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承毓嗟牙,“嫂嫂自己許下的承諾,可不興反悔?!?/br> 林桑青但笑不語。 送承毓到魏虞居住的別苑,她本著非禮勿聽的基本禮儀,靜靜在殿外等著。 暗香浮動月黃昏,正是一日傍晚,年輕的未來一品國夫人坐在溫潤如玉的青年對面,神情有些拘謹。 魏虞抬眼放肆看她——沒錯,是放肆。這么多年來,他頭一次不顧旁人的眼光,放肆去打量面前這位嬌俏可愛的少女。 須臾,魏虞率先打開話頭,“承毓,若我說我一直喜歡你,只是礙于心底的障礙,不敢表露出真實心意,你還愿意給我一個機會嗎?” 承毓顯然被嚇到了,她快速抬頭看魏虞一眼,繼而把頭低下,“魏、魏先生說什么呢?!?/br> 魏虞望著她,“我什么都沒有了,知己,朋友,都沒有了。承毓,你能不能不要離開我?” 承毓抬頭看他,眼神有稍許呆滯。稍許,不知想到什么,承毓倏然挑唇笑了,“如果魏先生早些時間說出這番話,沒準我還會癡迷不悟,可現在……” 她沒有繼續往下說。 魏虞垂眸,“晚了嗎?!?/br> 承毓眨眨眼睛,“魏先生,我愛過你,可我的愛太卑微了?!毖鄣子械乃F彌漫,好似江南的三月煙雨,“我不顧家里的阻攔,從平陽跑到武鳴縣,只想見你一面,看看你是否安全。誰知途中遇到一撥劫匪,把我的銀子都搶走了,還差點玷污了我,幸好我夠聰明,才從他們手里逃脫。我害怕極了,可那時我當真愛慕你,靠著與你相見的歡喜,我硬是靠著雙腳走到武鳴縣,你沒有看到,我的繡花鞋下全是磨出的水泡?!?/br> 難過的眼淚流淌出來,承毓繼續道:“我以為見面之后,你會沖我笑一笑——可你沒有。你當著很多人的面訓斥了我一頓,其實魏先生,從那時開始,我就有些死心了?!?/br> 魏虞不知承毓經歷過這些,他震驚望著承毓,半晌,吐出三個字,“對不起?!?/br> 承毓擦擦眼睛,破涕為笑道:“不用的?!?/br> “嗯?” “你不用說對不起?!背胸篂⒚摰溃骸安还茉鯓?,愛過你都是我這輩子做過的不后悔的事情,只是最后我們沒有在一起,這一點不怎么完美。我快要嫁給溫裕了,希望魏先生你將來也可以找到喜歡的女子,只是,你別再裝作無動于衷了,既然喜歡,便積極給予對方回應吧?!?/br> 魏虞沉默不語。 把眼淚擦干凈,承毓道:“好啦。我走了?!彼河輸[手,“再不回去溫??隙ㄒM宮來找我,他那個人很愛吃醋的,看到我私底下來見你一定會氣得噘嘴?!?/br> 魏虞抬起頭,怔怔望著承毓道:“再見,我喜歡你?!?/br> 承毓笑得比樹上的花兒都好看,“再見,我不喜歡你了?!?/br> 說罷,她轉身離去。 魏虞望著承毓離去的身影看了許久,哪怕她嬌小的身影消失在雙目之中,他也沒有收回視線。 他終于明白,什么叫失去的便再也找不回來了。 直到林桑青進來,他才收回落在遠處的視線。 “五個月了吧?”他看向林桑青隆起的小腹。 林桑青抬手撫摸小腹,瞇著眼睛溫和笑道:“嗯?!?/br> 魏虞碎碎念叨起來,“頭三個月是最危險的,過了這三個月,胎像基本就穩定了。但是你吃東西的時候注意些,生冷油膩的不要吃,太燙太辣的也不要吃,對胎兒不好。尤其是脾氣也要改一改,不能大喜大悲,盡量維持平和的心境?!?/br> 睫毛輕顫,林桑青玩笑道:“這才像個哥哥的樣兒?!?/br> 魏虞居然沒有表現得很抗拒。 沉默片刻,他突然道:“meimei,我想走了,放我自由吧?!?