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向來如火如炬的眸子，今天像是淬了冷霜，語氣堅決，“要錢沒有?！?/br>
    “我……”顧大順一愣，反應過來忙說道：“你說什么？你之前可是說了，每個月給我五塊錢孝順我，這年底一塊給，現在回來了，怎么又說沒有？”

    “是沒有了，都用完了?！?/br>
    “那……那什么時候才有，你媳婦沒有？她現在在學校一個月可不少錢，年底農場那邊給她結算也有錢吧，那幾十塊……”

    “有也不給你！”顧錚再次打斷，目光從遠方的位置挪了回來，落在顧大順那驚愕憤怒的臉上。

    “你說什么，再說一遍！當初分家的時候你可是說好的，一個月給我五塊錢，我也沒要你多的，就五塊，你說沒錢，年底一次結算，現在你卻說不給我我？你怎么說話不算話？”

    顧大順聲音激動道，即便關著的屋子里的人，都能聽到他激動的聲音。

    屋內等著顧錚沒先吃餃子的姑嫂兩人，在聽到聲音的時候，互相看了對方一眼。

    顧瑤解釋，“我爸肯定是找我哥要錢了?！?/br>
    秦玲玲看了過去，顧瑤解釋道：“我哥每次回家，基本都給家里錢的，沒給的話，我爸和大妮姨都會要，要的不多，一點一點。我之前就聽大妮姨說，這次我哥回家，要朝他伸手拿錢?！?/br>
    “原來是這樣！”

    這讓秦玲玲想到之前顧錚跟她說過，分家答應給顧大順每個月五塊錢的事，現在想來，估計是為這事呢。

    心中擔心，她哪里能先吃餃子，對顧瑤說了聲，“要不你先吃吧，我門口看看你哥?！?/br>
    顧瑤搖頭，也連忙跟上。

    只見外面的顧大順氣的都快上火了，雖然早就預料到會是這么個情況，可真的從養子口中說出來，他還是有些驚訝。

    自從上一次養子回來，他就發現對方變了，脾氣性格完全變了，話少了，這眼神看著他的時候，忍不住發怵，總覺得那眼里透著恨意。

    這次回來，這種感受更加深切，他越站越發怵。

    “那你說話算話了嗎？”顧錚反問，明明很輕很輕的語氣，可顧大順卻覺得渾身發怵不舒坦。

    “你……”

    “瑤瑤和玲玲最近發生什么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分家那會，你是怎么跟我保證的？你做到了嗎？”

    “我……”

    “既然沒做到，憑什么讓我也乖乖做到？”

    顧大順一噎，卻梗著脖子，“我是你爸，怎么一樣？”

    顧錚輕笑，“哼，怎么不一樣？這些年我給家里寄過多少錢，給你們帶回來多少票，可你做了什么？我不是親生的，我是你撿回來的，你對我不好，給我一條命，我該感激你，這些年也一直沒少給你寄錢?？涩幀幨悄愫臀覌屔?，你親閨女，這些年，你對她是什么樣的，對春花國強又是什么樣的，你摁著你的良心好好問問，你對得起我媽嗎？”

    顧大順噎的說不出話來。那嘴巴張張合合，楞是沒說出一句話來。

    他好意思說嗎？他的確是這么干的。秦玲玲暗道。

    和李大妮生的兩個孩子吃好喝好，特別是大兒子，寶貝的跟什么似得，嚷嚷兩句累就讓他回家好好休息，這吃的好穿的好，一家人都把心思放他身上，即便是顧春花，也比顧瑤日子好過太多。顧瑤就像丫鬟，顧春花至少還是個閨女對待。

    余光看見顧瑤的臉，只見明明剛才還笑嘻嘻的小姑子，此刻臉色卻不大對勁。

    秦玲玲忙問道：“瑤瑤，怎么了？”

