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姜水生遞給了姜穗一個新書包:“穗穗看看喜不喜歡?” 粉色書包上,兩個小毛球擺來擺去。 不知道怎么的,姜穗想起那個被人嘲笑的白雪公主書包。她努力不去想這件事,抱著自己新書包:“我很喜歡,謝謝爸爸?!?/br> 有人生來被愛,有人生來在塵埃。 姜水生帶姜穗報了名,姜穗就正式步入小學五年級了。 時光太久遠,小學五年級究竟是什么樣子的,姜穗已經很難記起來。 姜水生早晨會騎著自行車載姜穗去上學,中午在食堂吃飯,下午四點放學姜穗自己走路回家。 九月的風吹在臉頰上,姜穗說:“爸爸?!?/br> 姜水生應她:“怎么了?” 姜穗輕聲說:“你要好好的,不要生病?!?/br> 姜水生啞然失笑:“好好,我們穗穗也要好好的,像禾苗一樣快快健康長大?!?/br> 姜穗露出清淺柔和的笑意。 姜水生十年之后才會得肝硬化,導致肝硬化的原因有很多種。大多數是由于病毒性肝炎和長期酗酒,可是姜水生兩種都不屬于,他生活作息良好,不抽煙酗酒,當年沒能查出病因,這也是姜穗重來一回最焦慮的事情。 好在肝硬化發現得早就能治療,過幾年姜穗打算每半年讓父親檢查一次身體。 姜穗背著坐在自行車上,自行車清脆的鈴聲響了響,在清晨薄霧中十分悅耳。 姜穗緊緊拉著姜水生的衣擺,一眼就看見了兩個單薄的身影。 右側道路上,馳厭和馳一銘正在往去學校的路走。 姜穗的目光落在他們背影上。 許是做多了重活,馳厭身體鍛煉得很好,縱然瘦,可是特別高,相比而言馳一銘只到他肩膀。 馳一銘背著一個灰色書包,看起來也非常舊。然而他步伐輕快,看上去開學使他心情愉悅。 姜穗目光落在馳厭書包上時怔了怔,那上面印膠白雪公主,被刮了下來消失不見,干干凈凈。 風吹進眼睛,有些淺淺的澀意。 她不再看他們,轉而欣賞沿途熟悉的風景。 這條小路,她小學和初中加起來一共走了整整九年。 = 姜穗從七月份以來覺得最糟心的事,莫過于小學時和馳一銘是同班同學兼同桌。 陽光小學和陽光初中是一個小區,這一年還沒什么小學部和初中部的說法。馳一銘來五年級一班讀書,馳厭應該是去了初中那邊。 老師介紹轉過來的新同學馳一銘的時候,男孩子女孩子都好奇地瞧著馳一銘。 馳一銘背著書包,臉上帶著和善的微笑。 他露出兩顆小虎牙,看上去討喜又靦腆。 前排的陳淑珺回頭說:“穗穗,新同學很好相處的樣子啊?!?/br> 姜穗咬牙,慢慢“唔”了一聲,“可能吧?!彼f。 看上去“很好相處”的、未來以陰險狡詐著稱的馳少靦腆地說:“同學們好,我叫馳一銘,本來是一鳴驚人的意思,后來算命先生說命里缺金,于是成了金字旁的銘?!?/br> 老師笑瞇瞇地點了點頭,老師都喜歡好學生,她看過馳一銘的成績,在自己班上考第一名也不成問題。 為了幫助新同學更好地融入集體,老師問有沒有同學主動和新同學做同桌的? 班上熱情地舉起了一堆小手,往往小學時代,孩子們的表現力才是最強最積極的。 姜穗木著臉,這次再也不做開開心心樂于助人舉手的小傻瓜了。 她這次可不是九歲,鐵石心腸得很! 老師目光欣慰,看了眼陳淑珺:“那馳一銘同學坐在陳淑珺旁邊吧,劉星越同學委屈一下,坐到前面來可以嗎?” 劉星越也沒有意見,搬到前面去了。 姜穗小臉木著,心里復雜。她不知是喜是悲,喜的是終于不用和小變態同桌了。悲的是他和陳淑珺坐在一起,就在前桌! 好在她是個樂觀的小姑娘,很快就安慰自己,這次馳一銘是九歲的單純期,不是十九歲的發情期。 讓一個人喜歡自己很難,可是讓人一個人討厭自己,不是很簡單么? 這件事還能從小做起,一想姜穗就更有信心了。 上學第一天并不講課,而是發課本。 姜穗拿到新書,興味盎然翻了翻。 人教版教材上,陌生又熟悉一篇篇課文躍然紙上。 《泊船瓜洲》、《珍珠鳥》、《地震中的父與子》…… 陽光照進1997年的教室,明媚到似乎還能看見漂浮在空中的灰塵,孩子們青澀、稚嫩又充滿朝氣的聲音,讓姜穗的心變得喜悅柔軟下來。 = 然而初二(5)班,此時少年少女們都抻長脖子往外看。 少年站在門外,初二(5)班的班主任嘆了口氣:“同學,老師點名冊上確實沒有你的名字?!?