/br> 眉心動了動,林桑青問他,“去哪里?” 魏虞負手道:“不知道,也許和師父一樣,做個游歷四方的游醫。宮里始終不適合我?!?/br> 林桑青點頭,“什么時候出發,我和白澤送送你?!?/br> 魏虞拒絕了她的好意,“不用,我自己走?!鳖D一頓,又道:“等你生產之日,我會回來?!?/br> 心里滿滿的皆是柔情,林桑青接著玩笑道:“怎么,信不過宮里的太醫?” 魏虞這次回答得很迅速,“嗯?!彼坪跛牡渍媸沁@樣想的。 林桑青繼續抵唇微笑。 別苑的宮人來報,“皇后娘娘,皇上在外面等您?!?/br> 林桑青“嗯”一聲,轉頭向魏虞告辭,“我走了?!?/br> 魏虞看她一眼,端出一位兄長該有的姿態,叮囑道:“好好兒的?!?/br> 林桑青笑著答應他,“好?!?/br> 迎著落日的余暉走出別苑,林桑青遠遠看到,她那位風華絕代的夫君站立在落日下等著她,手中拿著一件溫暖的碧色披風。 她走過去,就著他的手把披風穿上,“怎么現在過來了?” 簫白澤替她系上披風的帶子,“想你了?!?/br> 她驚訝道:“咱們才分開兩個時辰吧?” 簫白澤牽過她的手,“分開半個時辰也想你?!?/br> 林桑青露齒歡笑。 他們一邊低低說著話,一邊在晚霞中涉步遠去。 今年的冬天來了,林桑青卻不覺得冷。 第189章 番外三 每個人都有過去,因遭遇不同,過去也不盡相同。 林桑青不知道蕭白澤的過去是怎樣的,她雖然好奇,卻從未問過蕭白澤,怕惹他傷心。 自從懷孕以后,蕭白澤便把林桑青當祖宗供了起來,什么活兒都不讓她做,能自己代勞的便全都自己做了,實在做不來才吩咐宮人們去做。 繁光宮的宮人們時常被蕭白澤感動落淚——天惹,那個挽袖盛湯的俊美男兒真的是當朝圣上嗎,他怎么可以這般溫柔!皇后娘娘的運氣也太好了吧,居然能尋到一位如此體貼的夫君! 她們也想找一位如此體貼又俊美又多金又有權有勢的夫君啊嗚嗚嗚…… 鑒于蕭白澤過分的寵溺,林桑青身上那股子昔年當長公主時驕縱性子漸漸有些死灰復燃,隔三差五會發作一回。 時至隆冬,天氣寒冷,繁光宮里生了好幾個暖烘烘的爐子,將殿內熏得像春日般溫暖。林桑青懶懶靠在蕭白澤身邊,依偎著他躺在暖爐邊烘手,安心享受著屬于他們倆的獨處時間。 望著專心看書的青年側顏,林桑青突然想聽一聽他的過去。 她故意撒嬌道:“阿澤,你從沒和我說過你的過去是怎樣的,作為你的妻子,我很想更深入地了解你一下,不如便從你的過去開始吧~” 蕭白澤低頭看她,眼底含笑道:“過去有什么好說的,你應該已經足夠了解我了,畢竟在你面前,我從未遮掩過什么?!?/br> 撒嬌不管用,林桑青故作生氣地蹙起眉頭,轉而撒起潑來,“好吧好吧,你不愿說便不說好了?!彼尺^身子,氣鼓鼓道:“以后也不要和我說了?!?/br> 蕭白澤哄她,“生氣了” 她撅著嘴巴不說話。 蕭白澤只好妥協道:“罷了罷了,既然青青想聽,我便說與你聽吧?!?/br> 人嘛,生來便不同,自己能夠選擇的叫未來,自己沒法選擇的叫出身。 與出身皇族的林桑青不同,蕭白澤出身民間。他對父母的記憶很模糊,似乎生命中便沒出現過這么兩位人物,打從他記事開始,身邊便只有自己。 他的身子打小便瘦弱,許是幼年營養不足的原因,個子雖然總是比同齡人高一截,力氣卻沒有別人大。 所以,他總是挨欺負的那個。 沒有父母在身邊,一切只能靠自己,他整日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路邊的草桿子他吃過,富貴人家泔水桶里的剩菜剩飯他也吃過。