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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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楓然淡笑:“沒。真的遇到瓶頸了,練到一定程度,手指好像沒辦法更快更協調了?!彼f,“我mama希望我成為郎朗那樣的鋼琴家,但是——” 他的笑容在秋風里有些苦澀。 梁水皺了下眉,說:“你就是李楓然,不是郎朗。你會有你自己的路。再說,除了郎朗,也有很多其他的鋼琴家,或許沒他出名,但人家也過得好好的,為什么非要當郎朗?” 李楓然沉默不語。 紅燈變綠,梁水行駛過十字路口,問:“李凡,你想當郎朗那樣的鋼琴家嗎?” 李楓然抬眸看他,只看到少年被風吹亂的后腦勺。 “我覺得,你要做你特別想做的事,而不是爸爸mama叫你做的事?!绷核穆曇魪娘L中吹來,“只有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才會開心,才會心甘情愿為它一直努力下去?!?/br> 李楓然沉默許久,無意識地點了點頭。 摩托進了是燕山,道路空曠無人,梁水放肆地加速馳騁,北風冰涼撲面,吹得少年的心開闊起來。 車子很快拐進學校。 現在是寒假,校園里沒人。梁水沖進校門,沿著坡道一路呼嘯著沖到主樓前停下,馬達聲囂張極了。 梁水笑道:“爽!” 李楓然:“過會兒保安來抓你。我先跑?!?/br> 梁水哈哈笑。 兩人下了車,進樓,爬樓梯,跑到教師辦公室前。 李楓然還想禮貌地敲一下門,梁水嫌耽誤時間,直接推開門,他一愣—— 馮秀英老師坐在辦公桌前,手里翻著教案,盈盈笑臉上有一抹孩子們從沒見過的嫵媚溫柔;一個男老師站在她身邊,斜靠著她的椅子,彎腰指著教案上的內容,他另一手虛搭在她肩上。 驟然推開的門讓兩人同時抬頭,神色一瞬慌張。 馮秀英臉上的微笑撤得干干凈凈,語氣不穩:“你沒去趕火車?” 那男老師立刻收回搭在她肩上的手,忙和她拉開距離,走去一旁接水。 梁水頭皮發麻,看了李楓然一眼。 李楓然面無表情,仿佛什么都沒看見。他平靜地說:“我忘收琴譜了,來拿鑰匙?!?/br> 馮秀英心神不寧地捋了下耳邊的碎發,在包里翻找好一陣,才過來把鑰匙遞給他。 李楓然收了鑰匙,轉身就走。 梁水跟著他離開。 兩人剛走下一道樓梯,馮秀英追過來,喚了聲:“楓然?!?/br> 李楓然停下,手握著樓梯扶手,幾秒后才回頭。 馮秀英表情坦然,說:“我沒做任何對不起你爸爸的事。我希望不管我和他怎么樣,不要影響你?!?/br> 李楓然只說:“我要趕火車了?!?/br> 回去的路上,兩人一路無話。 梁水不知該說什么,也知這種時候最好什么都不要說。 兩人回家拿了琴譜,趕去火車站。 蘇起還從家里探出腦袋:“風風加油哦?!?/br> 梁水載著李楓然往火車站去,行駛到半路,他用力撓了撓腦袋,終于干巴巴地說:“李凡,你別難過?!?/br> 李楓然很平靜,說:“我mama要離婚了?!?/br> 梁水一愣:“為什么?” 李楓然說:“我感覺?!?/br> 到了火車站,廣場上風很大,吹得兩個少年衣衫直鼓。 李楓然下了摩托,拎著自己的小箱子,叮囑:“你回去的時候開慢點兒?!?/br> “嗯?!绷核谀ν猩?,看著他孤獨蕭瑟的背影,心里有些難受,忽下了車,“李凡!” 李楓然回頭,梁水沖上去,一把將他抱住,用力握了握他的肩膀,說:“沒事兒。別怕。有我們在?!?/br> 李楓然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還是那句話:“開車慢點兒?!?/br> 梁水跨上摩托,回頭再看,少年的背影已消失在進站口。 他望一眼火車站上方“云西”兩個鮮紅的大字,映著冬季這陰霾的天空,格外刺眼——他真討厭這地方。 和李楓然料想的一樣,2005年的春節剛過沒幾天,馮秀英老師向李援平醫生提出了離婚。 巷子里其他幾對夫婦詫異極了。在他們眼里,李家簡直是南江巷最完美的存在。夫妻雙方都是高知分子,一個救人一個育人,精神層面的匹配就不說了。李醫生為人正直和善,樂于助人又有責任心,工資又高又穩定。馮老師呢,有知識有禮貌有涵養,培養出李楓然這樣出眾的兒子,多好的一個家庭,怎么就能散了呢。 李援平醫生不愿離婚,也不肯離。街坊鄰居都去勸,尤其是陳燕和沈卉蘭,在她倆眼里,李醫生是再好不過的丈夫。 康提和程英英雖明白李援平不太顧家,但考慮到李醫生的人品,著實可惜,也都勸和。 