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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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林晏,皇帝笑一下,什么都好,就是太年輕了些…… 皇帝在琢磨京兆官員任免調換問題,林晏想卻是——重查當年吳王案。 查沈家卷宗,不可避免地涉及吳王案。從卷宗中,從與楚棣等知情人說話中,從另在京兆府和刑部尋到一些邊邊角角文字中,林晏對吳王案有些推測——吳王案受株連者甚眾,其中最有名不是沈公,而是河東節度使霍琛。 然而會不會,其實是吳王受了霍琛牽連呢?吳王畢竟只是一個閑散親王,而河東節度使,治太原,統轄多個州郡,手下有兵以防范胡人,他位置太重要了。 霍琛出事,受益者是誰?太原府牧趙王受命接管了霍琛兵權,一管就是這許多年…… 恰去年夏季時京城謠言四起,那情況與先帝末年時多么相似!阿薺推斷更是直指北都太原。那幾個賊人身上有腌rou味道,同坊中與北都有關又可能存有大量腌rou,便是云來酒肆——那是趙王產業。 當時林晏曾使人悄悄潛入云來酒肆庫房查看,打掃得很干凈,并沒什么痕跡,然而有時候這太干凈本身就是痕跡。 但憑著這些推斷,憑靠著從死士們嘴里詐出來一點供詞,是沒法兒給鎮戍一方親王定罪。 可他們太沉不住氣,這個冬春,又開始了,且這次做得更大。關鍵,他們把作案之地選在了沈記,而那里有個可以去刑部或大理寺做官阿薺…… 涉及禁軍,涉及胡人,動作倉促而急切,給他們設伏是件太容易事。 想到沈韶光,林晏微笑一下,然后正色從袖中取出對在酒肆捉住諸犯初步突審條陳。時間短,又都是死士,所得結果有限,還是得讓刑部和大理寺人去慢慢磨。 林晏同時遞上還有自己使人潛去北都及所謂“大德清妙輔元真人”故鄉魏州及師門查探情況。 林晏先向皇帝請罪“臣未經陛下允許,便私自調查當年吳王案,請陛下治罪?!?/br> 皇帝擺擺手。擱在從前,他如此,皇帝自然是不高興,但這會兒只覺得他精明強干。 “陛下請看,這是臣在北都查到?!?/br> “先帝山陵崩,那位大德清妙輔元真人飄然而去,其相熟者有說其白日飛升得道成仙了,有說其云游去了,事實上,他去了,或說,回了北都。此處有太原清靜觀道士證詞,趙王府一位‘貴人’每年都要去觀里盤桓幾日,據云是愛那觀后石碑。這‘貴人’前年亡故,便埋在那觀后山上,其碑上名字寫是‘王清妙’?!?/br> “陛下請看后面魏州部分,這位真人俗姓便是‘王’,無名,鄉人只稱其排行‘大郎’。清妙真人與我們今日抓到喬亥既是同鄉,又是同門,這喬亥原名黑豕,幼時下河摸魚,讓魚咬了,皮rou潰爛,用刀挖了,留下好大疤——據他們當年玩伴劉姓老叟說,還是那位真人親自動手。臣已經見過這疤了?!?/br> “陛下再看下面……” 吳王獲罪,最開始便是由于那道士“讖言”,后來牽扯越來越廣,便有了更多“罪證”,林晏便從這根本著手,那道士根本就是心懷叵測之徒,更遑論什么“讖言”! 在這樣證據面前,皇帝實在說不出“只查眼下,當年事就讓他過去吧”這樣話。 皇帝微笑著看林晏“查得這樣全,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安然如何想起查吳王案來?” “非為吳王,而是為了臣岳父沈公?!绷株唐届o地道。 皇帝反應了一下,“禮部侍郎沈謙?” “是?!?/br> 皇帝微皺眉,沈謙怒陳道士禍國,為吳王不平,先帝盛怒,量刑頗重,其自身斬,子絞刑,妻女……入掖庭? “臣未婚妻沈氏是前年春放出宮人。不知陛下是否見過,便是東市沈記之女店主?!?/br> 皇帝恍然大悟,他之前只說沈記店主發現端倪,自己只疑心他們是友朋,他便是那個給詩集寫序…… 皇帝笑問“那詩集上序,可是你寫?” 林晏微笑,“是臣所寫?!?/br> 皇帝笑起來,“我還只當野有遺賢呢,原來已經在朕朝堂上了?!?/br> 林晏也笑。 想到沈記那不賣與禁軍吃食謹慎,還有鍋子,菜譜,詩集,戲弄,沈小娘子倒著實是個——皇帝有點猶豫,說“有才”好像不大對,京中才女也不是這樣,說“有趣”,好像也不只…… 皇帝意有所指地玩笑道“安然好眼光啊?!?