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小紅狐貍卻不服氣,哼哼道:“可她一點也不聽話,也不感激,我娘說她是人生的,所以骨子里就壞?!?/br> “你呀?!睖嬗裥闹幸粍?,笑道,“小傻子,你與小白是兩種毛色,倘若你娘也說小白是白毛,不是紅毛,可見天生就壞,你心里又怎么想呢?” 小紅狐道:“我娘不會這么說的?!?/br> “傻小子,紅狐與白狐,人與妖,又差得多少呢,她性子好不好,與是人是妖沒有什么關系的?!睖嬗駥⑺卜诺降厣先?,溫聲道,“你們去賞月吧,記得早些回家,我也該回去了?!?/br> “大長老慢走~” “大長老告辭~” “笨!告辭是我們說的,大長老不能用?!?/br> “憑什么大長老就不能用!偏要用偏要用!” “呼呼——” …… 滄玉轉頭瞧了瞧,見他們五只小狐貍搖著大尾巴,擺著小屁股跑走了,不由得搖頭笑出聲來。 今日容丹離開青丘,他晚上又逗了會小狐崽子,心情十分舒暢,松了松筋骨后就決定回家睡覺了。 小狐貍們沒跑多久,東瞧西看了片刻,逮著處泥地使勁兒往下挖,不片刻就見得泥土松開了,里頭那物被埋久了,燒得熱氣騰騰,白煙直冒,再往深挖了四爪,竟挖出一顆緋紅的蛋來,燙得幾只小狐貍吱哇亂叫,急忙叼下葉子扇風,又用舌頭鼻尖去拱舔爪子,這才罷休。 這五只小狐崽哪里是出來賞月,分明是出來偷嘴吃,五只狐貍互相頂了頂腦殼,瞧著那蛋又流口水,又是心生畏懼。 這蛋生得只有他們腦袋大,本來昨日就拾到了,正是因為分贓不均才埋在這土里一日,五只小眼睛互相瞧了瞧,小紅狐貍抖了抖身子,細細聲道:“哎呀,咱們五個不夠吃,可只給大長老吃,不就夠了嗎?” “說得也是?!毙“缀偫蠚鈾M秋道,“我阿娘也說,大長老是為了青丘受的傷,咱們兄弟要吃,莫說能不能飽肚,其實也就圖個新鮮,鬧個不合倒不美了,不若懂事些,送給大長老吧?!?/br> 其余三只更年幼些,很是依依不舍,嘴邊流出口水來,俯下身子用爪子捂眼,嗚嗚哭道:“好吧,好吧,那就送去吧?!?/br> 這蛋燙得很,五只狐崽四散開來,拾了泥巴葉子跟幾根小樹棍,變做個小轎子,一狐一處,力弱的兩只待在一塊兒,便用樹葉兒將這蛋兒推進這轎中抬起,使了力兒,挪著四條短腿往滄玉家中跑去。 且不談這五個狐崽,滄玉剛回到家中,就見得自己那棵老樹被燒禿了一角,倩娘正在樹梢上咿呀亂叫,于是問她:“你做什么?” “哎呀!你總算是回來了?!辟荒锖喼币獓娀?,她叫道,“有小賊盜了我的蛋!我要回去問個清楚!” 偷蛋?那真是很嚴重的事了。 滄玉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你去吧?!?/br> 倩娘怒氣沖天,嘴巴里不干不凈地罵了好幾句,飛到半空中化為原型離開了。 沒想到倩娘居然都有蛋了。 滄玉嘖嘖有聲,剛想回屋,卻看見一片葉子飄落下來,上面寫著幾個字:倩娘,多日不見,甚是思念,你托我照顧的蛋今日也沒有孵化出來,山魈今天又來找我,看見蛋就沖了上來—— 字寫得密密麻麻,廢話又長又多,一片葉子寫不下,不過也大概夠叫滄玉知道發生什么事了。 愿上帝保佑倩娘的蛋。 滄玉嘆息了一聲,忽然聽見外頭亂叫喚,放眼看去,卻見五只團子連滾帶爬地向自己發起了沖撞,還有個滾速太快導致看不清的暗色物質。 “哎呦!” “我的頭!