    顧瑤連忙搖頭，“沒事，我沒事，就是想到我媽了?！?/br>
    其實顧瑤對親生母親一點印象都沒有，她虛歲兩歲，母親就走了，那時候她正是蹣跚學走路的時候。

    雖然沒有關于mama的記憶，但是她卻記得mama的樣子，家里有一張她的老照片，是哥哥保留的，已經有些模糊了，但是卻還是能看的見，是個溫柔的女人。

    因為沒有真正體會過mama的愛，所以顧瑤比任何人都渴望mama。

    她不像哥哥年紀比自己大好幾歲，至少和mama曾經相處過那么長的一段時間。

    特別是剛剛哥哥說的那番話，她才發現，自己多么的可憐。

    其實不是她不知道自己這些年受了很多委屈，只是她從小就知道，自己是個沒娘的孩子，大家都說有后娘就有后爹，讓她好好聽后娘的話，這樣她的日子才會好過一些，否則，只會讓自己得不到半句好，以后和家里人離心離德。

    她沒有讀過幾年書，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只能按照大人們教的她那些去做，認為自己只要努力干活，多干活，就能讓家里人認可自己。

    可她錯了。

    眼淚情不自禁的流下來，她拼命用手拭去。

    秦玲玲看著她哭成這樣，心里也不好受，手小心刮了刮她的左邊臉上的淚水，“別哭了，以后有我和你哥疼你?！?/br>
    到底是個小姑娘，這個年紀也不過是在上初三或者高中，從小到大受的委屈自己承受著，即便她知道這樣不是對的，但是她卻找不到更好的辦法去處理事情。

    外頭顧錚冷冷看著面前這個被自己叫了二十幾年的父親，曾經他尊重他，覺得他雖然性子木訥了點，是那種山里傳統男人，沒太大的缺點。

    可自從母親去世之后，他才發現，那都是因為這個家曾經有母親在支撐著，這個男人只需要埋頭苦干就夠了。

    “國強和春花是你的兒子閨女，瑤瑤也是，憑什么瑤瑤在地里干活的時候，他們兩個卻在家里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憑什么我帶回來的那么多錢，不是花在瑤瑤身上，而是花在他們兩個身上？”

    顧大順悶著腦袋，一句話說不出來。

    顧錚想，如果不是因為他作為一個“鬼”回家看過后來的事情，他也許也不清楚，自己以為至少維持著挺好的一個家，其實早就爛到骨子里了，因為常年不在家，只有錢和票寄回來，家里說什么，他也以為是什么？哪里會知道那么多算計和不公？

    顧錚失望的看著這個年邁的老父親，“如果你心里還有瑤瑤這個閨女，就別再找我要錢，你要是有點良心，或許以后我和瑤瑤心里還有你這個爸，要是沒有……那就當作沒我們兩個?！?/br>
    顧錚毫不留情的離開，留下顧大順一個人在沉思。

    他想到早年趙娥臨死之前，把兩個孩子托付給他的時候，說的那些話。

    她說，“你還年輕，找個女人過好下半生，不求那個人對兩個孩子親生，至少有口飯給他們吃，別餓著別凍著?！?/br>
    她還說：“山子是個好孩子，不是親生的，但是跟親生是一樣的，他年紀大一些，也懂事，我已經給他交代好了，長大了要照顧meimei，你只要好好對他們，我就沒什么好擔心的了?！?/br>
    現在想想，他好像什么都沒做到。

    羞憤、難受，從心里一一流過，他嘆了口氣，這才進了隔壁屋子。

    看他垂頭喪氣的回來，李大妮就知道，錢沒要回來。

    不過她還是問了句，“大順，你兒子怎么說？”

    而顧大順似乎沒有聽到她說話，一步步朝著房間的方向而去。

    李大妮氣了，上前喊道：“顧大順，問你話呢，錢呢，你兒子把錢給你了沒？”

    “沒錢，沒錢，你要錢自己去掙??！”顧大順突然揮開她伸過來的手，像發瘋一樣大吼著。

    “錢錢錢，每次就是錢，你那么能耐，有手有腳，也不會下地掙工分嗎？山子那錢是他的錢，不是你的，你可不是他媽，這些年，他帶回來那么多錢，你都花哪兒去了，還好意思跟我要錢，有本事讓我去要錢，怎么沒本事自己去要??？”

    顧大順發瘋似得斥責著李大妮，這架勢，可把屋里另外的兩人嚇壞了。

    顧國強從凳子上跳起來，顧春花躲在桌子后，看著面前的爸媽兩人。

    李大妮也被嚇懵了。

    “我……我說什么了我？這不是你自己答應去要的嗎，怎么還賴上我了？姓賴是吧？”