/br> 馳厭握緊了書包帶子。 他聲音干澀,像是老舊風箱,低低沉沉,又略帶沙?。骸袄蠋?,我叫馳厭,是從別的學校轉過來的。我舅舅說就是在5班?!?/br> 譚老師為難地看了他一眼:“老師沒有騙你,不信你看,沒有你的繳費記錄?!?/br> 他把點名冊遞給馳厭。 少年伸手接住,潔白紙張上,寫滿了老師端正的筆跡,還透著清淺墨水香。 譚老師皺眉看了眼馳厭的手。 那是一雙經常做重活的手。 骨節寬大,指節凸起,手指修長卻布滿傷痕和繭子。 馳厭仔細看了一輪,他的目光越來越慢。 教室里面,陌生的少年少女們竊竊私語。 “他是誰???剛剛走進來我們教室?” “我還以為他是這個學期新同學呢,好像不是啊,老師說他沒交錢?!?/br> “你們看他褲子?!?/br> 少年腿很長,然而拔高的個子使他褲子明顯短了許多,露出來腳踝。 意味不明的目光,從他整潔的黑發逡巡而下,落到他單薄不合身的衣服上。 馳厭沒有去聽他們談論得興致勃勃的聲音,他指節泛白,冷靜地問:“如果我交夠了學費,能來上學嗎?” 譚老師回答他:“這有些麻煩,同學,你原本不是我們學校的,轉學生還得辦理轉學手續,交成績證明。如果你想來學校讀書,家長怎么不提前辦理手續???唉,你回去和爸爸mama商量一下吧,工作時間教務處都開著門的,你們得先把手續辦齊?!?/br> 馳厭狹長的眼垂下,他從書包里拿出自己的成績單,遞給譚老師。 “如果我交夠了費用,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上課鈴聲響起,馳厭沒等譚老師回答,他在一眾看熱鬧的目光中走下教學樓的樓梯。 每年開學都會下一場雨,而現在雨停了。 馳厭看著校園的楊柳,咬肌鼓了鼓,又漸漸安靜下去。他背著那個撿來的、仔仔細細洗過很多遍的書包,走出了校門。 初二(5)班門口,譚老師低頭看著手中的成績單,許久沉沉嘆了口氣。 全科滿分啊。 真是可惜了。 = 馳厭坐在院子門口的石頭上。 他書包就放在腳邊,眸中落了秋色,泛出幾分清冷。 趙松石比鄭玉蓮先到家,他看見坐在門口的馳厭,身體僵了僵。 馳厭已經叫住了他,少年聲線低?。骸熬司??!彼f,“我的學費、生活費,都已經給你們了,我的轉學證明也拿給了你,為什么學校沒有繳費記錄?” 趙松石不敢看這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外甥”的眼睛。 他懦弱地開口:“阿厭啊,那筆錢你舅媽拿著呢……你舅媽說,她說……”他到底說不出口,臉上臊得慌,在馳厭冰冷的目光下,趙松石想直接進屋逃避。 馳厭平靜地道:“你們說我去鄭老板那里打工,掙夠了學費和生活費就讓我念初二。我做了兩個月,我了解過,國家減免學雜費,生活費省著吃也夠了,還多出五十塊錢。我的轉學證明……” “你的轉學證明!”鄧玉蓮不耐煩地走進來說,“早當柴火燒了!” 馳厭抬頭看她。 “這么看我做什么?你以為只有讀書要錢??!這個房子好幾萬,搬過來家里什么錢都沒了。你和馳一銘吃我的住我的,難不成還要我們供你們兩個讀書?你前幾天就十三歲了,像你這么大的年紀去打工的難不成少了嗎?以前那個張強,十二歲就去打工了,為家里減輕負擔。我給你吃給你住,你那是什么眼神!” 馳厭起身。 他個子在這個暑假又拔高了一點點,比舅舅趙松石還要高了。趙松石低下頭,不看他,快步進了院子。 鄧玉蓮說:“你做什么,還要造反不成!” 馳厭進屋拎起一堆垃圾,連同那個洗得干干凈凈的書包,一起丟在了大院外面的垃圾桶里。他的目光落在書包上,縱然刮干凈了白雪公主印膠,可是依然有著淺淺一個印子。 鄧玉蓮笑了笑,目光有些得意。小崽子,不過才十三歲,就不信還能翻出天不成? 馳厭突然淡淡開口:“舅媽?!?/br> “什么?” “你有沒有聽過,百二秦關終屬楚?!?/br> 鄧玉蓮聽不懂這是什么鬼玩意兒,覺得莫名其妙:“什么?” 馳厭淡淡看她一眼,他薄唇輕啟:“沒什么?!?/br> 作者有話要說: 厭(冷冷道):我知道你他媽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