我的頭!” “尾巴!” “哎呀!” “痛痛痛?!?/br> “咚——!” 滄玉靜靜側過身體,看著撞在臺階上的五只小狐崽跟……一顆蛋? 第十九章 四只小狐貍撞得生疼,皆是兩眼含淚,險些兒哭出聲來,又怕沒了男子漢氣概,便強忍著,用爪子掩著,細細叫喚了兩聲。 只有小紅狐滿地找頭,小爪子刨地,驚慌失措:“我頭還在不在,我頭呢?” “還在?!睖嬗裥χ鴨柕?,“你們來我這兒做什么?” 待這陣疼痛過去,小白狐貍才道:“我們尋到枚蛋,想送給大長老補身子?!?/br> “你們不是賞月嗎?這蛋尋得好快?!睖嬗窆硎捌鹉敲都t蛋,只覺得有幾分燙手,說是熟了,卻又隱隱約約感覺到那蛋中還有生機,奇道,“我還當是個水煮紅殼蛋,里頭竟還活著,該不是什么火鳥的蛋……吧?!?/br> 他心里一咯噔,想到倩娘噴火的模樣,忙道:“你們從哪里得來的?” “噢,昨日有只灌灌與山魈打了起來,一邊吐火一邊吐水,那灌灌窩里掉出來這枚蛋,所謂見者有份,啊不是,逃命有份兒,我們看它沒腳,就帶著它一起跑了?!毙〖t狐老老實實道,“不過它不知怎的,晚上還好,白日就越來越燙,這會兒還算是好的呢,早上簡直燙得像個火球。我們想著大長老傷還沒好,就送來給你養身體了?!?/br> 滄玉心道:“的確燙手,難怪倩娘禿了不少羽毛,就按這蛋的溫度來講,她沒燙禿皮都算是母子心有靈犀了?!?/br> “好吧,你們倒也老實,隨我進來吃些果子吧?!睖嬗裥α诵?,帶著這蛋進了屋,找個竹籃裝上,五只小狐貍高高興興地跑了進來,滿屋子亂竄,他們幾個天不怕地不怕,遞根筷子都敢順桿往上爬。等滄玉從廚房里拿了山泉水跟野果出來時,梁上掛著兩只,燈盞腳趴著一只,自己被窩上躺了兩只,叫得都十分歡快。 五只狐崽見著食物來了,一躍而起,看那泉水清澈、花果鮮嫩,不覺口中流涎,齊齊撲上前來,圍著盤子拱成一團,翹起五個圓乎乎的小屁股,大尾巴搖來晃去,時不時誤傷友軍,也不管被抽打了幾下,只顧埋頭吃喝。 到底還是些孩子。 青丘并非沒有熟食,只不過這熟食跟美食的差別實在有些太大了,滄玉自己也沒有什么手藝,久而久之就懶得費心,干脆準備了許多果子在家中,之后倩娘來了,由于投誠緣故,又在院落里種了幾棵小果樹,四處去尋更好吃的果子給滄玉,免得滄玉哪天餓急了把她給吃了。 防范于未然嘛。 滄玉托起這枚紅蛋仔仔細細觀瞧了一遍,尋常的蛋要是這么燙,八成是熟了,可是這枚蛋卻還能感覺到一點生機。這么熟還能活下來,估計是不能熟吃,而滄玉對吃毛雞蛋毫無興趣,更何況,這要真是倩娘的那枚蛋,留下來還給她,也算成鳥之美。 雖說滄玉不知道禽類對自己下的蛋是不是都有感情,但既然倩娘有了神智,想來也應該有人類的感情。 小狐崽們丟了顆火蛋,卻各個吃飽喝足,還打包了幾個果子當宵夜,塞在身上掛的小布包里,頓時將不舍之情拋到九霄云外去,高高興興地跟滄玉道別后就離開了。 倩娘出外,直到半夜才憤憤不平地回來,滄玉等她半夜,見她臉上只有憤怒之色,卻無任何悲傷之情,不由得心中懷疑,就使了個神通將這蛋藏在袖中,老神在在地抄了手問她:“你原來已經婚配么?” “婚什么配?!辟荒镢?,“老娘黃花大閨女一個,瞎說什么呢?” 滄玉道:“可我聽你方才說丟了枚蛋?!?/br> “是??!”倩娘憤憤不平,“不知道哪來的殺才、小偷、混賬強盜!竟敢來偷我的蛋。