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空氣混合著食物的冷香,凌晨一點半,一個軟綿綿的少女蜷縮在沙發上睡著了。 她聽見聲音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肩膀上還帶著積雪的馳厭。 馳厭也抿唇看著她。 兩個人目光對上,他剛要皺眉說自己忙。 可她眉眼笑開,像是粉色水墨,在世上暈染出世上最動人的色彩,冬夜靜謐的畫卷頃刻活起來。一點點,似乎要把他里里外外的冰冷都融化了。 少女跳下沙發,像只輕快的小蝴蝶,拿出一條毛巾遞給他。她濕軟的眼睛里,真誠又溫柔:“馳厭,你忙成這樣,有好好吃飯嗎?你有胃病的呀,不能這樣對待自己的身體,現在年輕沒有后遺癥,可是老了就會很難受的?!?/br> 一切冷漠的言語如鯁在喉。 他幾乎受不了這樣明亮可愛的色彩,強撐出來的漠視和輕慢被她毫不費力就擊碎。變成鋒銳的玻璃,片片割磨著心臟。 他的表情有一瞬間空白。 她為什么可以這樣?被人欺負了不抱怨不發脾氣,還一片赤誠想著他那個自己都不在意的胃病。 他甚至想發火,姜穗脾氣這么好,以后遇見一個對她不好欺她騙她的人怎么辦? 姜穗見他只低眸看著自己,一言不發,也感覺到他情緒不對勁了,她仰頭看他。 眼睛里帶著柔軟的水光,她小聲問:“你不開心,是我做錯了什么嗎?” 他喉嚨里很難受,心臟像被人捏得死死的:“沒有不開心,穗穗不會做錯什么,是我的錯,我對你不夠好?!?/br> 她說:“沒關系的,今年來不了,還有明年吶,馳厭啊,我們有一輩子的?!?/br> 酸澀感涌上眼眶,他自己可能都意識不到他聲音到底啞到了什么度。 “嗯,有一輩子?!?/br> 姜穗把一直溫著的飯菜端上來,簡簡單單兩個小菜,粥熬得很久,喝下去暖洋洋的。 她笑著說:“快過年了,學校也快要放假了,我總覺得,今年冬天沒有往年冷。今天上午雪jiejie問我,要不要去她家過年,她今年會回家了。她終于有一年不守著高均了,馳厭,兩個人在一起,一直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對不對?” 馳厭知道自己快要完蛋了。他從來擔心的都是,有一天假如他離開了姜穗的生命,她該怎么辦,會不會被人欺負過得不開心。 可他其實更應該擔心他自己,假如有一天姜穗離開了他的生命,他又該怎么辦。 見過世上極致美麗的光,他怕從此天一旦暗下來,世界就沒了方向。 “對?!焙懿蝗菀椎?,穗穗。 第61章 新年 大雪初晴,姜穗發現最近姜水生似乎不怎樣愿意見到她。 她每次去醫院探望他, 姜水生都已經睡著了, 她怕打擾他, 只能離開。等她走了, 姜水生又打電話過來:“爸爸這里沒什么事, 穗穗你專心讀書, 醫院的人照顧得很好, 你不用老是往醫院跑?!?/br> 一來二去,都到一月份放假的時候了,姜穗實在不放心,她甚至恐慌姜水生是不是身體出了什么問題才不見她。 她焦慮的模樣別說馳厭, 就連水陽都看在眼里。 水陽說:“她急成那樣, boss你真忍心啊?!?/br> 馳厭默了默:“還不是時候,讓醫生哄哄她?!?/br> 水陽嘆息一聲:“真不知道該說你深情還是無情?!?/br> 于是姜穗與醫生有了一次談話, 醫生告訴她, 目前姜水生需要靜養身體,為即將要做的手術做準備。