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殘忍的祖父母

    秋霞嬸子在灶房忙了一上午，蒸上最后一籠包子后就出來透透氣，看到李氏和李紅琴也坐在鋪子里，便坐到了她們旁邊歇腳。

    “哎，到底是年紀大了，扭了一上午，腳疼腰也疼?！崩罴t琴笑道。

    李氏點點頭，“咱們還是得再請倆幫工，人都趕在這個時間點吃飯趕集，真是忙不過來?！?/br>
    秋霞嬸子笑道：“昨天吃晚飯的時候，冬寶她二嬸生了，就是不知道生的是男是女?！?/br>
    “她懷著的時候不天天嚷自己肚子里是個男娃么，要是生了女娃，看她臉面往哪擱！”李紅琴譏笑道，宋二嬸鬧分家的時候，認定自己肚子里懷的是個兒子，一定要多分一份田產，這事已經成了塔溝集的笑料了。

    一旁收拾桌子的荷花湊過來，嘆口氣說道：“是女娃，已經沒了。昨晚上大偉賣豆腐回來的有點晚，他回來的時候李婆子也正好回來，跟我說的?！?/br>
    李婆子和荷花家是幾十年的鄰居了，關系處的不錯。

    幾個人頓時駭然，李氏急急的問道：“咋沒了？”

    “就是啊?！鼻锵紜鹱芋@訝的問道，“宋老二他媳婦身子好的很，都生了仨了！”

    這會兒上店里頭已經沒有人了，荷花四下看了看，才小聲說道：“宋老太他們跟外頭人說是孩子生下來就不會哭，沒多久就咽氣了，其實根本不是這樣的，我聽里李婆子說了，孩子哭的可響亮了，冬寶她奶一看生的是個丫頭，就給了李婆子十個錢，把剛生出來的女娃子摁到血盆里了……嘖嘖，到底是心夠狠，要是咱，咋也下不去這個手啊，再稀罕男娃，那也是條人命，說不要就不要了?！?/br>
    冬寶趴在窗臺上聽的聚精會神，冷不防聽到旁邊有人顫抖的說了一句，“咋還有這種事……這不是殺人么！”

    冬寶嚇了一大跳，回頭看到張秀玉站在她旁邊，臉都嚇的發白了，估計剛才李氏幾個人說的話都被她聽到了。

    張秀玉同冬寶的成長環境是不一樣的，塔溝集是戰亂之中外來人口遷居聚集而成的村落，各個姓氏小家庭雜居而成，經過幾十年的發展到了今天的模樣，而張秀玉所在的張家村就是典型的氏族村落了，整個村子都是張姓人家，有自己的族長，祠堂，族老和宗族守則，規矩很嚴，同樣的族里講究一個相互幫持，也不能容忍出現這種事情，是以張秀玉長這么大，沒聽說過還有這種殘忍的事情。

    “小聲點！”冬寶握住了張秀玉冰涼的手，說道。她是聽說過這種事的，在八十年代的農村，計劃生育管理嚴格的時候，不知道多少女嬰死在了至親長輩的手上。

    張秀玉嘆了口氣，小聲說道：“我們村有個生了七個閨女的人家，也沒聽說過有淹死一個孩子……都說他們家有七仙女兒，人家也不覺得有啥不好，女孩也能干活啊，嫁了人也能幫襯娘家，實在不行，還能招上門女婿，你奶家又不是沒有孫子……”

    鋪子外頭是人來人往的街道，聲音嘈雜，李氏她們并沒有注意到張秀玉發出的聲響。

    李氏想起宋二嬸挺著的大肚子，心里戚戚然，她是個良善敏感的人，又疼愛孩子，看著宋二嬸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就像看著那個孩子一天天長大一樣，如今瓜熟蒂落要來到這個世界上，卻沒有機會開始她的人生了，叫人心疼又唏噓。

    “那會兒冬寶出生的時候，她奶就話里話外的說丫頭是賠錢貨，養了也是白養……”李氏紅了眼圈，搖頭說不下去了，“我躺床上哭，她奶還一個勁的說，最后冬寶她爹發話了，才算了事。怎么也是頭一個孩子，不管是不是兒子，都舍不得??！”

    李紅琴嘆了一聲，“作孽喲！又不是窮的連飯都吃不上了，為了供她三兒念書，啥傷天害理的事都干，坑了你們不算還要坑宋老二，這下老天爺也不能站她那邊了?！毖酝庵?，黃氏都做了這么多缺德事了，宋柏要是考上了功名，那是老天爺沒眼。

    冬寶扶著墻默默的站著，原本是她安慰張秀玉的，沒想到張秀玉聽了李氏的話，反過來抱住了冬寶，來安慰她了。

    “我沒事?！倍瑢殯_張秀玉笑了笑，她都長這么大了，還如此的“不聽話”，想必黃氏應該整天咬牙切齒后悔當初沒把她也溺死了。她只是想起宋二嬸的那個孩子有些難過，一個幼小的生命就這么沒了，不管宋二嬸多讓人討厭，孩子總歸是無罪的。她也贊同大姨的話，要是宋柏這樣的人都能考上功名當官，那真是沒天理了，而黃氏，早晚也要遭報應的。