/br> 林晏微笑點頭“她確實很好?!?/br> 皇帝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稱贊自家娘子,有點不知作何反應。 “去年夏,謠言案賊人曾妄圖挾持她以要挾臣,她臨危不懼,以殺魚之刀授臣,后她又根據那賊人身上氣味及吃菜口味推測……” 聽他又繞回到趙王,繞回到吳王案,或說沈謙案,皇帝微笑一下,罷了,公道,這東西,該給總是要給。 聽皇帝應允,林晏鄭重行禮。 看他儼然已經以沈謙半子自居,皇帝突然泛起些酸來,自己后宮佳麗這許多,本來也覺著很好,這會子見他這樣,卻覺得自己仿佛缺了些什么。 “安然與沈小娘六禮已經走到哪一步了?” 林晏抿抿嘴“還在等沈氏尊長來京主持?!?/br> 皇帝酸沒了,呵,原來只是自己說得熱鬧…… 第104章 韶光的本事 林晏當晚沒能回家。臺閣重臣們紛紛冒夜禁入宮,皇帝與諸臣就趙王謀逆案仗下議政,一則是通報情況,一則是商議對策。 北都位于軍事要沖,往北臨近幾個都護府,往東是河朔三鎮,趙王久居北都,節度兵權,如今又已知與胡人勾結,若其舉兵,戰火或許會燃遍半個北國。 但事情也不是壞得一塌糊涂。 趙王年邁,舊年又曾犯了喘疾,其四子,嫡長子意外墜馬身亡;次子因“忤逆”被關押;三子懦弱無能,不預軍事;四子為其寵妾所出,甚得寵愛便是如今不知道藏在哪里李棫。 河東諸部到底是朝廷軍隊,與趙王關系不是鐵板一塊,北都附近還有朝廷雁門、關內兩軍,若擒得李棫,亂趙王心神,另離間其與所節度諸部關系,穩住河朔三鎮,大軍與雁門軍、關內軍三面合圍,克敵倒也不難。 諸臣商議克敵策略,頗有些眾志成城意思。若是別個原因,朝中保不齊有主和派,但這是謀逆弒君案,即便再不主張域內用兵,此時也斷然不敢說出個“和”字。大家只琢磨著如何把趙王摁死李棫在這點兒上倒頗為通透,每年給京中親貴大臣送禮是沒什么用。 政一議就是半夜,策略有了,兵馬調動、人事安排也有了大架子,更細則要等明日了幾位相公都不年輕,這樣熬,實在熬不住。 仗下議政散時已經過了子時,再有那么兩個時辰又該上朝了?;实垠w恤老臣,要讓幾位老相公在側殿休息,老臣們到底與林晏等幾個年輕官員一同去皇城官署值宿地方歇了。 行在宮城甬路上,林晏在李相身側,邁臺階時偶爾攙扶一下,李悅重重地握一下他手背,兩人互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第二日,朝堂上又是一番震動。 但這些與沈韶光關系不大,她一個酒肆老板娘,一個刑事案件事發酒肆老板娘,除了要配合官府調查,就是收拾自己店里殘局。 看看被砸壞桌案屏風,滿地破碎瓷器,還有被砸傷了胳膊跑堂,沈韶光苦笑,只能安慰自己,好賴不管是自己人還有無辜食客們都沒有大傷亡,尤其士子們,人家過兩天還要考試呢。 沈韶光又覺得,這件事對自己酒肆實在是個打擊,之前設計要承“千秋百代”祝鼎宴出師不利,八成是夭折了別不說,不吉利啊,心理陰影啊,明年誰還愿意參加 邵杰卻不覺得“這是救駕之功啊。你昨日就該告訴我,若告訴我,我定要留在這里?!币桓睙嵫獦幼?。 有之前挾持事情在,林晏本不讓沈韶光昨日在東市酒肆出現,但是沈韶光覺得這事自己一直在摻和,作為老板若不出現,怕會引對方懷疑,但還是掐著點兒提前離開了。臨走,本著能挽救一個是一個心理,沈韶光叫上了邵杰,只說有重要事相商。 事后邵杰知道了,只能扼腕。 事實證明,邵杰不是少數人。 見沈記開了門,店主、管事、跑堂、庖廚并些別仆役在里里外外地收拾,又有京兆衙差在,便有昨日客人來打聽。趙王事已經傳遍了全城,作為“適逢其會”者,開始有些懵,后來有些怕,等事情過了,禁軍搜捕、滿城熱議時候,不少士子竟然興奮起來。 他們就站在這一片破亂酒肆中,站在這昨日事發地,分析趙王狼子野心和下一步計劃,討論北都附近諸軍分布,討論若朝廷征討,誰可為將,討論更具體戰略戰策。滿滿以天下為先書生意氣,為蒼生立命,為君父解憂。 說至激昂處,便有人呼,拿筆墨來,要當場寫征討檄書。 也有人呼,拿酒來,大有一會兒摔了碗,便“投酒從戎”意思。 