為了能活下去,他吃過許多旁人不愿下口的東西。 他長得好看——這不是自夸,是事實。所以,歡袖坊的人看上了他,坑蒙拐騙,將他騙入坊中。 剛開始他還覺得歡袖坊是個不錯的地兒,雖然氛圍奇怪了些,可在這兒能吃飽飯。直到偶然撞見坊中男子接客的場面,看到那些流連坊中的官老爺對他投來的惡心眼神,他突然明白這是個什么地兒。 于是,他開始一次次逃跑,一次次被抓回毒打,身上被打得沒有一塊好地方,晚上時常被疼醒。 在遇到林桑青那日,他其實不打算活了,對生的希望已經在那樣凄慘的生活中磨滅殆盡,他想著,打吧,把他打死吧,死了就解脫了。 是林桑青,她重新給了他生的希望。 她說他不是牲口,她替他挨了一鞭子,她說她是要人性命的瘟神。 林桑青還叫昭陽這個名字的時候,長得真的很好看,他趴在泥濘的地上,就著滿城盛放的菊花望著她,恍然間竟覺得她真的是神,不過不是瘟神,是掌管菊花的神仙。 所以他懇求這位神仙帶他脫離苦海。 她是他的佛,也是他的魔。 脫離苦海到達皇宮后,她坐在鮮花盛開的秋千架上,托著下巴問他叫什么名字,他說“沒有”。 不是沒有,他有名字的,歡袖坊里的人給他取了個名字,叫玉郎。望著那樣顏如舜華的長公主殿下,他無法將這兩個庸俗的字說出口,只好說自己沒有名字。 她給他取名叫“蕭白澤”,他很喜歡這個名字,連帶著,也開始很喜歡給他取名字的昭陽。 從發怒的皇后手下逃脫后,他看到她帶淚的微笑,覺得大抵世間沒有比這更燦爛奪目的光景了,她要什么他都愿意給她,除了……除了愛。 他是卑微之人,配不上高高在上的長公主。 哪怕后來她逼迫他吞下毒·藥,他也不曾真正生氣,只是覺得失望罷了。 她在他最艱難的時刻出手相助,那么,他的命就是她的,要如何處置且由她來決定。 他也很想永生永世陪在她身邊,哪怕是以毒·藥作為羈絆,他也覺得沒什么。 周朝國破那日,他眼睜睜看著她去赴死,卻什么都不能做。那種無助和絕望的感覺他這輩子都不想再體會第二遍了。所以,在太后季騁昭告天下,要收個義子繼承皇位時,他第一時間報了名。 昭陽身死那瞬,他下了決心——一定要成為掌管世間所有人生死的皇,從此后,再沒人能從他手中奪走任何東西。 他私底下去亂葬崗許多次,試圖找到昭陽的尸身,但始終沒找到,卻不經意找到奄奄一息的圣熙貴妃。他偷偷將圣熙貴妃救出,在登上皇位之后,順勢將她封為西宮太后。 因為昭陽,他喜歡上了吃桂花糖蒸栗粉糕,雖然他不喜歡栗粉的味道。登上皇位后,每當想起她,他會讓方舒玉做一盤桂花糖蒸栗粉糕,算作對她的懷念。 左不過后來毒·藥發作的次數越來越頻繁,疼痛也越來越深,他在一次次痛苦和尋找無果的失望中漸漸埋怨起給他下毒的人,因愛生出怨恨,因愛失去理智。 他在太后身邊隱忍多年,始終沒放棄尋找昭陽存世的消失,本想給自己一些安慰和寄托,好熬過漫長的人生,沒成想,上天待他不薄,最后他終于找回了她。 苦等八年,皆大歡喜,因愛生出的怨恨一夕消散,失去的理智一夕找回。 他終于可以毫無顧忌地與她在一起,再不用在意身份懸殊——已沒有懸殊了,她是皇后,他是皇帝,泱泱國土由他們做主。 說完不愿示人的過去,他放下手中的書本,低頭對林桑青道:“如何,了解得可夠深入,還有什么想聽的嗎?” 林桑青低著頭,好半天沒說話。蕭白澤繞到她身前,用指頭挑起她的下巴,“怎么不說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