    “那小孩呢？扔哪了？”秋霞嬸子問道。

    荷花搖搖頭，“這誰知道？我聽李婆子說，她臨走時看到宋老二找了個簰子蓋到了血盆上，端出去了，也不知道埋哪里了?！?/br>
    簰子是農家常用的東西，是用曬干后的細高粱桿拼在一起縫制成的圓片，可以當鍋蓋，也可以當篦子用，盛放餃子，包子，饅頭，用起來十分方便。

    張秀玉拉著冬寶去了屋里坐著，嘆氣道：“你奶真嚇人，我還以為她就罵人厲害?！?/br>
    其實冬寶至今也想不通為什么那么多的女人如此重男輕女，排斥女孩，瞧不起女孩，雖然說莊稼地里挑大梁的壯勞力是男人，可女人干活也不差啊，像李氏，干活頂的上兩三個宋二叔。像黃氏和宋二嬸，以生了兒子為榮，瞧不起只生了女孩的李氏，動不動就罵冬寶和宋招娣是賠錢貨，照她們的邏輯，她們也是賠錢貨。

    “我們真該去我爹的太奶奶的墳前磕頭燒紙?！倍瑢氞洁斓?。

    張秀玉愣了下，沒反應過來，“你說啥？這哪跟哪??？”

    “謝謝她老人家的不殺之恩??！”冬寶拉長了聲音，懶洋洋的說道，“要是當年我奶出生的時候，我奶的奶奶心狠手辣一點，我奶不就活不到今天了？那就沒有我爹我叔他們，更沒有我們這些孫子孫女了。你說，該不該去磕頭燒紙，表示下感激？”

    張秀玉捂著嘴笑了起來，輕輕擰了下冬寶的臉頰，笑道：“你就貧吧！叫你奶聽見，估計離氣死也不遠了！”

    宋家沒了個孩子的事情并沒有在塔溝集造成多大的轟動，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事情內幕如何，或者是懶得去管，畢竟這個時代孩子的夭折率太高，剛生出來沒了總比養大后沒了要強，更何況宋二嬸身子好，還能再生。

    這幾天陽光正好，收獲的新花生也曬干了，秋霞嬸子挑過來兩筐花生，一筐是帶殼的，一筐是剝了殼的花生米。

    冬寶挑了個頭稍微小一些的花生米泡水，用石磨磨成了花生奶?；ㄉ榷棺幽苣サ母氁稽c，幾乎沒有多少渣子，可以不用過濾，煮熟了就能喝，比豆漿好喝多了。

    全子還是頭一次喝花生奶，入口之后立刻愛上了這種濃郁香醇的味道，天天跑來纏著冬寶給他磨花生奶喝，連喝了好幾天后，全子起床找了原來的褲子穿，發現緊繃繃的，沒當回事，結果出門蹲地上提鞋，杯具的把褲子給撐裂了。

    冬寶知道后笑話了他好幾天，花生里頭全是蛋白質和脂肪，全子把花生奶當水喝，還要在花生奶里加糖，能不胖么！

    全子再也不敢喝花生奶了，生怕自己長成個大胖墩，好在正處于發育躥個頭的時候，過些天臉上多出來的肥rou慢慢瘦回來了。

    而剩下的花生米，冬寶在鍋里放了淺淺一層油，燒的微熱后把去了那層紅皮的花生米放進去炸，來回翻幾下后就盛到盤子里，撒上一層細細的鹽粒，吃起來又脆又香，很受嚴大人和林福的喜歡，用他們的話說就是：幾顆花生米就能下半壇子酒。

    林福來鋪子里的時候悄悄的跟冬寶抱怨，“還是冬寶炸的花生米好吃！你嬸子回家也炸了，沒你炸的好，花生米都炸成焦黑的了，吃起來硬的很，硌牙！就這也不給我做，小氣的很，說太費油，也不讓我喝酒！”

    冬寶嘿嘿笑了笑，別看炸花生米只是個小菜，可是相當考驗廚子功底的，油不能過熱，手要快，撒鹽既不能多也不能少，還要撒的均勻，想做出好吃的油炸花生米，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林叔，這花生可有名字哩！”冬寶也悄聲對林福說道。

    林福來了興趣，“叫啥名字??？”

    “酒鬼花生！”冬寶笑道?！拔疫€要告訴嬸子，你在背后說她壞話！”

    林福連忙笑道：“可別可別！林叔以后再也不敢喝酒了，可別說！”這小丫頭可真是精怪，嘲諷自己是酒鬼呢！也怪不得兒子喜歡的很，他也想要個這么聰明精怪的女兒。

    兩個人在院子里正笑著，就看到李紅琴氣沖沖的拿了個盆子往灶房里走?！按笠?，這是咋了？”冬寶趕忙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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