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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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載沉頷首:“應該的?!彼^續朝外走去。 白錦繡暗呼一口氣,急忙跟了上去。 她來時看到的那輛丁婉玉的馬車早已不見了。她上了自己的車,踏上返程。聶載沉也騎馬,一直跟在她的近旁。 城門已經關閉,守城士兵見是白家小姐的馬車,立刻開門,一行人入了老城,往白家所在的方向而去。 西關顧名思義,位于城西,路不是很遠。 白錦繡坐在馬車里,只覺時間過得飛快,仿佛還沒坐熱位子,就已經到了。 過了那座橋頭有株鳳凰樹的橋,就是自己家了。 她從車窗里悄悄地看了出去,看著他的背影,心里戀戀不舍。 馬車行到了橋頭前,聶載沉停了下來,向管事辭別。 管事向他道謝:“勞煩大人了。大人回去路上走好!” 聶載沉點了點頭,調轉馬頭正要出城,忽然看見白小姐從馬車里鉆了出來。 “你過來一下。我有事?!?/br> 她對聶載沉吩咐了一聲,自己下了馬車,快步走到路邊那株鳳凰樹的樹后。 鳳凰樹樹冠濃密,枝繁葉茂,還是花期,枝頭開滿了丹紅的鳳凰花。 橋頭沒有路燈,樹下光線昏暗。 聶載沉看著她嬌小的身影融在了鳳凰樹的暗影里,跟著下了馬,在身后眾人的注目之下,走了過去。 “白小姐……” 他叫她,正要問她什么事,突然見她朝著自己靠來。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感到自己的下巴微微一熱。 她溫熱柔軟的唇,竟就這樣叫人毫無防備地貼了上來,輕輕地親了他一下,然后迅速地放開了他。 他定住了。 這電光火石的瞬間,他突然想起了從前那次在古城巡防營的營后樹叢邊,也是這樣的一個炎熱夏夜,她命令自己親她的那一幕。 “聶載沉,我允許你以后叫我繡繡?!?/br> 她又低低地道了一聲,抬手捂了捂臉,隨即轉身,從樹后跑掉了,丟下了他,也丟下還在等著她的馬車,飛快地穿過橋,跑到了白家的大門口,身影消失在了門里。 管事和眾漢自然沒看清兩人剛才在橋頭鳳凰樹下干了什么,見小姐突然跑掉了,急忙也追了上去,一行人風一樣,呼啦啦地轉眼消失。 昏昏沉沉的這個夏夜里,老城的河水無聲地流過古老的橋洞,鳳凰樹的濃郁花香在空氣里暗暗浮動,夜風沉醉。 她早就已經跑了,聶載沉卻依然立在鳳凰樹的暗影里,恍若被這夜風給熏住了,身影一動不動。 第42章 張琬琰看起來回來已經有一會兒了, 卻還沒換掉外出做客的衣裳, 一個人坐在客廳里似在發怔,聽到腳步聲起, 抬頭,見小姑子從外頭飛快地跑了進來,臉紅紅的, 慌慌張張的模樣,勉強打起精神, 站起來問道:“晚上去哪里了, 這么晚才回。怎么了這是?” 白錦繡慌忙停住腳步, 定了定神,說自己出去和朋友約會吃飯剛回來。 “大哥和阿宣呢?嫂子你怎么一個人坐這里?” 張琬琰道:“你大哥還有應酬沒回。阿宣去睡覺了。我回家見你不在,下人也說不清你去了哪里,有點不放心,就等著你?!?/br> 白錦繡忙道:“我很好。嫂子你趕緊去休息吧?!?/br> 張琬琰點了點頭, 也沒再多問了,叫白錦繡也早些睡, 便轉身回房。 嫂子看起來似乎有心事, 但白錦繡沒怎么在意。她滿心滿腦, 都還充滿著剛才那一個臨別的親吻。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突然就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要怪, 就怪這個晚上太美好了, 要是就那樣和他分開,總覺得少了點什么,未免遺憾。 