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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瑰麗晚霞染紅天際,留住將要落在電線桿上的燕子,放慢人間的匆匆腳步。 程敏早些時候搬了藤椅坐到落地窗前借著光線看書,這會天色漸暗,再看只能看到一片陰影。她就收了躺椅,開室內的頂燈,窩到沙發上繼續翻動書頁。 在書海里漂了幾天,她徒然生出熟悉感,在港大的時候,她也是這般的。她見過午間較為空蕩的港大圖書館,見過午后人滿為患的港大圖書館。她在馮平山圖書館、媒體圖書館、法律圖書館,乃至于和她八竿子打不著的音樂圖書館,她都曾留下過長影和腳印。 她如沙漠中饑渴的旅人,在書籍這片綠洲中汲取生命之源。它們建造了她的精神世界,為她筑起一座獨屬于她的、堅不可摧的堡壘。 大學時的程敏曾想過,若她一定要有一個伴侶,那那個人必定能和她談談書中奧妙,聊聊如白水般無味卻珍貴的文字。 大多數時候,陸皓楠都不會把程敏看成是一個毫無心計的單純女孩。在名利場沉浮多年,他早已學會洞察人心,甚至,他把握人心的能力遠遠超出他自己的想象,那幾乎成了一種本能。所以他不會看錯,她是一個善于角逐欲望的女人,在某個適當的時刻,她的野心會極速膨脹,就如面包房里的貓,成長到任何程度都不足為奇。而且,她的能力并不會落后于她的野心。 只是,她貪戀浮華,又偏執地給自己留下一方凈土。 她總是很容易滿足,她是他見過的最容易滿足的人。一頓飯、一碗粥、一本書、一杯奶茶、一場性愛,都能讓她心滿意足。 像她這樣的人實在過于特別。 他凝視她的背影好一會,奇異地憶起她房間里小書架上的書。說來好笑,近水樓臺,她卻不想得月,她該有很長時間沒碰那書架上的書了,隨便抽出一本都能抖出灰。不過也有例外,唯一一本免遭噩運的書上寫著“一個女人如果打算寫小說的話,那她一定要有錢,還要有一間自己的房間”。她大抵是喜歡在書上用各色熒光筆劃拉,她為那句話加了最顯眼的紅色。 也許吧,她追求名利,追求自己的房間,是為了寫自己的小說。 性別使他對女性的內心世界缺乏想象,但他依舊能看到她身上深深淺淺的光。 如果有人能這樣動搖你的心,那你就該小心了。 陸皓楠深知這一點,但他其實從未學會真正的克制。 這一回,是程敏先發現的他。她回首,笑問他站在那做什么。 他邁動步伐,靠近她,清楚看見她眉梢上的愉悅,“想起你房間的書架?!?/br> 又是書架,她挑眉,默默數著他去她家的次數。她問:“你看了多少本?” “不多?!彼f,“兩三本,不比你多?!?/br> 程敏低頭看自己手上的書,她確實看了他許多書,這么一想,好似也不吃虧。她好奇地問:“你剛剛想到哪一本?” 他如實道:“《一間自己的房間》?!?/br> 程敏長長地“哦”了一聲,“有品位?!?/br> 她變相地夸自己。 陸皓楠不介意她自賣自夸,他站在程敏身邊,垂眸,一眼看到那半合上的書的封面。她留意到他的眼神,調侃道:“理論知識很豐富,在這上了幾節政治哲學課,受益匪淺?!?/br> 他難得同她開起玩笑,“興趣是最好的老師?!?/br> 她的手肘靠著沙發背,側著身子看他,“確實,不過書籍本身也是不錯的老師,只是這種模式還少了同老師辯論的機會?!?/br> 陸皓楠注意到“辯論”二字,問:“比如?” 她翻開書指給他看,書上寫著:“精神層面的愛不過是由社會習慣產生出來的一種人為的情感。婦女們對它盡情吹捧,以建立她們的權威,讓本應服從的女性占據統治地位?!?/br> 他捕捉到幾個可能會冒犯到她的關鍵詞,但他裝得好,一臉茫然,道:“哪一句?” 程敏笑笑,心里跟明鏡似的。 她說:“前一句挺贊同,后一句不贊同?!?/br> 這倒是令他有些驚訝,他以為她會擁護“情感天生”的觀點。 她怔了怔,戳戳他的衣袖,“你該問我為什么?” 學習后,總該分享一下感言。 陸皓楠便配合地問:“為什么?” 她說:“其實我覺得男人更明白為什么。所謂的情感,哦,或者說被父權社會強行拿來與婚姻捆綁的所謂情感,到底使誰占據了統治地位?” 他的理解能力極好,接口道:“你覺得這種情感是男人cao縱女人的工具?!?