    顧大順沒理她，發了一頓火，大步朝屋子走去，氣勢洶洶的踹著本就不大穩固的門。

    “砰！”門打開。

    “砰！”門關上。

    外頭的母子三人，面面相覷。

    顧國強問，“媽，我爸這是怎么了？”

    “你問我我問誰去？整天兒子那受了一窩火，就朝我身上發，我招誰惹誰了我？顧大順，你就是個孬種，兒子說你兩句，就沒種去罵回來，我是后娘，我要你前頭那媳婦，上去先啪啪兩個大巴掌……”

    “砰！”

    正說著，房門突然被打開。

    只見顧大順三步做兩步走，直接沖到李大妮跟前，“啪”“啪”兩個大巴掌甩在她臉上。

    李大妮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只聽顧大順怒罵道：“對，我是孬種，從今天開始，你最好給我老老實實，別給我找事，還有，隔壁的那里，你也別沒事又跑過去，好好忙你自己的事，否則，看我不打你！”

    顧大順罵完又進屋了，等李大妮從驚恐中反應過來，又罵又哭，顧春花和顧國強連忙回屋里待著，免得殃及池魚。

    隔壁吵鬧聲不小，僅隔著一堵墻，隔壁的三人聽的一清二楚。

    姑嫂兩人面面相覷了會，又把目光放到顧錚臉上。

    顧錚倒是不在意的說道：“別看我了，趕緊吃吧，別冷了?！?/br>
    餃子皮薄餡多，好吃又美味，三人仿佛沒有被隔壁的事情影響到，吃飽喝足，齊心協力收拾了碗筷，顧瑤這才去了隔壁跟顧春花一起睡。

    房門打開，顧春花看著進來的顧瑤，翻了個白眼，嘟囔道：“大哥又跟爸說了什么，把爸氣成這樣？”

    顧瑤回了句，“我哪兒知道？哥和爸說話我又不在場，你要好奇，就去問問爸唄?！?/br>
    顧春花氣的又是一個白眼，嗤了聲，“問他？我那不是找死嗎？”

    今天她總算是見識過她爸的兇，以前覺得她媽最兇了，現在看來，還是這爸最兇，不聲不吭，一出聲要人命！

    不過她可不覺得這是胡亂生氣的，堅定道：“肯定是大哥說什么了？哼，我媽說的對，大哥就是白眼狼，爸把他從山里撿回來，讓他有吃有喝的長大，他倒好……”

    “閉嘴！”顧瑤喝道。

    “你……”

    “不想像你媽那樣被打就給我閉嘴！”

    顧春花又氣又惱，可到底比顧瑤小上好幾歲，平時那兇悍都是背后有個媽撐腰，現在沒有了，只能干瞪著眼睛。

    顧瑤懶得理她，被子一蓋，世界太平。

    顧瑤睡的熟了，隔壁秦玲玲還沒準備睡覺呢，這個點其實在后世來說是也就八點鐘，最多不超過九點，只是這時代沒有娛樂，也沒有照明。

    她拿了今天買回來的布，借著煤油燈，照亮著，然后將那幾塊從店里買回來的碎布，拼接在顧錚那些有破洞的衣服上，先縫了穿上。

    看她縫補的困難，顧錚走上前，忍不住問道：“要不，我來吧！”

    “沒事，我可以的，這件就快縫好了?！?/br>
    見狀，顧錚出了去廚房，過了好一會才進來，而秦玲玲手中那件衣服，已經縫補好了。

    “你看看，還有哪兒有破洞不？”秦玲玲把衣服遞給他，詢問道。

    她的針腳很齊整密集，如果不仔細辨認的話，根本就看不出來是手縫的。

    “都縫好了，而且縫的太好了，就像縫紉機縫出來一樣?！鳖欏P說道。

    被夸獎，秦玲玲自然高興，“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誰？”

    她宅女一個，除了上班，以及喜歡嘴里那兩口吃的，還有個愛好，就是做衣服。

    她所處的地方隔壁城市每年都會舉辦各種漢服漫展之類，所以不管是漢服還是自己改良的漢服，甚至是洛麗塔的衣服，她都做過，雖然買了一部幾百塊的縫紉機縫紉，但是有不少地方是用那簡便的機器也縫不好的，比如暗縫之類，這時候就需要手工代替，有時候她還會接單，出點衣服換取點錢，這手藝就是那時候練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