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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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護著這個女鬼?”婦人嗓音高了八個調,有些刺耳。 “你心虛什么?既然光明磊落,何不讓我進去看看?”我放下袖子,拂去裙上褶皺,冷聲道。 南簫倒是個急性子,沒等他娘編出來謊話,已經擠到小門前,一掌推開房門。 屋內一張拔步床,一方案幾,上供陰燭,兩朵雪白蓮花分置鼎爐左右側,儼然一副虔誠信徒的模樣。 南簫松了氣,笑道:“我娘生前就喜歡燒香拜佛,如今身死,卻仍舊放不下從前的習慣?!?/br> 我看向婦人的眼睛,觸到那刻她匆忙避開:“燒的是香,拜的恐怕未必是佛吧?!?/br> 南簫蹙起眉:“姑娘,這是何意?” “簫兒,別問了!”婦人低聲喝。 我指著鼎爐里四根香線道:“三香祭神,四香祭鬼。陰燭白蓮以紅繩接地,隔絕天靈,供奉小鬼,此為招魂陣?!?/br> 言罷,我目光投向不敢抬頭的婦人,向前一步逼問:“你招的是什么魂,供的是什么鬼?” 婦人絞著手指,慘白鬼臉上肌rou簌簌顫動,支吾道:“我……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br> “咯咯咯咯?!?/br> 小鬼陰鷙的笑聲清晰出現在祭臺上,婦人手忙腳亂在柜中翻找火折子,顫著手指想湊到陰燭上點燃,南簫奪過火折子攔下她,婦人竟露出哀求神色:“它等急了,這是最后一次,它答應過我是最后一次的?!?/br> “娘,你是不是魔怔了,這么多年,你供奉的到底是什么東西?”南簫厲聲喝問。 婦人忽然被抽出了全身力氣似的扶著桌角緩緩倒地,木然望向身側欲扶起她的南簫,喃喃道:“我……都是為了你呀?!?/br> 她見瞞不過,終是和盤托出。 婦人名談香兒,是冠軍侯府的小妾,育有一子一女,侯夫人仗著身份高貴,對她和孩子多有欺壓,談香兒本也不甚在意。 但算命先生道她的兒子南簫是斷了前路的絕命,一生必碌碌無為、短命早逝,談香兒后半生原想指望著兒子爭氣過活,如此一來,如同被掐斷了希望,她一時動了歪心,照書上邪術方子擺了招魂陣,日日供奉香火換取兒子的好命數。 后來,南簫果然沒有依著算命人的話成為庸才,反而扶搖直上,一躍而成朝堂上風光無限的將軍,談香兒心頭歡喜,再次招了魂,同厲鬼做交易。 沒想到,交易未終,她先意外病死,那鬼常常入夢,纏著她在冥界繼續供奉,她懼怕不已,只能照做。 “我一次次拿命拼來的榮耀,在娘眼里,竟是惡鬼的功勞么!”南簫冷笑。 談香兒哽咽不止,抬起袖子抹眼淚。 “我原以為你是太愚鈍,舍不得生前名利不愿投胎,細細想來,倒是錯看你了,”我輕笑,“你是心中清楚自己做了虧陰德的事,來世必不得好報,故而拖著不敢去投胎?!?/br> “那惡鬼提出宿在我女兒體內,我是不愿意的,但……” “但你舍不下眼前利益,它許你兒子好命數,甚至……許你當上侯夫人,你便動心了,是也不是?”我問道。 談香兒身子僵了一僵,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人言手心手背都是rou,天下卻真有拿女兒的命去換兒子的前程這種荒唐事,對這種人,我著實同情不起來。 “與虎謀皮,付出了許多,你得到想要的了么?南簫還是死了,你還是沒當上侯夫人?!蔽覓吡艘谎酃蛟诘厣系恼勏銉?,冷道,“你若真心為南簫好,就莫要留他在冥界養著你了,他生前功績卓絕,現下必能投個好胎?!?/br> 說完,我揮袖砸了案幾上亂七八糟的招陰器皿,轉身離開他們家。 身后有急促腳步跟來,我駐足回望,南簫滿臉郁色道:“姑娘,多謝你,不然我還被蒙在鼓里,可惜我已經死了,不能得知meimei如今的情形?!?/br> 我笑道:“這不難,我并非死了,而是誤服丹藥,估摸著還有一會兒便會回魂,你meimei在何處,我替你去看看即可?!?/br> 南簫嘆聲道:“我meimei幼時被娘送到了昆侖山,說是修仙證道,如今看來,恐是娘害怕那只宿在我meimei體內的惡鬼?!?/br> 昆侖山? 我一愣,問他:“你meimei叫什么名字?” “南婳?!?/br> 我心頭如驚雷劈過。 鬼氣不絕,雙重性格,竟是……南婳體內宿了只厲鬼? 既然如此,談香兒方才道最后一次祭鬼,南婳豈不是…… 我震驚難消,恨不得當下立即回魂去找南婳,可即便我再焦急,未滿時辰,還是只能待在冥界。 “說來巧得很,我與南婳算是朋友,她在昆侖山上過得挺好,待我回地上,定第一時刻去找她?!蔽覍捨克?。 南簫放下心,面上添了笑容:“還不知道你的芳名呢?” “哦,肖妄?!?