可馮秀英像吃了秤砣,一定要離,她細數李醫生十大罪狀,什么不顧家,不關心她,把家當旅館,把她當保姆,凡此種種。 李醫生也好脾氣,低著頭一一認錯,可話又說回來,讓他丟下醫院的病人不管,他也做不到。 馮秀英氣得要死:“你少跟我扯這些冠冕堂皇的,誰叫你丟下病人了????我是個不明事理的歹毒巫婆,讓你不管病人?你沒錯,真的,我不怪你,我就是跟你過不下去了,不喜歡你了。我們都是受過教育的,好聚好散,離了婚也還都是親人?!?/br> 李醫生愁苦道:“我不離。我還喜歡你呢?!?/br> 這話一出,差點兒沒把馮老師氣得笑起來:“你喜歡我個屁!你就是喜歡過這背后有個完整家庭這家庭不給你添半點麻煩不要你付出什么都順著你做你后盾的舒服日子。我跟你講,以后這日子沒了。我算是看透了?!?/br> 李醫生還想跟她理論呢,可醫院電話來了,只得又去加班。 李醫生忙,馮老師也忙,兩人也沒機會湊在一起商量離婚,何況李醫生死活不同意呢。 結果扯到春天了,這婚還沒離成。 但馮秀英態度依然堅決,就看她跟李醫生誰熬得過誰。 李楓然身處漩渦之中,仿佛一切與他無關,他每天照常練琴,上下學,馮秀英對他的管教依舊嚴苛,沒有因為鬧離婚而絲毫懈怠。 那天上晚自習前,蘇起從食堂回來,經過琴房,聽見李楓然在練琴,曲調急速而宏大,卻透著一絲悲鳴與凄涼。 她貓在窗邊朝里看,他微垂著頭顱,坐在黑色的三角鋼琴旁,細長的手指在琴鍵上飛速移動。 少年低著頭,額發遮住了眼,仍是那個清瘦而單薄的身影。 蘇起不經意蹙了眉,被這悲傷的鋼琴曲搞得有些難過。 同行的劉維維卻在贊嘆:“哇塞,彈得也太好了吧?!?/br> 徐景說:“我覺得他也好帥,還很優雅?!?/br> 少女們開心地觀摩了一陣,就走了。 只有蘇起留在原地,蹙著眉。 一曲彈完,他突然起手,猛地在琴鍵上砸出一道渾厚激烈的雜音,震音在空氣中回蕩。蘇起心一驚,他極少有這樣情緒失控的時刻。 但那渾音終究散去,他手指不輕不重地在琴鍵上敲下一個尾音。裊裊余音中,他微抬起頭,望天空,也不知在望什么,手指緩緩滑落下去。 琴房徹底陷入安靜。 蘇起輕推開門,探出腦袋,見他扭頭看過來了,沖他燦然一笑:“風風?!?/br> 李楓然很平靜,說:“吃晚飯了?” “嗯?!碧K起跑進去,和以往一樣趴在琴邊,“你呢?” “我過會兒去?!彼f,目光落在琴鍵上,雙手重新搭上去,要開始練琴了,卻又沒開始。 他看了眼琴譜,眼神有些空洞,似在看別的地方。 蘇起抿抿唇,“咚”一下摁了個琴鍵,說:“風風——” “嗯?”他抬眸。 她小聲:“你最近是不是很不開心?” 因為家里的事。 李楓然默然半刻,說:“還好?!?/br> 蘇起說:“你不希望爸爸mama離婚吧?!?/br> 他說:“正常人都不會希望吧?!?/br> 蘇起歪頭:“我覺得你的爸爸mama不會分開,真的,我有感覺?!?/br> “……”李楓然起先沒說話,半刻后,微笑了下,說,“你的感覺作數么?” “當然。我的感覺很靈的?!?/br> 李楓然于是看向她的眼睛,目光筆直,直視著她,蘇起迎著他清黑的眼珠,莫名被看得有絲心亂:“干嘛這么看我?” 李楓然說:“你的感覺不是很靈?!?/br> 蘇起納悶了:“???為什么這么說?” 李楓然卻不解釋了,隨手在琴鍵上彈了幾個清脆動聽的音符。 蘇起看著他低垂的眉眼,也不知怎么安慰他,忽說:“風風,我跳個舞給你看吧,好不好?” 這下,李楓然再度抬眸了,眼神帶了絲好奇。 “嗯——你彈鋼琴,我跳芭蕾好不好?啊,我一年多沒跳了,不知道還行不行?”她試著立了下腳尖,少女舒展手臂,立了起來,“哇!還行的!”她雙眼放光。 李楓然彎了下唇角,輕撥著音符:“你要跳哪支舞?” “我只會跳老師教過的?!彼肓讼?,“《水邊的阿狄麗娜》,你會彈嗎?” 李楓然起身掀開鋼琴凳,在里頭翻找,找出了別人的練習曲,上邊有這首曲子。他飛速看了幾眼,說:“能彈?!?/br> “那就這首吧?!碧K起在一旁壓了下腿,初中畢業時,她已經會劈叉了?,F在有些退化,但不算明顯。 李楓然把琴譜展開,彈奏起來,輕緩悠揚的語曲調彌漫而出,蘇起迎樂而起,立起腳尖,展開手臂跳起了芭蕾。 少女穿著寬松的校服,卻不妨礙她腳尖繃直,舞步輕盈,身段舒展,如水邊一只優雅的白天鵝。 李楓然抬眸看一眼黑色的鋼琴漆面,就見她立著足尖,一條腿高高揚起,一手向前探,似欲飛去。 夕陽從網格的教室窗戶外灑進來,金色的粉塵在光線中飛舞。彈到高潮處,她迅速旋轉起來,時而舒展手臂,時而抱于前胸,少女的足尖如立于冰面,靈活而輕盈,她的馬尾飛揚,在光線和陰暗的邊緣時隱時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