那蛋可香了,我撿到它時饞得厲害,哪知道蛋殼堅硬,用火燒又燒不熟,就等著孵出來再吃,結果現在都沒了,也不知道落在哪個撿便宜的混球肚子里?!?/br> 滄玉這才明白,登時哭笑不得,便從袖中拿出那枚蛋來,問道:“你丟得是不是這枚蛋?” 倩娘驚呼了一聲,才記得去看滄玉的臉色,便訕訕道:“是……是啊。我可不是背著你偷吃,只是沒想起來這茬?!?/br> “這蛋命運委實曲折,既然吃不下,倒不如留他一命,你先孵著吧?!睖嬗耦D了頓,又笑道,“也算提前練習一番?!?/br> 這蛋在滄玉手中輕若無物,被一拋,便穩穩當當落在了倩娘的窩里,而他好似全然不在意一般走進屋中去了。 倩娘卻是一陣膽戰心驚,飛到窩上左看右看了會兒這枚蛋,只見月光照在蛋上,殼身赤紅逐漸消退,竟顯得殼兒晶瑩剔透起來,蛋身愈發透明,中似凝著團猩紅色的火焰,紅至發黑,正一跳一跳,宛若人的心音。 那火焰簡直難以逼視,倩娘只看了一眼,就覺得雙眼一陣刺痛,急忙別過臉去不敢再看,用肚皮試了試蛋上的溫度,這才坐了下去,嘟嘟囔囔道:“怪狐養怪蛋,這滄玉平日吃素,動手就殺生,重明鳥都叫他打死了,這傷養這么多天還不好,大家都是鳥,可別遷怒到我身上。我先瞞了他這蛋的事兒,現在他不吃,硬要我孵蛋,現在也不知道在上面折騰了什么古怪,竟平白生出一股子邪火,我若不孵,八成是要找個由頭給我好看。我可不找死!” 這可真是以小肚雞腸度人君子之腹了。 這蛋到底不小,倩娘把它墊在肚皮下,搖搖擺擺好似不倒翁一般睡了一宿,天初亮時,就聞到一陣焦糊味,然后便是自己肚皮發燙的灼熱感,迷迷糊糊睜開眼來,低頭一瞧,只見陽光灑落,這蛋以rou眼可見的速度發紅了起來。 倩娘下意識揮翅一掃,這蛋跌落在松軟的泥地上,已紅得像團火焰了。 “好險好險!”倩娘用翅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差點被這蛋暗算?!?/br> 不過縱然倩娘反應神速,她肚皮上仍舊焦了一塊,初時還不覺得,待到注意到后立刻疼得吱哇亂叫,她用鳥喙去戳了戳,疼得更厲害了,于是慘慘叫了兩聲,一時萎靡不振,連平日里最愛的蟲子也沒了胃口,待在樹枝上直掉淚。 直到倩娘縮了縮身體,邁回窩里,剛想坐下,卻聽得一聲脆響,爪子下的碟子嘩啦啦碎成了十來瓣。 “哇——!” 倩娘這才痛哭哀嚎了起來。 滄玉一夜好眠,被這慘叫聲驚醒,見著天明,急忙起床伴著這慘叫聲洗了把冷水臉,才出門看看情況。 屋外已沒了倩娘的身影。 第二十章 “這燭照之事,你同我說也是無用啊?!?/br> 棠敷到院子的藥田里取了幾片好似冰霜結成的藥葉子塞入口中,滄玉是新傷,他卻是舊疾,反反復復了近百來年,如今也沒得半分緩解,好在他吃了藥,癥狀便立刻有所緩解,因而持續下來,日日夜夜,即便不發作,也慣常吃幾次。 “我總不能與滄玉去說?!贝焊鑷@了口氣,捧著臉道,“容丹這一走,還不知道滄玉心里多么難受;可是重明鳥的事,我左思右想都覺得心里慌得很,總得找個狐說道說道,赤水水性子急,與他說了,只怕青丘都要翻過個兒來,至于幾位長老,他們就差等死了,與他們說話,豈不是放屁?!?/br> 棠敷一怔,蹙眉道:“這倒確實,那燭照幼獸既是在青丘內丟失,到時候追究起來,少不得要發落青丘,倒是樁麻煩?!?/br> “是吧?!贝焊钁崙嵅黄降?,“我瞧霖雍那臭小子就是故意把這重明鳥趕到青丘,栽贓青丘一個罪名的?!?