她滿心都是歡喜, 跑回到自己的房間,心跳還沒完全平復下來。她哼著歌,美美地泡了一個澡,然后躺在床上,卻又怎么睡得著?閉上眼睛就是他的模樣,怎么趕也趕不走。她想起他怕藏鞋被自己發現緊張得叫自己繡繡,又溫柔地替自己擦臉的模樣,臉又悄悄地熱了,忍不住抱著枕頭在床上來回翻滾了好幾下,這才埋臉在枕頭里,一個人偷偷地笑。 白錦繡早就忘了自己那個要得到他,再拋棄他的念頭了。 她喜歡這個名叫聶載沉的人,真的好喜歡。她簡直恨不得白天晚上分分鐘鐘都和他在一起,怎么會舍得不要他? 半夜了,她還是沒有半分睡意,把他的那張畫像舉在臉前,人躺在床上,看啊看的。 忽然,她的目光凝住。 她想到自己可以畫什么了! 她的眼前浮現出了一幅畫。 夕陽,野地,在天空火燒云的綺麗光和影下,山楂樹旁,英俊的年輕男子飲馬水邊。 她一下興奮了起來,心底突然勃發出一種強烈的想要表達的欲|望,覺也不睡了,從床上爬了起來,赤腳奔到油畫布前,調好顏料,握住畫筆,在畫布上抹下了第一道油彩。 她聚精會神地在畫布上涂涂抹抹,連屋外漸漸開始刮風下雨都沒有察覺,一直畫到了天明,這才放下畫筆,伸了個長長的懶腰,過去睡覺。 這一夜,回到了西營宿舍里的聶載沉,同樣也是無眠。 他坐在床沿上,望著地上那雙她沒有帶走的鞋,看了許久,慢慢和衣躺了下去,閉上了眼睛。 他喜歡這個女孩,這是騙不過自己的。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就忘不掉她的模樣了。 她對自己的態度,漸漸也變得也和一開始不一樣了,他自然能感覺得到。 但他卻無法回應。 恣意而大膽,刁蠻又任性,高興了她就笑,怒了她就發脾氣,難過了她就掉眼淚。她高高在上,從不會委屈她自己。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她想要,去得到。 他被這樣的白小姐深深地吸引了,但他的理智卻又拒絕這樣的白小姐。 她太危險了。 幾天前丁小姐對她下的那些論斷,他自己又何嘗沒有顧慮過? 她現在確實喜歡自己。但就像丁小姐說的那樣,這只是她想要征服的欲望在作祟。人這一輩子很長,白小姐對他的迷戀會消失。像潮水,來了,淹沒了礁石,然后終將褪去。 兩個人的世界相差太大了。她永遠不乏新鮮的能吸引她注意力的五光十色。而他太普通了,山后出來的少年,更沒有資格能像她那樣隨心所欲。每每想到滇西遙遠家中母親燈下的花白頭發,想到那個赤腳走路被磨出血泡后來卻再也不會疼痛的少年,想到他那一腔未展的理想和抱負,他就不允許自己有絲毫的放縱。 他不是賭徒。她占領了他的心,但她卻不是適合他的人。這一點,他從不曾改變過想法。 對白小姐的喜歡,于他而言,是累贅、是負擔,如同鴉片,致人迷幻,帶來短暫快|感,但卻有毒,他必須戒除。 但是今夜,他卻沉醉了。 她是如此可愛,哪怕心里分明知道她是不會長久地愛自己,他卻還是無法不陷入其中。 生平第一次,他動搖了。 如果再有一次讓他可以得到她的機會,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把持的住。 …… 白錦繡補覺醒來,已是中午,窗外卻暗得如同黃昏,狂風大作,大雨瓢潑。 幾乎年年夏天都會有這樣的臺風天,白錦繡見慣不怪,感到肚子有點餓,梳洗了下,下樓吃了點東西,心里惦記著那幅還沒完成的畫,又回了房間。正要繼續,阿宣鬼鬼祟祟地鉆了進來,手里抱著個書包,說是快要開學了,學堂留的暑期假功課還有許多沒完成,在別的地方寫,怕被他娘看見了罵,要躲到白錦繡的房間里補。 “我娘這兩天脾氣可壞了,我坐著不動她都要罵我。要是被她知道我功課沒寫完,她會扒了我的皮!” “對了姑姑,早上我還聽到她在房里罵我爹,說我爹沒良心什么的,好像還打破了我爹的腦門,我爹捂著頭氣呼呼地出門了!” “要是爺爺在就好了,管管他們。