/br> 程敏點頭,“盧梭的落腳點在于女人占據統治地位,但事實是,千百年來,女人都在被統治。那么,女人cao縱男人如何能成立呢?” 聞言,陸皓楠欣然道:“蘇格拉底的正義城邦中,有三種主要角色,沒有一種屬于女人,女人都屬于輔助資源。你想說的是這個?” 他的反應能力遠超程敏的想象,她挑眉道:“是的,被認為有自由精神的《獨立宣言》都只說‘We hold these truths to be selfevident, that 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女人始終被排除在權力和權利之外?!?/br> 接著,她又說:“我以為你會反駁我?!?/br> 陸皓楠沒有錯過她眼中緩慢流動著的欣喜,他對此并不陌生,他道:“事實無可辯駁?!?/br> 現在,他有些明白她的觀點了,他思索下,問:“你是不婚主義者?” 原來他才剛剛知道,程敏肯定道,“當然,婚姻對我沒有任何用處?!?/br> 他似乎不太贊同,說:“也許有呢?!?/br> 程敏不置可否,“也許吧,就和很多女人篤信的那樣,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聽起來是挺美好的?!?/br> 她說到這,嗤笑一聲:“那是因為她們把男人看成傻子。恩格斯倒是個真正的老實人,他說,個體婚制是作為女性被男性奴役,作為整個史前時代前所未有的兩性沖突而出現的。?!?/br> 陸皓楠聽見這些詞匯被她說出,恍惚了一下,接著試圖理解她的話背后的含義。他細細回憶,大概猜到這段話出自《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但與此同時,他發現自己對這本書并沒有那么深刻的印象。大約過了兩分鐘,他才道:“恩格斯也曾說過,能夠自由地支配自身、行動和財產并且彼此處于平等地位的人們才能締結契約?;蛟S你可以考慮另一種可能性?!?/br> 程敏定定看著他,說:“其實這正是我的看法。恩格斯認為只要父權社會存在,婚姻的這種性質就會被保留。我贊同這個觀點,所以,如果一塊貧瘠的土壤開不出花,那就另辟新地?!?/br> 一段漫長的沉默。 他花了點時間捋了捋思路,道,“你相信情感,厭棄婚姻?!?/br> 程敏很欣賞他的總結,說:“很多人不理解不婚,是因為父權制度的運作令人們理所當然地認為婚姻是與情感捆綁的。但其實婚姻和愛情是兩種東西,婚姻沒有愛情照樣運作,愛情不需要婚姻照樣長久。究其原因,是因為愛情是一種本能的需求,婚姻是一種契約制度。哦,對我來說,還是一種落后的契約制度,我不會選擇這種制度?!?/br> 陸皓楠的觀點與她的有出入,但那并不會阻止他去思考她的話,他擅長思考異見者的觀點,他說:“倒也沒錯?!?/br> 程敏其實很驚訝,不只是對他,還對自己。她似乎很喜歡跟他進行交流,總能在他面前傾吐心聲。因為他即便是無法理解或者接受,也能給予尊重。 這其實不太像一個上位者能做出的事。 她說:“我很意外你能和我討論這些?!?/br> 陸皓楠頭一次窺探到她對他真正的印象,他挑開落到她手背上的一根發絲,那發絲如一縷青煙,很快失了蹤影,“你認為馬基雅維利主義正確?”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她道:“為什么這么問?” 他嚴肅道:“政治并非無道德?!?/br> 聞言,她“嗯”了一聲,無聲地望著他,總覺得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陸皓楠看了眼時間,差不多六點了,對她說:“走吧?!?/br> —————————— *****這章涉及一些爭論,若有不贊同之處,請理性討論(像小陸和小程那樣),切勿人身攻擊作者和角色。 —————————— 為這章鋪墊了很久,從這里開始,他倆就開始磨合思想了。^(* ̄(oo) ̄)^后面的劇情發展會比較快。 ps:明天不更新,后天······隨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