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她冷眼看著。十六歲,一個充滿叛逆的年齡,梅維斯對嘲弄她的人施以蔑視的眼光,似乎這樣就能把單方面的排擠變成互相的輕視。在全世界都與她作對的時候,她反而生出一種豪情壯志的高傲來:這群軟綿無力的蠢豬! 到了慶功的夜晚,白天無精打采的大人們卻興奮了起來。 狩獵慶典,重頭戲從來不是紀念征服自然的狩獵,而是夜晚的狂歡。 大廳的長桌擺滿了紫羅蘭、百合、雪鐘花和瓶插睡蓮,烤鵝、熏火腿、苦菜和百里香烤出的鯡魚、塞著蘋果的烤全羊、柔軟的白面包和深紅的葡萄酒,雕花的銀盤里盛著名貴的綠葡萄,一排銀燭臺上的三根蠟燭徹夜燃燒著。女人們在餐桌上高談闊論,顯耀著她們高貴古老的姓氏和龐大的財富,仿佛任何一個都把握著這座小城的命脈;男人們優雅地端著酒杯啜飲,綿里藏針的互相吹捧著對方的衣飾,像一只只開屏的孔雀一樣炫耀著自己的身材、智慧和美貌。 她看到母親端著一杯葡萄酒,在和一位漂亮的男人調情。那男人金發碧眼,生得像小鹿一樣美麗,似乎是審判長查理家的幼子。 她知道自己的母親安迪受夠了自己對平民太過泛濫的同情心、對庶務的不擅長和不夠優雅的舉止,也有意在這場慶典中找一個新的戀人,生一個新的孩子繼承家業,到時候她只需要輔佐自己未來的meimei。 母親的美貌、智慧和文雅讓她在相親市場上簡直如魚得水。誰不想找一個美麗優雅的戀人,以滿足自己年輕無處燃燒的愛火呢? 梅維斯倚在大廳前的柱子上,冷眼望著大廳里各懷心思的女女男男。 狩獵慶典是有史以來(盡管這歷史十分短暫)就存在的節日,和所謂的豐收慶典一樣,盡管真正與自然斗爭著的平民在這一天仍然在饑餓和勞苦中掙扎,但舉辦它們的上等人依然懷著誠摯的愿望,慶祝著人們走出災難,重新征服自然,獲取自然饋贈的喜悅,然后盡情享用那些自然饋贈的美味,以及在酒飽餐足后的后院和客房里發生的、與月桂葉、凌亂的鳶尾花瓣、掉落的手帕相關的隱秘的愛情。 梅維斯已經十六歲了,剛好算是成年。她生有高貴的黑發黑眼,白皙的漂亮面孔和高挑勻稱的身材,在馬背上射箭的英姿雖然不被老古董般的大人們欣賞,卻憑借那生機勃勃的攻擊性成為無數少男心許的對象。 但梅維斯從不在意這些,甚至厭惡這樣的時刻。那些白日里衣冠楚楚的人們在這個夜晚露出的獸性,渾身沾染的草葉花汁混合著香水的氣味,都給她帶來一種逃不脫的窒息感。 拒絕掉子爵家那個小少爺帶有桃色意味的暗示,她拍馬離開了彌漫著酒氣和香味的莊園,到附近的森林里透口氣。 那是六月的十五日,澄圓的月亮掩映在樹影和云霧之間,在森林里遺漏下微弱的清光,宛如一線一線抓不住的沙子,照在她身上,一片如云過影的冷光,側臉投下模糊的陰影。 她隨意地坐在馬背上前行,噠噠、噠噠。樹影婆娑,夜梟的叫聲間或從樹林深處傳來。 在那樣黯淡的光線里,轉過一棵水杉,她見著一張滿是血污也遮不住美麗的臉。 作者有話要說: qaq 第7章 夜鶯的過去03 她的眉骨如山峰般挺秀,那雙眼睛仿佛是群山懷里睡著的一面鏡湖,在煙嵐將息的暮色里顫動著暗綠色的柔波。她似乎受驚般看過來,與梅維斯四目相對。 梅維斯一時震住,撞進那雙仿佛有千萬重迷霧縈繞的眼里,竟然不敢往前。 她在哭? 梅維斯頓了頓,抬步走近,才看清那不是眼淚,是月光照在她眼里映出的波光。 這是個金發碧眼的女孩,約莫十四五歲的年紀,渾身都是血,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似乎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一雙眼睛卻還緊緊地盯著她,辨不出情緒。 安達斯城處在大陸南方,這片區域的人類以金發碧眼為主,相傳在史前這里是某個國家的政治中心,因此在面對其他人種時,這里的人們會有種貴族后裔的高傲感。就在不遠處的莊園里,里面的人幾乎八成都是金發碧眼。 女孩皮膚白皙細膩,金發柔順光滑,貴族特征那樣明顯,但梅維斯卻從來沒見過她。 她是什么人? 梅維斯看多了話本,此刻覺得自己仿佛卷進了什么陰謀之中,一時間家族內斗、政治傾軋、各種猜測不斷涌出。 只是無論如何,當前的情況,梅維斯做不出見死不救的事。 她上前一步,想檢查女孩的情況。只是才邁出一只腳,女孩就猛然受驚般盯緊她,似乎試圖用眼神將她逼退。 但她已經顧不上女孩的眼神了,因為她看見了一些超出理解范圍的事。 一雙尖耳朵。 梅維斯不是讀不起書的平民,才十六歲的她已經上過完善的歷史課和政治課。奧爾大陸上有三個公國,以發色劃分了三個基本人種,但沒有人類會有這樣的尖耳朵。 猶豫之間,女孩依然警惕地盯視著她,滿身的血,看起來觸目驚心。 再不管她,她會死的。 梅維斯不確定她能否聽懂自己的話,只好一邊試探著靠近,一邊盡量放柔了聲音:“你受傷了。我能幫幫你嗎?” 女孩似乎聽懂了,收斂了那明晃晃的敵意,垂下眼眸,氣若游絲般吐出幾個字,甫一出口就消散在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