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她聲音并不夠大,甚至因為礙事的棉拖鞋,她跑得并不快,小小一個人影,渺小地像一只飛蛾。 她看著他走遠,到底還是哭了。 水陽用盡意志力,沒敢看姜穗一眼。 馳厭坐得端端正正,像是沒有感受到這一切,他神色冷靜得要命。仿佛這不是別離,也不是不辭而別的拋棄,而是一場路過的風,一滴冰冷的雨,不能阻擋他腳步的塵埃。 車里很安靜,安靜得聽不到車窗外的風聲。 他們漸漸看不到那個柔軟又可愛的少女了。 水陽才聽見他boss淡聲問:“雪是不是快化了?新年到了吧?!?/br> 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在這樣的夜里,讓人摸不著頭腦。 水陽側頭看馳厭,正在小心翼翼斟酌用詞。卻一時驚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馳厭怔愣著,拇指擦了擦嘴角滲出來的血。 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姜穗站了許久,大風把她眼淚吹干,眼里干澀又難受。 她知道他不會回頭。 馳厭這輩子,從來沒有回過頭。他苦過累過,被人折辱恥笑,可他沒有哭過,也從未回過頭。 這場奇怪的羈絆,伴隨著新年的離別結束了。 她的人生還得繼續,姜穗蹲在路燈旁哭完了,站起來回到房子里。 她蜷縮著躺回床上,用被子裹緊自己。 姜穗想,她明天就離開! 然后明天就把馳厭忘掉。她才不是姜雪,被高均放棄一萬次,像不知道傷痛一樣,還要往上湊。 而且她明白,她找不到馳厭了。 她渾渾噩噩睡了一夜,醒來眼睛腫了,姜穗摸摸濕透的枕頭,才知道夢里原來也哭了。 這世上沒人愛她了,除了爸爸。 她堅強地穿好衣服,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馳厭給她的卡、給她買的衣服飾品,她一樣沒拿。 等關好了門,姜穗把鑰匙從窗戶里扔了進去。 他不要她了,也不要這個房子。所以這里也不是她的家了。 姜穗知道自己狀態不太好,她深吸一口氣,決定先回大院兒。不管是姜水生還是姜雪,看見她紅通通的眼睛一定會擔心。 她今天就會好起來了。 然后有更重要的事情,爸爸還得治病呢。 今天是除夕,大院里卻安安靜靜。幾顆榆樹堆滿了積雪,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她才恍然記起,這里也不是小時候熱鬧的模樣了,它已經被馳厭收購,住的人寥寥無幾。 姜穗為自己下了一碗面,她暖了暖手,又輕輕挨了挨臉頰,感受到了暖和舒服。 姜穗笑了。 誰都會長大,是不是?好像這些事情,一個沒多愛她的人,也沒那么大不了。 窗外攝像頭一閃,在雪地中微不可察。 馳厭看著手機里發過來的電子照片,他手指挨著嘴唇,克制著沒過多的表情。 再過不久,他們就抵達橫霞島嶼了。 發電子郵件的人說:她沒有冷著,也沒有餓著,回家了。 那就好,這就很好了。他慶幸她沒有自己這樣極端的感情,馳厭平靜地關了手機,將號碼永久清除。 穗穗,回家就好。 春節時,姜穗狀態已經好起來了。 她打算去醫院陪著姜水生。 這次姜水生高興地沖她揮揮手:“穗穗來了?!?/br> 姜穗點點頭,見爸爸吃力要下床的模樣,她趕緊過去扶住他。 她見他身體這樣虛弱,眸中露出一絲驚怕。 姜水生卻笑得開懷:“我的病好了,只是手術以后還不太能走動,但是我感覺自己好多了。穗穗,等身體恢復了,爸爸覺得還能再養你幾年?!?/br> 姜穗怔?。骸鞍职植『昧??” 姜水生樂呵呵說:“對,前段時間復查沒有問題,手術很成功。嚇壞了你嗎?我怕你擔心,馳先生也建議完全確認好起來再告訴你?!?/br> “什么時候做的手術?!?/br> “十二月的時候?!?/br> 姜穗輕輕抿了抿唇,心里到底還是喜悅居多,眼里也帶上了笑意。 