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葉靈川呆呆地看了她好久，像是完全聽不懂她的話。而在那漫長的震驚過后，他的臉上卻沒有憤怒，只有哀傷。

    “為什么要說這種謊，”他臉色蒼白地后退了一步，“我就這么讓你討厭么，為了離開我，你連這種謊話都說得出口?！?/br>
    “這不是謊話，”蕭蒻塵面無表情地說，“月確實是我害死的?！?/br>
    她的語氣異常堅定，因為這是謊言也是實話，如果不是她開走了蘇月的機車，那么蘇月就不會死。

    “別開玩笑了！”葉靈川生氣地喊道，“你那天晚上一直和我在一起，怎么可能傷害月！”

    “你說的沒錯，”蕭蒻塵的眼里沒有一絲光芒，“可你有沒有想過，我之所以和你去看那無聊的煙火，只是為了讓蘇月代替我去酒吧而已，而埋伏在那里的人就順利地幫我除掉了他?！?/br>
    “別說了，”葉靈川用力捂住耳朵，“我不相信，你根本沒有傷害月的理由啊……”

    “你不需要知道理由！”蕭蒻塵不耐煩地打斷她。他說對了，根本沒有理由，她無論怎樣拼命的想也想不出恨月的理由，所以只有生硬地逃避他的追問，“你只要記住我害死了你唯一的哥哥蘇月就夠了，像我這樣冷血的人，傷害什么人需要理由么？”

    “你騙人！”葉靈川不死心地瞪著她，“我明明看見你哭了！月死掉的時候，我明明看見你哭了！”

    “那是騙你的，”蕭蒻塵冷冷地說，“我早就說過了，那天發生的一切都是騙你的?！?/br>
    葉靈川不敢相信地看著她：“那么，看煙火的時候你說的那些話也是騙我的？”

    蕭蒻塵怔了一下，她的眼淚差點沖出眼眶。

    怎么會是騙人的。

    那是她用全部的真心說出來的話語。

    她終于找到了那個人，那個她想用自己的雙手去保護的重要的人，那個永遠不會離開她的家人。在那晚美麗的煙火下，她這樣幸福地想著，對他說了那些話。

    再也不會了，她這一生再也不會對第二個人這樣說了。

    可現在她卻只能傷害他，用盡全部的力量傷害他！

    “沒錯?！彼龤埲痰亻_口，打碎他全部的希望。

    葉靈川的手垂了下來，他的頭低得很低，蕭蒻塵無法看見他的表情。

    “你很恨我吧，”她的臉色比他還要蒼白，“你準備報警，還是殺了我為月報仇?！?/br>
    她現在真的希望葉靈川能殺了她，痛快地結束她的生命，因為這樣傷害他，她比他還要痛苦。

    葉靈川依舊一言不發，只是輕輕搖頭。

    “怎么，”蕭蒻塵故意刺激他，“我可是害死月的人啊?！?/br>
    “沒關系?！?/br>
    “什么？”蕭蒻塵驚訝地看著他。

    “沒關系，”葉靈川重新抬起頭望著她，滿臉淚水的他努力擠出毫不在意的笑容，“沒關系的蒻塵，反正月已經……已經死了嘛，我一點也沒有生你的氣，一點也沒有。只要你留下來，只要你留下來就好了，一定是月做了什么惹你生氣的事情對不對，我替他向你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蕭蒻塵茫然地看著眼前流著眼淚不停道歉的少年。

    這個人……是誰？

    她記憶中的葉靈川即使再膽小，但對自己的家人從來都是用盡全力去維護的，就算付出生命也不允許別人傷害他的家人。

    可眼前這個人是誰。

    看著這樣的他，蕭蒻塵居然會感到可怕。

    “別說了！”她強硬地喝住他，她真的聽不下去了，不愿意看見他如驚弓之鳥地哀求他，不愿意看見他違背自己的心意詆毀月。葉靈川為了對她的依賴，連他自己最后的自尊和堅強都摧毀了。這更加堅定了她要離開的決心，她不能讓葉靈川變成這樣，就算是蘇月也會痛心他變成這樣的。趁他還沒有變的更加偏執，趁一切還有能夠轉圜的機會，她必須離開。

    仿佛感覺到了蒻塵眼神里的決絕，葉靈川心中的恐懼上升到了極點，他顫抖著抓住她的手：“別丟掉我蒻塵……求求你了，別像月一樣丟掉我……”

    “放手吧靈川，”看著這樣狼狽的他，蕭蒻塵的痛楚漸漸變為疲憊，“我累了，真的好累，求你不要再這樣拉住我不放了好么……”

    她真的累了，他永遠都故意說著這些糟踐自己的話，故意讓她心痛，讓她沒辦法離開他。然而她的心已經痛到麻木，沒有任何感覺了。

    “我不放！”意識到蕭蒻塵正在把他的手掰開，葉靈川的聲音因為害怕而尖利起來，“你如果離開，我就死在你面前！”