/br> 我隨意答道,心里琢磨著有沒有辦法提前回魂,等自己被攬入一個冰涼懷抱時,我傻眼了。 南簫遺憾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你若是真的死了該有多好,我就算放棄下輩子的好命數,也要娶你的?!?/br> 他大爺的,咒我死? 我尋思著話本里不都是說“你活著真好”么?怎么到我這就變成催命了! “我還不想死?!蔽彝崎_他,淡淡道。 南簫苦笑:“是我不會說話?!?/br> 他似乎還想和我說什么,然而我的目光已經被他后方的藍色身影吸引住,無法離開半寸。 “滄濯……”我啟唇喚道。 他一言不發,靜靜站在那里。記憶中的他一直這樣,仿佛你不去主動尋他,他就永遠不會上前一步,更不會知道他在看不見的地方站了多久。 我快步跑到他跟前,他眸中半是驚喜,半是驚惶,聲音里有絲沙?。骸澳慊钪婧?,我……” “你是不是喜歡我?” 我毫不客氣打斷他的話,直勾勾盯著他星辰般亮的瞳孔,他大概沒料到我突然有這么一問,竟驚嚇得后退一步。 我向前一步,仰起頭湊近他,近得能看清他眸中每一縷光影的跳動。 “你是不是喜歡我?!?/br> 我再次問。 “是?!睖驽槐懿欢阄业哪?,沉聲應。 我向后挪了挪腳步拉開距離,抱起手臂冷冷問他:“你為何要殺我?為何要殺度辛?” 被我犀利質問,他十分鎮定,沉吟良久,才一字一句道:“我害死了你,但我沒有殺你?!?/br> 若擱在從前,我必覺得他在撒謊,但千夜的話如一塊燒鐵烙在我心頭,燙得我無法忽視。 “那是誰殺了我?” 滄濯倏爾抬眸看向我,好似對我有這一問萬千訝異。 “我說了,你會信我么?” 我有點生氣,這話里透露的懷疑,好像我很不講道理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為什么這里山主是鬼魂,滄濯還是說“你活著真好”。因為山主元神是神仙,真正死了的話是不會有鬼魂的。 第29章 我望著他道:“因你舍命施引魂術相救,我信你?!?/br> 滄濯抿唇, 頓道:“你知道了?!?/br> “若千夜不告訴我, 你是不是打算永遠埋在心底?” 滄濯默認。 我微笑搖頭:“這樣可不行,太傻了,別人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 怎么會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在他心口處戳了戳, 硬邦邦的, “我從不喜歡忸怩作態, 有話便直說,我現在想要知道那時的全部真相,你可以告訴我么?” 滄濯沒有多說,簡言:“是度辛?!?/br> 哦,是度辛啊。 什么?! 這句話的沖擊過于劇烈,我瞪圓了雙目,一時無語凝噎。 滄濯眼神一直沒有離開我,他有些緊張的握了握拳頭, 語氣里是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你, 信么?”仿似但凡我流露出半點質疑的神色,他便會心傷徹骨。 我是真的很努力想相信! 但是……怎么會是度辛呢? 我僵硬笑了笑:“是不是弄錯了, 度辛為何殺我?” 滄濯眼中蘊了化不開的濃墨,他垂下眼眸,嗓音低沉清冷:“我不知他為何殺你,那日,是度辛提出你喜歡茗韻茶, 我按照平常的方子配了茶,親手……” 言及此,滄濯不愿再看我似的闔上雙目,他雙拳緊得能聽見骨頭的“咯咯”響,薄唇微顫,好像禁受了連穩住身形都是奢望的苦楚。 這是他的心魔。 即便我好端端站在這里,他依然無法面對那一天的種種。 我嘆了一口氣,伸手掰開他握緊的拳頭,把自己的手塞進他掌心。 滄濯,我還活著,我沒有被你害死,是你救了我,所以,毋需自責,毋需害怕。 手掌相觸那刻,他身子頓了頓,猛的睜開了眼。如果不要臉一點,說我是見過天地間三萬年大世面的神仙,那我可以確信,此刻落在我眼底的,是世間最迷人的一束星光。 而我愿這束光永恒不滅。 滄濯仿若怕我突然跑了一般,牢牢攥住我的手,他緩緩道:“茶里的一味鉤穹葉,是蠱引,誅靈蠱,被下在蘇合香里,因而你飲了茶,蠱就隨香滲入你的皮膚?!?/br> 怪不得旁人皆言我是喝茶噎死,竟是因為,有毒的是香,不是茶。 面前的這個人,我相識于一場玩心,記恨于一盞毒茶,我以為自己僥幸借尸還魂,是上天給我一個報仇的機會,卻原來,皆因他。 到底是我虧欠了他。 “度辛死前……可有說什么?”我想知道,相處了三萬多年,早已如同親人的度辛,究竟是為什么要對我下手。 我竟從未察覺他的意圖,哪怕是我被他毒死的那刻,心底掛念著的也是他。 可度辛盼著我死。 思及此,我覺得心口一陣錐心刺骨之痛,沿血脈寸寸蔓延,血液流淌之處,一片冰涼。 或許是心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