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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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來拜訪鄧謙文的四個學生都已經到了。三男一女,年紀看著都不算大,應該只比衡玉大上三四歲的模樣。 原本是鄧謙文的夫人關雅在招待四個學生,鄧謙文回來了,她笑著與他說了幾句話,就讓鄧謙文去看看他那些學生。 隨后,關雅溫和的目光就落在衡玉身上。 她頭發已經花白,比起她所在的這個年紀,沒有顯老,卻也沒有顯年輕。不過氣質很好,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的皺紋都顯得溫柔而有韻味。 “你就是衡玉嗎?老鄧和我提到過你好幾次,說不知怎么的你就合了他的眼緣,他每次看到你啊就覺得親近?!?/br> 關雅又打量她幾眼,覺得這個女孩子真是長了一副讓人覺得舒服的模樣。 溫溫柔柔的,禮貌站在那里,臉上的表情不失禮,多討長輩喜歡的一副長相啊。 “這條圍巾你戴起來還真好看,和你這一身很搭?!标P雅笑瞇瞇道。 衡玉抿唇輕笑,“我也很喜歡這條圍巾,您的手藝真好,比我在店里買的還要暖和不少?!?/br> 她這一句話立馬讓關雅笑得更開心了。 “我的手藝啊都是從老一輩傳下來的。外面天冷,老鄧說你身體不好,快些和我進屋子里,里面暖和不少,別著涼了?!?/br> 關雅招呼她走進屋里。走路的時候,衡玉就發現了她是小腳,不著痕跡上前扶住她,放緩腳步,兩人一道往大廳里面走去。 等到吃過午飯,衡玉又留下來與他們聊天,一直到時間不早了,衡玉這才起身告辭離開。 “怎么這么快就到四點了?”送她走時,關雅還低聲說了句。 “關奶奶,等我下回有空了又過來找您聊天?!?/br> 衡玉一句話就讓關雅樂了,她連忙點頭,“那正好,我待在家里也沒什么事情做。跟著老鄧學了認字,以前還能讀讀報紙,這兩年眼神沒那么好了,就很少讀了,無聊時就想找個人陪我聊天?!?/br> 走出四合院時,衡玉拉了拉圍巾,遮擋些迎面打過來的凌厲冷風。 她和系統道:“越是接觸,我感覺鄧謙文教授的人品越值得人敬重?!?/br> 系統不清楚她怎么突然發出這句感慨。 “你忘了嗎,關奶奶給我講過她年輕時候的事情?!?/br> 雖然沒有詳細描述,但衡玉也能從她的話中拼湊出完整的事實來。 年輕時候的關雅,可沒有現在的氣質和學識。她祖上是清朝的大官,后來祖父吸食鴉片,把家里都敗了。她父親體弱多病,很早就撒手人寰。關雅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跟著母親在外祖家生活,寄人籬下,養成了一副敏感的性子。 年輕時候的鄧謙文則不然,風度翩翩溫文爾雅,學識出眾。而且當時,鄧家蒸蒸日上,家底殷實。 兩人是指腹為婚,盲婚啞嫁。 剛嫁到鄧家時關雅很忐忑,總擔心自己這里做不好那里做不好招來嫌棄。在那個時候,是鄧謙文空閑時一步步引導關雅要怎么和他的家人相處,一點點讓關雅放下敏感自卑。 兩人婚后兩年關雅還沒懷孕,她在鄧家受到了不少壓力。那時候鄧謙文還要去美國留學,他思考之后,決定帶關雅一同去美國。 在美國人生地不熟的,擔心關雅在家無聊,他把住處選在周圍華人很多的地方,還教關雅說些簡單的英語,教關雅寫字。 “現在人人看到我和老鄧,都說我們相配。但是在以前啊,可都不是這么說的?!?/br> 衡玉還記得對方說這句話的神情。 帶著淡淡的感慨和幸福。 雖然不是同一輩分的人,但鄧謙文和關雅這對夫妻,與郁洛和季曼玉,就是一個對照組。 在這個時代,所謂的不般配,只要有一方愿意多寬容些,多給彼此一些時間,其實也是可以從“不般配”變為“般配”的。 畢竟也沒有多少人生而知之。 —— 《黃粱一夢》這篇小說,季曼玉打算投到《新公報》報社。 她的前兩篇小說都是投到《小說日報》那里。顧名思義,《小說日報》里面的內容,大多數是拿來打發時間的。 