沈記酒肆小娘子也是妙人,要筆墨給筆墨,要酒水給酒水,關鍵,說得也好,“正是因為有諸位君子這樣憂國忘家、心系天下人,我等小百姓才能安心過日子?!?/br> 家國天下是儒家士子終極情懷,沈韶光話實在是點在了士子們xue位上,場面越發激昂起來,又有若干士子寫了詩,眾人并約定,不論登科與否,明年這個時候都再齊聚于此。 “吾等可能終身都成不了鼎臣,然作為讀書人,赤心事上,憂國如家1,不敢一時或忘?!币晃皇孔拥?。 于是眾人商議著,把祝鼎宴改成赤心宴。 沈韶光擊掌,“改得好” 邵杰從市令處回來,見這場面,也跟著慷慨激昂了一回,無人處又嘲笑沈韶光,“我說什么來著你啊,小娘子家家,不懂我們兒郎?!?/br> 沈韶光“……” 他們此時不知道,在隨后禮部試后殿試中,皇帝便以這熱點討北之事為題出策論,有今日事打底,聚在這里士子中很不乏發揮優異者。這“赤心宴”雖然改了名字,但多了底蘊和典故,也確實如沈韶光所期待那樣一年一年傳承了下去,成為士子們科考前必要參加盛會。 沈韶光在邵杰這兒被嘲笑了,在林晏那兒卻被狠狠地夸獎了。 禁軍查抄趙王府邸持續了一夜又半日,雖抓住了幾個可疑人,但一審便知,不是李棫。那便只能懸影追捕了。 全城懸影追捕,需要各坊坊丁武侯配合,這是京兆府事。 看見秦祥著人送來李棫畫影圖形,林晏皺皺眉,圖中是個俊俏青年,一雙漂亮桃花眼,上面又寫著二十四歲,身長七尺,耳后有棗大朱紅胎記之類。此時,很多海捕文書上畫影圖形都是這樣,甚至還不如這個,這樣圖可用來做排查,但想用它在茫茫人海中快速找人,則太難了。 林晏突然想起沈韶光那格外像圖畫來,便放下手中事,親去見秦祥,“沈小娘子見過李棫,她一向細致,或許還記得旁什么,且她精于畫圖,大將軍可令人去問一問她?!?/br> 聽他說得這般不避諱地親密,秦祥挑眉。 林晏微笑“沈小娘子是某未婚妻?!?/br> “既如此,某還是親自去吧?!鼻叵楹芙o林晏面子地笑道。 “某陪大將軍同去?!?/br> 饒是滿心焦躁,秦祥還是一笑,年輕郎君們啊 剛送走了憂國憂民士子們,又迎來了禁軍統領和京兆少尹。沈韶光對他們行禮,又偷眼看看林晏,眼睛有些眍,胡茬兒也冒出來了,一副熬夜加班社畜狗樣子,然而年輕,顏值在線,倒有點落拓不羈美感或說性感。 林晏只溫柔地看著她。 “咳”秦祥清清嗓子。 沈韶光微笑著看秦祥,對這位禁軍中大人物,自己當了那么久宮女,只見過兩次,這出了宮,倒見得多了。 秦祥說了來意,“林少尹說小娘子細心,又擅畫,不知能否請小娘子幫著畫一幅李棫圖形?!?/br> 對李棫能逃脫追捕,沈韶光還是有點意外,那位不像很精明謹慎樣子,不過轉念又一想,他是占了身份便宜,那位喬公無論如何也要保障他安全。 “大將軍有命,兒不敢辭。請稍候?!鄙蛏毓庹?。 沈韶光學過人像素描,水平算不得多高,擱在后世如果在街頭擺攤兒,十塊錢一張,一天估計賺不了五十,但此時用來畫通緝圖,則是足夠了甚至有些讓人震撼。 秦祥驚訝“小娘子如何畫得這般像”有這樣圖,配上查探之人利眼,即便李棫變裝,也能認得出來。這圖畫得簡直太好了 沈韶光不好解釋這是前世所學,干笑,“大約是細心” 林晏責備地看她一眼,又使促狹卻還是禁不住翹起嘴角。 秦祥本也不是想探究什么,不過表示驚訝贊嘆之意。聽她說竟是自己轉述林少尹話,兩人又眉來眼去,秦祥在心里嘖嘖兩聲,如今小郎君小娘子們 說笑畢,秦祥又問沈韶光可還記得旁什么。 沈韶光道“兒與那位李四郎打過兩回交道。以兒看來,那位李四郎聰明外露,有些驕矜,想來是嬌寵長大。這種人,在遇到危險時,尤其戀家,他即便有多個假身份,可以泯然眾人之中,但估計還是會選擇藏在與趙王府有關地方,別業、店鋪,甚至奴仆家?!弊锓敢灿行睦硎孢m區啊。 想到李棫那雙帶鉤子桃花眼,沈韶光覺得,這位或許還有另外心理舒適區,“李四郎似乎性子有些風流,”穿越久了,沈韶光作為一個女郎,談論這種事,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大將軍和少尹或許可以讓人去查探查探秦樓楚館什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