思考會不會迷路,倒不如想想自己挖坑的技巧是否精湛?!?/br> 玄解在掠過鼻尖的衣袖上嗅到了一點香氣,是人類的香料焚燒后殘余的味道,對妖族靈敏的鼻子而言過于甜膩了,離遠了,又像是似有若無的幽香,在這江面上沉沉浮浮,那點甜味消失不見了。 他忽然又問了一遍:“滄玉,你可以坐在我的腿上嗎?” “你說什么?”滄玉匪夷所思道。 玄解毫無求生欲,完全沒感覺到如師長一般的長輩在這句話下隱藏的暗流洶涌,單純又平靜地重復了一次:“我說,你可以坐在我的腿上嗎?” 哇靠,你還真敢再講一遍!別以為剛夸了我就可以這么算了! 要不是拜多年自閉生涯所賜,滄玉差點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露出猙獰的真面目來,他面無表情地打量著玄解,心中倍感微妙。容不得他不微妙,玄解的口吻簡直就像是在講“老師我們明天再做幾個小白鼠的實驗”那般科學嚴謹、平淡無奇,然而內容又這么勁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