姜水生拍拍她肩膀:“我知道你把房子什么的都賣了,拜托馳先生幫忙,他也確實盡心盡力,可惜了你mama留下的房子。但是沒關系,我們都努力一點,以后也能住上新房子?!?/br> 姜穗心中震驚,她家房子,戶主依舊沒有變更。 然而姜水生卻以為是她賣掉了房子,給了馳厭所有積蓄,馳厭才愿意幫她這個忙。 她看著父親欣慰又感嘆的臉,突然明白,馳厭抹掉了一切與她在一起過的痕跡。 他還給了她一個純白的世界,將她推回到原本的生活中。 她依舊可以過簡單無憂的生活。 初二的時候,她收到了學校的一個電話。 姜穗那時候在給姜水生洗蘋果,姜水生說:“穗穗!電話?!?/br> 姜穗擦干凈手,點開接聽鍵。 電話那頭溫雅的女生說:“姜穗同學,你的留學申請已經過了,可以去往美國的大學進行學習,留學期間一切公費,每月還有兩千美元補助,介于你的家庭情況,我們在那邊為你申請了免費住宿,你可以帶著父親一同過去?!?/br> 姜水生震驚了一瞬,等掛了電話,他驚喜而不確定地問:“穗穗,這是真的嗎?” 姜穗眼眶熱熱的。 不是真的。 她從來沒有申請過留學,r大這樣的二流大學,也鮮少有留學名額,還有每個月一萬多的人民幣補貼,不會有哪所學校這樣慷慨這樣笨。 她唯一能想到的理由,是她曾經握住他的手,軟聲請求道。 “未來無論發生什么事,也不要把我丟給馳一銘好不好?” 那晚月色動人,男人注視著她的眼睛,沉默片刻道:“我盡力?!?/br> 她那時候失落極了,可2006年開春,她第一次明白,原來他早就什么都給她了。 第63章 偏執 過完年雪已經化了, 白雪皚皚的世界重新恢復生機,這約莫是一年最冷的時候。 馳厭所做的一切, 沒有一個人知曉。 姜水生知道姜穗能去國外留學,心情十分復雜。 畢竟老姜家還沒有出國留學的先例, 要姜水生說,他對國外的一切絲毫不向往, 他一輩子扎根在r市, 在這里出生, 也一直覺得將來會在這里死亡。腳下踩著的這個祖國, 這片土地, 孕育了幾代人, 他心中是不愿意去國外的。 可是在他這代人看來, 知識文化無比寶貴, 女兒出國是去深造學知識, 這是好事,將來回國,還可以為祖國做貢獻。 到底不能耽誤姜穗前途, 因此姜水生猶豫了半天說:“那我們就去吧?!?/br> 盡管語言不通, 可是姜水生也不放心把唯一的女兒一個人放在國外。 姜穗安靜地點點頭。 她張了張嘴,有很多想吐露的心事,可是不知道究竟與誰說。 馳厭離開了, 他的一切什么痕跡都沒有留下, 他的冷漠, 他的好, 最后只有她一個人知曉,然后埋葬在這場大雪中,終于消失得干干凈凈了。 學校那邊開始催促姜穗離開。 “同學,手續已經辦好,請務必在大年初八前動身去機場?!?/br> 姜穗低聲問:“他還回來么?” 那頭禮貌的女聲沉默幾秒,尷尬地笑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br> 姜穗便沒再問,他真的又一次離開她的生活了。 姜水生得知初八就要離開,于是和姜穗收拾要離開的東西,他身體還沒好全,但是姜穗知道留下來可不會發生什么好事,因此也忙碌著準備一切。 初八早上,他們拖著行李箱準備登機。 “爸爸,你身體還好嗎?傷口痛不痛?” 姜水生笑著搖搖頭:“我身體好著呢,醫生都說我恢復得快,東西都是你在拿,給爸爸一點也可以?!?/br> 姜穗小臉沉凝,搖頭拒絕:“不重?!?/br> 聽著機場廣播聲,姜穗又忍不住看了眼外面的天空。 她知道因為馳厭,她的人生到底不一樣了。 過登機前半小時,姜水生手機突然響了。 他接了電話以后,臉色一下子白下來。 姜穗心里一跳:“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嗎?” 姜水生說:“你大伯出了車禍,現在被送去醫院了?!?/br> 姜水生也有些慌亂:“穗穗,你先走,爸爸以后自己坐飛機過來?!?/br> 不能耽誤女兒的前程,可是姜穗的大伯也是他唯一的哥哥,不可能就若無其事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