/br> 棠敷笑了笑道:“此事要是九昭,倒有可能,可是霖雍最是宅心仁厚,你我也曾與他打過交道,知他除刻板些,挑不出其他錯處。說到此處,你倒是要謹慎些,他們這次沒遞拜帖,不請自到,你落他面子確是應該,不過換做平日,就萬萬不能這么說話了?!?/br> 春歌冷笑一聲道:“那天帝老兒會做表面功夫些,得到天道首肯,咱們便全成了山精野怪?!?/br> “山精野怪有什么不好?!碧姆蟮?,“天庭雖得了權力,但也受此束縛,哪有我們這般逍遙自在?!?/br> “這……這嘛,倒也是?!贝焊韬苁呛煤?,這么想了想,覺得極有道理,又眉開眼笑起來。 天庭在六界之中,確是至高無上,卻不是因為多么厲害,只因當初第一任天帝得道時發下宏愿,愿為蒼生請命,開輪回、立五行、調制陰陽,才使得如今六界太平,因此六界生靈倒也愿意敬天庭幾分,之后天庭又吸納了許多成仙的凡人,實力大漲,真正意義上成了六界之主。 這多年來相安無事,平日沒什么太大爭端,都愿意給個面子,可一旦麻煩砸到門口來了,再大的敬意都消弭無蹤了,當然撕破臉皮。再者來說,當年是當年,如今是如今,眼下這位天帝雖說不差,但比起當初那位,卻相去甚遠,凡人的念頭容易根深蒂固,妖族與魔族卻沒那么誠心恭敬。 因而有了霖雍受春歌冷臉這么一回事。 滄玉到底是個外來人,不知道這其中彎彎繞繞,才會困惑不已。 春歌又苦惱道:“九昭說那燭照幼崽才出生了八十春秋,也不知道那重明鳥怎么這般狠心,一個奶娃娃也要吃,倒累得我們如今辛苦?!?/br> “其他倒沒什么,只是咱們不知道它的面貌,此事才是最大的難處?!碧姆髧@氣道,“青丘說不上大,卻也不小,會噴火的也比比皆是,總不能見著什么能噴火的異物都當是燭照。是禽是獸,飛蟲或是魚類,總得給個形貌才是?!?/br> 兩狐正說著話,外頭忽然進來一個脅下生翼的鳥頭女子,棠敷并不識得,倒是春歌看起來十分熟悉的模樣,問道:“倩娘,你來為滄玉拿藥嗎?” 棠敷這才知道這是滄玉新收的那個侍女,正要起身去屋中取藥,卻聽那女子道:“噢——我才想起來滄玉還傷著,不錯,是來——且慢且慢!大夫,你先別管他了,他那樣龍精虎猛,不吃藥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先來看看我,我都快被燙成烤雞了!” 于是棠敷又折回身來,倩娘疼得厲害,坐下掀起上衣,將整個白生生的腹部都露了出來,果不其然,右側有一塊圓圓的灼傷,燙得皮rou焦爛,這會兒發出烤rou的焦香來。春歌仔細觀瞧片刻,笑道:“你是戲弄了東王公,還是偷了金烏的車,怎被燒成這個模樣?!?/br> 東王公便是東華帝君,主天地陰陽之氣,而金烏則是他所飼養的瑞鳥,縱是天仙也見不著幾面,春歌這句自然是玩笑話。 倩娘憤憤不平道:“要真見著帝君,我還能請他點撥點撥我,才不是呢,我這傷是……是……”她結結巴巴了半天,忽然覺著不對,氣沖沖道,“哎呀!你們就別管了,先給我治傷才要緊?!?/br> “要是金烏出手,咱們現在哪還能見著她,恐怕晚上就要加餐了,更別提帝君了?!碧姆笮Φ?,“好在不是他們,這傷倒不難治?!?/br> 棠敷說話期間,已經將藥搗好,從中取出藥汁與搗碎的葉子來敷在倩娘的傷口上,好奇道:“不過的確不是凡火,你這傷是怎么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