《新公報》卻不同,在北平文人圈子里,如果說有誰沒看過《新公報》的報紙,那絕對是要貽笑大方的。 《新公報》的專業程度高,而且北平這一家是報社總部,但報社在滬市、南京、長沙等人口較多的城市,也都設有報社分部。 如果遇上什么特別出眾的小說,報社會同時在好幾個地方連載,推廣程度是完全不同的。 很快,信稿便寄到了《新公報》。 “蘿夢”這個筆名已經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信寄到報社,很快就到了副主編柳余生手里。 柳余生本人學貫中西,身上常穿的卻是一身灰色長衫。他擦了擦手,這才將信撕開,取出信封里面的小說翻閱起來。 當看到時間線是在一九一九年時,柳余生便心念一動。 他往下繼續翻看,很快就看到五月四日這一天,黃粱被他爹派出去拿賬本。 這里有很大一段內容在描寫那場浩大的運動。 柳余生身為北平人,那場運動興起時他也不過二十出頭,自然也曾親身經歷過那一場前所未有、石破天驚的運動。甚至,他本人就是學生領袖之一。 小說把那件事娓娓道來,柳余生閱讀著,眼前似乎浮現起昔日種種。 很快,他就看到黃粱正準備坐上黃包車,結果一陣頭暈后,再次睜開眼居然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一片黑漆漆的,而他面前一個大屏幕,上面正在播放電影。 這部電影,講的就是有關這場運動! 柳余生下意識坐直身體,屏息看了下去。 小說里,在來到這么一個陌生的地方后,黃粱只覺得腦子一陣發疼,還是像之前一樣暈暈乎乎的。他明明記得自己剛要坐上黃包車啊,耳邊還隱隱約約是各種嘶喊聲,現在這里怎么這么安靜,周圍還是一陣黑漆漆的呢。 黃粱忍不住動了一下,手在椅子上摸了一把。觸感也沒錯,大白天的,他總不會是做夢了吧。如果是做夢,那這一場夢就太過真實了。 “黃粱你怎么了,動來動去的?!迸赃叺耐瑢W聽到黃粱的聲音,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問了一句。 黃粱根本不知道他是誰。但他在陌生環境里,下意識保持沉默,先細細觀察這到底是什么情況。 電影已經到了尾聲,同學站起身,領著黃粱往電影院外面走,一邊在黃粱耳邊絮絮說著這部電影。 “電影拍得真好,不愧是大導演執導的百年五四獻禮片,感情都很到位。一百年前那場運動,實在是讓我看得頭皮發麻??!” 讀到這里時,柳余生會心一笑。若是那場運動時隔百年還能讓后世人神往而追憶,實在是讓他、以及其他參與者倍感光榮。不得不說,這一段場景寫得當真是好。 走神想了會兒,柳余生繼續認真閱讀下去。 黃粱沒細聽同學的話,他正在默默打量自己的手,打量周圍那些衣著暴露又奇異的人,打量著裝潢漂亮但卻陌生的電影院,打量著那會自動上下的“樓梯”,滿是惶恐不安。 他到底來到了什么地方? 直到聽到同學那句“一百年前”,黃粱的身體立馬僵住了。 他牙齒打顫,險些連怎么說話都給忘了,“什么一百年前?你是說,那場運動,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 同學有些莫名其妙,“是啊,今年已經是二零一九年了,不是一百年前是什么?你怎么了,今天的表現奇奇怪怪的?!?/br> 他小聲嘀咕一句,正要再說,卻見黃粱一把推開他的手,埋頭就往商場外面跑去,然后被兩個輪子的車子撞倒了,大腿破了一個大口子,摔倒在地上時還把頭給磕破了。 他直接昏了過去,再次醒過來時,就瞧見白色的天花板。他正睡在醫院里。而黃粱這具身體的mama看到他醒了,連忙上前保住他,眼睛里含著淚水,說上一句“你這是中了什么邪啊,走路不看路直直往車子上撞”。 黃粱磕破了腦袋,現在腦袋上還纏著繃帶。他恍惚了好久,才回想起來現在是個什么情況,他又為什么會被一個不認識的女人抱住。 “你是誰?”黃粱啞著嗓音問道。 mama聽到他的問題,嚇得立馬松開抱著黃粱的手,目瞪口呆望著他,“阿粱阿粱,你這到底是怎么了,你可別嚇mama??!”