她父親身體狀況還不錯, 并沒有惡化,這種病例本就少:癥狀遲緩、不可逆轉, 因此表現出來的癥狀也不同, 讓姜穗不要著急。 姜穗被安撫到了一些,點點頭。 放假之前, 陳淑珺突然小聲給她說:“我戀愛了?!?/br> 陳淑珺捂著臉,臉蛋發燙, 見姜穗驚訝地看著她,陳淑珺又紅著臉解釋:“就是我們話劇社那個李卓,上次我們演《白雪公主》話劇,給我當侍衛那個?!?/br> 她這樣說,姜穗就有了印象,上次演話劇的時候,陳淑珺反串的王子殿下,有個高高瘦瘦的侍衛一直跟著她。 姜穗很為她高興:“祝福你們?!?/br> 陳淑珺這段時間,已經知道姜穗和馳厭的事,只不過她嘴巴嚴,知道輕重,沒有往外講。陳淑珺才聽到的時候心情復雜,怎么也沒辦法把如今的馳厭和當年在二橋下面修車的少年聯系起來。 穗穗怎么會喜歡上馳厭呀? 她至今還記得那個少年的冷淡漠然。 陳淑珺猶豫地看了眼姜穗,心里在掙扎到底要不要說。然而過了很久,她還是下定決心:“穗穗,我今年十九了,但是我第一次談戀愛,你也知道,這些年我性格有些變化,我小時候活潑得多。以前我看人家戀愛,心里又羨慕又自卑,到了今天,這樣的心情終于沖淡了一點?!?/br> 她頓了頓,繼續道:“李卓是個很好很溫柔的人,他一直鼓勵我,告訴我相信自己很棒,但是我一直不敢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人喜歡我,畢竟我長得沒有那么好看,也不會什么才藝,家世也非常普通,他怎么就喜歡我了呢?” 姜穗輕輕拍拍她肩膀,告訴陳淑珺她很好。 陳淑珺笑了笑:“所以我想試一下,走出那段過去。那段過去……穗穗你還記得嗎?初中的時候,我們班那個第一名,馳一銘,也是你男朋友弟弟。我以前不懂事的時候,喜歡過他,還鼓起勇氣告白過,當時我被回應世上最大的惡意,很多年以后,我一旦有了動心的人,馳一銘羞辱我的語言又讓我感到了退縮?!?/br> 這件事姜穗也知道,當時陳淑珺整個人狀態都不對,馳一銘刻毒的語言,讓陳淑珺至今都有陰影。姜穗那個時候還想方設法逗陳淑珺開心。 “所以,如果你要和馳厭在一起,一定要提防他。他一點也不像個好人?!?/br> 姜穗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你給我說這些,馳一銘已經是過去式了,再也不能對你生活造成什么影響,忘記他吧。至于馳一銘,我應該也不會再與他相處了,所以沒關系?!?/br> 她知道,陳淑珺把當初這件事給她講,應該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剖開過去的自己警醒姜穗。她感謝這個發小為自己做的一切。 馳一銘也是她曾經的陰影,好在他很久沒有出現在她生命中了。想想那些過去,仿佛是過去了很久的事情。 陳淑珺高興地笑起來,講出來這件事,她心里也松了口氣:“期待放假?!?/br> r大一月二十號放假,學生們早早買好票回老家,沒過幾天,姜雪也像之前給姜穗說好的,回到了r市。 姜穗自然不用準備這些,作為本地人,她回家就可以了。 然而對于水陽他們來說,這個年注定過得不平靜。 他打來電話,聲音帶著嚴肅的沉重感:“老板,我們該回橫霞島嶼了?!蓖硪惶?,發生的變數就會增加一些。 那頭沉寂了許久,才低聲說:“好?!?/br> = 過年是團圓的日子,到了現在,姜水生還不知道姜穗與馳厭的關系。