    他的話仿佛一根寒針直直刺穿了蕭蒻塵的心臟。

    為什么。

    為什么每個人都要用她所愛之人的生命來威脅她。

    蘇月用周梓孟的生命來威脅她，杜冰用葉靈川的生命來威脅她，他們用她所愛之人的生命強迫她去做那樣痛苦的選擇，幾乎要將她折磨得瘋掉了。

    可現在眼前這個人居然也用自己生命的威脅她，毫不吝惜地用她強忍著痛苦去守護的生命來威脅她。

    夠了，真的夠了！

    “我真的會死的，”見蕭蒻塵一動不動，葉靈川以為自己的話起了成效，于是繼續威脅她，“如果你不改變主意，那我就……”

    “那你就去死??！”蕭蒻塵忍無可忍了出來，“憑你這種膽小鬼，連死都不敢吧！”

    她的聲音落下瞬間，屋子里一片死寂。

    那雙緊緊抓住她的手，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已經松開了。

    她剛剛說了什么啊，蕭蒻塵一陣慌亂，她不是故意說出口的，雖然她是刻意傷害他，卻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種話。

    可是，無論她多么懊悔，也再也無法收回了。

    她不敢去看跌坐在地上的葉靈川，像逃一般奪門而出。

    在與周梓孟分別的時候，她至少能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將那個背影永遠印在記憶里。

    可是與葉靈川的最后，她卻連一眼都不敢看向他。

    他的現在的樣子僅僅回憶一次，就能讓她痛不欲生。

    門關上的瞬間，葉靈川才頓然清醒。他瘋了一樣撲過去卻重重撞在門上，門外響起了清脆的外鎖聲。

    “蒻塵！”他驚慌失措地拍打著屋門，“蒻塵你快把門打開！”

    他不能讓她離開，就算蕭蒻塵討厭他，就算她殺了月，就算她叫他去死，他也不能讓她離開。她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家人了。

    “葉靈川?！笔捝m塵輕聲叫了他的名字。

    “我在！”葉靈川驚喜地發現她還沒有走。

    “把臉貼在門板上，我有話跟你說?！彼讨蹨I，所以語氣顯得格外生硬。

    雖然不知道她想干什么，葉靈川還是乖乖地把臉貼了過去。蕭蒻塵聽到門的對面安靜下來，也將臉靠近了門板。她的唇輕輕吻在門板上，也許是因為門板的溫度在冬天格外冰冷，她的眼淚再也無法抑制地流了出來。

    原諒我的吻，到最后都是這樣冰冷堅硬。

    “蒻塵你說什么，我聽不見啊?！比~靈川的聲音在對面焦急地響了起來。

    “沒什么，”蕭蒻塵輕輕撫摸上門板，“只是跟你說再見而已，我要走了?！?/br>
    “蒻塵！”葉靈川驚慌的叫喊和拍打門板的聲音重新在走廊上響起，然而卻再也沒有了回應。

    蕭蒻塵流著眼淚沖下樓梯，她穿過樓下的草坪，居然再次聽見了葉靈川喊她的名字。

    她不敢相信地抬頭，發現公寓陽臺的窗戶打開著，葉靈川正坐在窗沿上面急切地向她招手，見她抬頭看見了自己，立刻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你瘋了葉靈川！”蕭蒻塵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嚨，“你在那里做什么，快回去！”

    “不是蒻塵你讓我去死的么？”葉靈川微笑著望著她，原來她還會為自己擔心。

    “你……”

    “你要是不回來，我就一直坐在這里?！彼翄傻仄财沧?。

    蕭蒻塵強迫自己鎮靜下來，并且說服自己從地上撿塊磚頭狠狠地扔向四樓這個家伙的腦袋是不現實的。最終她無奈地妥協了：“你給我呆在那里別動?！?/br>
    只有先回去把這個麻煩的家伙給弄下來再走了，這次要把陽臺的窗戶也鎖上。她這樣計劃著掉頭往回走。

    看見蕭蒻塵轉身，葉靈川很明顯誤會了她的意思。

    “蒻塵，等等我！”

    蕭蒻塵驚訝地抬頭，那瞬間葉靈川的身體像一只斷掉翅膀的大鳥一樣直直地墜落下來，與地面撞擊發出可怕的聲響。她不敢去看那聲源的所在，而那些從他身下流出的鮮血卻紅的刺目而令人窒息，讓她無法移開視線。

    許多年后，每當蕭蒻塵重新回想起那一幕，除了幾乎將她撕裂的的心痛，她還會感到困惑。

    她不知道葉靈川那一刻會毫不猶豫地跳下來是因為她那句“膽小鬼”而賭氣，還是只是單純地想讓她等等他，想快點追上她而腦袋一時放空忘記了自己不是站在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