很快,醫生就趕了過來,一陣兵荒馬亂之后,黃粱還看到一些奇怪而先進的儀器,正在給他的身體做檢查。然后,醫生下了結論,說因為他摔倒磕破頭,腦子里形成了一個血塊,影響了他的記憶,現在他已經失憶了。 醫生說道:“等血塊變小,他的記憶就能慢慢恢復了。等他傷好之后,你可以帶他在很多熟悉的地方逛一逛,興許能刺激他提前記起很多東西?!?/br> 黃mama連忙謝過。倒是黃粱,躺在床上在心里念叨——他記不起來也不是什么血塊的原因,他就不是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好吧!沒有原主人的記憶很正常??! 他還要留院觀察,要在醫院多待上兩天。黃粱呆愣愣半躺著,后面枕著兩個枕頭。黃mama看他望著天花板發呆,兩眼無神的模樣,輕聲問一句,“是不是無聊了?還是哪里在疼?” 黃粱支支吾吾沒說出個所以然來,黃mama卻是一副了然的樣子,“想玩手機啊,那可不行,你頭還疼著呢,少打游戲。不如我把電視打開,我們開始看電視吧?!?/br> 家里是單親家庭,但黃mama自己開有一家規模不小的公司,手里并不缺錢。黃粱住在醫院里,住的是一間單人病房,還配備有電視機。 沒得到黃粱的回應,黃mama也不著急,找出遙控器給黃粱開了電視,調了一部最近正在熱播的古裝電視劇讓黃粱看。 黃粱眼珠子轉了轉,臉上還是一副呆愣愣的模樣,不過卻把心思都放在了電視上。 住院這幾天,黃粱還見識到了能夠調控溫度、冬暖夏涼的空調,見識到了黃mama口中的手機和游戲機,見識到了這個時代來自陌生人的善意和溫暖。 他也慢慢從突兀來到一百年后的惶恐與不敢置信,逐漸變得平和下來。 如果不是想念自己的真正父母,以及擔心讓黃mama發現他不是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其實…… 說實話,其實,現在的生活真的特別好。 —— 看到這里,柳余生要把小說繼續往下翻。 結果他愣了一下,發現自己居然看到頭了。閱讀的時間不算短,但柳余生完全沒察覺到時間的流逝。 苦笑一聲,柳余生放下手中的稿件。 這篇小說寫得實在是好,而且情節構思無一不精妙。幾十年后的華夏,雖然還沒有鋪展開來寫,只是簡單勾勒幾筆,卻已經讓柳余生感受到那是個什么樣的世界了——沒有戰亂,平和安逸。 這樣的國家,可不就是他們這一代人辛苦追尋的嗎! ——他們這一代人可能看不到這樣的場景了,但就在幾十年后,這一切都很有可能會實現,他們的后輩將過上這樣的生活! 毫無疑問,這篇小說可以鼓舞人心,絕對會深受文壇絕大多數文人的喜愛。而且文筆和情節都很接地氣,普通的百姓也都會喜歡聽到這些情節的。 拿起手中的鋼筆,柳余生開始給這位“蘿夢”先生寫回信。 —— 天津,某軍隊駐扎處。 辦公室外面傳來卡車轟鳴聲和鐵門打開關上的聲音,辦公室里,季斯年正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在軍營里,他一身戎裝穿戴整齊。白色襯衫外面套著深色的軍裝外套,扣子扣得整整齊齊,再下來就是皮帶、軍褲、軍靴。 “營長,有您的信?!庇H衛敲門進來,手里拿著一封信。 季斯年睜開眼,冷峻的目光落在親衛身上,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放在這里吧?!?/br> 等親衛出去,季斯年這才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掃了信封一眼。 只一眼,他就認出了信封上的字跡。 ——這封信,來自那個代號為“天璇”的神秘人。 從前年開始,這個叫“天璇”的神秘人就寫信與他聯系,并且給了他很多張機械圖紙。憑著這些機械圖紙,季斯年這在軍隊里沒什么背景的人成功坐穩現在的位置。 他沒再耽擱,拿起信封撕開。里面只有一張信紙,將信紙展開后,季斯年狹長的眼睛微微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