我快要煩死了?!?/br> 阿宣一邊提筆狂補功課,一邊唉聲嘆氣。 白錦繡頓時想起昨晚回家時遇到嫂子時的情景,恰印證了阿宣的說法。兄嫂之間應該是出了不算小的事。 這幾年他倆關系怎樣,她不知道,反正以前,她印象中大哥和嫂子從沒出過這樣的事。 她想了下,放下畫筆,出來找張琬琰。 張琬琰正在客廳里埋頭對著賬冊,白錦繡叫邊上的下人退去,問她早上怎么和大哥鬧了不愉快。 張琬琰笑道:“哦,就一點小事,拌了兩句而已。是阿宣這臭小子多嘴,和你胡說八道的吧?小孩子瞎說,你別理!” 她的語氣云淡風輕。 白錦繡知她是個愛面子的要強人,看這樣子,就算真有什么事,她應該也不會和自己說,就道:“沒事就好,我也就隨便問問。嫂子你要是有事,愿意的話,可以和我說一聲。有些話要是嫂子你不方便開口,我可以幫你和你大哥說的!” “沒事沒事,你忙去,別耽誤了你的事?!?/br> 畢竟是兩夫婦關起門的事,嫂子既這樣說,白錦繡也就作罷了,回了自己的房間,繼續畫畫。 臺風雖然只持續了不到一個晝夜,但今年的雨量比往年都要巨大,整個廣州幾乎都淹了水。白家所在的位置高,得以幸免,但南城一帶的舊城,很多地勢低洼的地方都被滿漲的大水淹沒,附近幾個縣城更是淹得厲害,據說很多棚戶都被大水沖塌,災民無處可去。更危險的是,很多地方堤壩滿溢決口??党膳箩劤纱笫?,下令堵塞決口,又派人守護危險地段。 這種事情,按歷來的規矩,除了地方自發力量,這邊再出巡警營和消防營的士兵,如若人手不夠,再酌情調遣別的軍隊??偠礁匀皇侨χС值?,但下面的人卻百般推脫,只肯留在廣州本地,遠些的危險地段,推三阻四。 康成知那邊的人眼紅新軍待遇,秉著拿幾分錢做幾分事的心思,自然不肯盡力,于是調遣新軍。 白錦繡聽說聶載沉主動請命,領著手下士兵去了外縣護堤。 這幾天,她的大哥白鏡堂也忙得焦頭爛額。搬遷機器,用席袋打捻截水,在幾個地勢低的廠房和倉庫外筑起隔離保護工廠設備和庫存。大哥也是廣州急賑會的董事,自家廠房的事一忙完,就又忙著組織廣州縉紳做賑災慈善的事。 張琬琰也沒閑著。育嬰堂被水淹了,幾百名孤兒無處可去,臨時遷到了白家一間工廠的倉庫里,張琬琰組織購買席被,為孤兒發放衣物口糧。 這種慈善救濟的事,白家一向是廣州縉紳的帶頭人,白錦繡自然不陌生。見大嫂忙不過來,跟了過去幫著,一連忙了好幾天,水終于退去,事情也總算告一段落。 忙碌的這幾天里,她的心中無時不刻在牽掛著聶載沉,育嬰堂的事一忙完,這天大早,白錦繡就出了門,來到廣州城有名的一間鐘表鋪,花一千銀元買了一只最貴的金表,然后直奔西營。 她打聽到消息,新軍出去護堤的人今天回來。 因為這惡劣的鬼天氣,那晚分開后,她已經一周沒見到他人了,簡直是迫不及待。 馬車車輪在積滿泥漿的土路上艱難跋涉,終于到了西營,停在大門外時,已是傍晚。 門口站崗的衛兵正好有前次她來時的那個,認出了她,見白家小姐又來了,連通行證都沒敢提,睜只眼閉只眼就放她進去了。 “聶大人回了嗎?” 白錦繡和顏悅色地問。 衛兵簡直有點受寵若驚,忙道:“晌午后陸續回來了幾撥人,但還沒見聶大人,應該稍晚些會回?!?/br> 白錦繡點頭,向他道了聲謝,邁步走了進去,留下身后幾人驚訝不已,不知白家小姐今天是怎么了,態度竟這么好,和上次判若兩人。 白錦繡來到聶載沉的宿舍。門沒有上鎖,她徑直走了進去,來到他的臥房,發現窗戶上的玻璃竟被大風刮破了一片,他不在的這幾天里,雨從破掉的那面窗中淋入,窗邊地上積了一片的水,濕汪汪的。 白錦繡立刻放下東西,找來掃帚,小心翼翼地掃掉地上的碎玻璃,又用拖把清除地面上的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