所以今年姜水生特地打電話給女兒說:“穗穗記得去大伯家過年,我和你大伯說好了,你會過去,你jiejie也回來了,剛好可以相互照顧?!?/br> 馳厭就在旁邊,聲音從手機里傳出來,他側目看了過來,一言不發。 外面積雪已經堆了老高,姜穗和父親通完電話,她有些發愁:“馳厭,你說我不去大伯家,大伯會不會給我爸爸告狀???” 馳厭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直接說出了決定:“我送你過去?!?/br> 他極其平靜,拿起外套,就要送她出門。 姜穗偏了偏頭:“我不可以留下陪你嗎?” 她眸中晶瑩,像是一塊最純粹的琉璃,隱隱還有些委屈意味。姜穗很多時候都懷疑,這個男人究竟愛不愛自己的啊,為什么離開她總是顯得那樣簡單不在意? 馳厭臉色都沒有變一下:“走吧?!?/br> 她低下頭,顯然有些不高興了,微微嘟著嘴,小手放進荷包里,避開了他伸出的手。 馳厭抿了抿唇,他也沒去哄,進屋給她拿了針織圍巾,還有頂暖和的小鹿帽子。他低眸,無聲給她把帽子戴上,又把圍巾圍好。她小巧的下巴隱在圍巾中,那雙大眼睛委屈得似乎下一秒就要落淚。 馳厭頓了頓,他從鞋柜里拿出一雙粉色雪地靴,在她面前蹲下:“抬腳穿鞋?!?/br> 姜穗不肯配合,她看著男人淡漠的眉眼,沒有絲毫要挽留她哄哄她的意思,她都快懷疑人生了。 她穿著暖和的麋鹿襪子,踩在男人膝蓋上,輕輕踢了踢他胸膛。 馳厭怎么這樣呀。 馳厭握住她的腳,并不生氣,面不改色塞進雪地靴里。 姜穗到底還是被他牽著出了門。 馳厭親自開車,送她到大伯家。大伯家所在的居民樓很熱鬧,家家戶戶幾乎都掛了燈籠貼了對聯,一副喜慶的意味。 姜穗心想,要是馳厭現在舍不得她了,他哄哄,她就留下陪他。 她漂亮的桃花兒眼看了他好幾次,然后換來馳厭垂眸說:“下車?!?/br> 少女被他氣壞了,她拉開車門跳下去,這次終于頭也不回了。 馳厭這才抬眼注視著她。 她在雪地里踩下一個個小巧淺淺的腳印,終于離他越來越遠了。 今年冬天其實特別冷,下了這么大的雪,怎么可能不冷呢,只有姜穗快樂地覺得今年冬天溫暖。 她戴著他親手戴上的帽子,圍著他親自買的圍巾,穿著他為她穿上的鞋,他黑眸能看到的地方,已經是簡單一輩子里的一整個世界。 多可愛又鮮活的世界,他要她永遠這樣活著。 她一無所知。 不知道他可能除夕都待不了就要離開了,不知道在她眼里他冷漠送她離開是離別。她鬧脾氣輕輕一踢,踢到他心都疼到瑟縮了。 然而馳厭知道,再也沒有比這更好更平靜的告別方式。 他眼里堅冰慢慢沒了,帶上近乎溫柔的光。 身邊的世界充滿歡聲笑語,甚至還有人提著年貨走在路上,每個人都是笑著的模樣。 她上樓,漸漸要走出他的視線了。 馳厭一瞬幾乎肝膽俱裂,大聲喊:“穗穗!” 車窗隔絕下,少女聽不見,他抖著手降下車窗,冬天的寒風一瞬間刮進來。 刮得他臉頰和眼眶生疼,也讓他清醒過來。 他聲音也降了下去,變得低啞起來:“穗穗?!?/br> 少女越走越遠了。 他溫柔地說:“我愛你?!?/br> 2006年的街頭,大雪飄揚,他第一次愛上一個人,卻心都要碎了。 馳厭很想來一支煙,一摸口袋什么都沒有,馳厭才記起自己已經很久不抽了。 = 姜穗好半天才悄悄從樓上陽臺看下去,馳厭的車子已經走了,雪地里留下整齊的車輪印,她一下子喪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