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就在這時,門外轉來一個人:“在家中喊打喊殺,二叔好大的官威啊?!?/br> 熟悉的低音炮,熟悉的身影,正是裴明榛。 他鞋面沾了灰,袍角有些亂,鼻尖微微滲汗,嘴唇也有些發干,明顯是在外面忙了很久,匆匆忙忙趕回來的,連回院子換件衣服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 熟悉的,帶著冷漠嫌棄挑剔甚至批評罵笨的眼神掠過來,阮苓苓不知怎么的,眼圈倏的就紅了。 有股說不出的心疼。 心疼被冤枉的自己,也心疼急匆匆趕回來的他。 裴文信面對侄子總是有些氣短,火氣沒那么大,主意卻仍然沒改:“姑娘們浮躁,罰一罰就知道好好說話了?!?/br> 裴明榛語重心長:“二叔,我們是一家人?!?/br> 裴文信:“不是一家人,我還不會費勁管她們呢!” 裴明榛話音徐徐:“二叔管理家事,教育小輩,本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做都行,但近來三弟剛受了上官責罰,牽連二叔被叫去訓了話,二弟的差事,二叔又請托不少了人情,連續幾件事下來,聽聞二叔同僚頗有些話講,我又到刑部不久,種種案件講究的是律法,是證據——如此風口浪尖,二叔這樣,可是想讓別人論一句您對我往刑部一行不滿?” 裴文信立刻擺手:“我沒那意思!” 裴明榛:“官場之上,你有沒有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別人以為你做沒做,政敵攻訐的手段,二叔忘了?” 裴文信沒忘,他知道裴明榛提醒的對。 還有一點,阮苓苓不但是小郡主的手帕交,安平公主看中的人,她的名字也被偷進了圣上的耳朵里……裴明榛沒說,是給他這個長輩留了面子。 還真是不能不多思多想,裴文信咳了一聲:“說說吧,到底怎么回事?” 方氏這才有空,把前前后后的事跟丈夫說了一遍。 這段時間里,阮苓苓咬著下唇,時不時偷偷打量裴明榛。他不是很忙么,怎么來了?是為……護她來的么? 可他不是都不見她了,她有那么重要? 裴明榛紋絲不動,相當穩得住,沒看她,也沒在意任何人,只靜靜肅立。 阮苓苓實在看不出他的想法,心里有些煩躁。 方氏跟丈夫把話說完:“……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這些流言傳的太開,我才叫她來問一問?!?/br> 裴文信聽完了很不可思議:“哪來這么多亂七八糟的事,隨便一點流言竟也能讓家里亂成這個樣子?” 邵錦淑立刻磕頭:“都是我的錯,不關meimei的事,老爺要罰就罰我吧!” 又把之前同方式哭訴的那些話,重新說了一遍。 裴文信聽完略滿意:“嗯,你倒是個懂事的?!?/br> 不等她高興,他又說:“可要不是你來,也出不了這么多事?!?/br> 最重要的是裴明榛—— 裴文信瞪著侄兒:“新來的表妹送東西給你也是一番心意,你怎么能扔出去呢?” 邵錦淑趕緊大包大攬:“不管大表哥的事,是我的錯,是我說錯話讓大表哥生氣了,引起別人誤會,牽連阮meimei更是無妄之災,究其源頭還是我的錯……”說著又哭了,“老爺說的很對,若我不來,生不出這么多禍端,若我時時謹慎行事穩妥,事情也不會這樣不可收拾,我一介孤女無依無靠,姨母垂憐給我一處安身之所,我本想好好報答,內宅相幫,外面維護裴家名聲,不想竟做多錯多……” “錦淑知錯了,從今往后再不敢自作主張,自愿禁足,抄書,受家法,只求老爺不牽連他人!”末了磕了個頭,加了一句:“若老爺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她哭的梨花帶雨,凄楚可憐,一番表現可謂把初來乍到的小心翼翼,多年獨自生活的孤苦無依,生怕犯錯被討厭被趕出去種種情緒發揮的淋漓盡致,就算末了一句話帶了裹脅之意,也完全不讓人討厭,只會讓人憐惜。 阮苓苓眼看著裴文信臉色變軟了:“你說你……” 話音未落,裴明榛又開了口。 “以跪相脅?!?/br> 顯然同是男人,他并沒有二老爺憐香惜玉的同情心,冷笑一聲:“你以為二叔是什么人?隨便就會被引導,遷怒其他?” 裴文信眼神立刻變了,右手微握提在小腹前,眼神堅毅站姿筆挺,看起來是那么的正直,有氣質。 沒錯,他可是一家之主,怎么會別人隨隨便便說兩句就會改主意? 裴文信板起臉,沒再輕易說話表態。 “我又用得著你幫忙求情?”裴明榛乘勝追擊,冷厲目光盯著邵錦淑,音色如冬日寒霜,“我做錯了什么事,為何自己都不知道?”邵錦淑慌亂低頭,眼淚漣漣:“大表哥……大表哥自是沒做錯任何事的,送給大表哥的東西,大表哥有權自己處置,扔或用都是你的自由?!?/br> 這話說得委婉又委屈,阮苓苓看著都覺得可憐,換做自己是男人,大概沒辦法繼續鐵石心腸。 然而大佬是沒有感情的大佬,完全不為所動,眉梢挑高,似乎還十分不理解:“既然覺得我沒錯,為何在這里惺惺作態,苦扮委屈?” 邵錦淑被噎的好想翻白眼,頓了一頓才反應過來,此路不通,得尋找其他方向:“我早年委屈慣了,不至于因這點事就受不住,是阮meimei……那般嬌軟乖巧,明明是個好姑娘,卻因流言紛起受盡委屈,外頭風言風語,連帶裴家名聲受損,這所有一切的源頭都是因為我,我……沒辦法不愧疚,我不應該來的……” 裴明榛冷笑一聲:“原來我裴家安身立命,門楣光耀,靠的是不是男人們的才華本事,是女眷在外面艱苦卓絕的奮斗?!?/br> 這話太嘲諷太直接,邵錦淑直接臊的臉紅。 但她也萬萬沒想到,這句話并不是結束,更有勁的還在后面。 裴明榛:“邵姑娘這般周到大度,什么責任都能擔,什么事都能解決,在我裴家后院偏居,委實可惜了?!?/br> 你怎么不上天? 這小地方盛不下你這尊大佛是不是?別人捧你一句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皇后都能當的?這么大本事,靠自己一個人就能仗劍走天涯,委委屈屈跪在這里求什么責罰,來裴家干什么? 邵錦淑臉爆紅,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我……” 裴明榛不再看她,轉向二老爺裴文信:“我亦不明白,什么時候下人流言,也如狼似虎到我們必須忌憚的程度了?祖父在世之時,有jian人惡意攀污,將我裴家扯進叛國案,當時何等艱難,裴家都扛過去了,而今區區一些流言,竟像要把我裴家逼上絕路,不喊打喊殺大罰跪祠堂過不去了?二叔,我們到底必須要給誰一個交代,東昌伯夫人,還是府里的下人?” 堂上瞬間安靜。 良久等不到答案,裴明榛似乎才想到另外一個問題:“我記得今日輪到閣老抽檢禮部,二叔應該公務繁忙才是,怎的這時候突然回家?” 阮苓苓恍然大悟。 所以這才是大招! 之前那些所謂的提醒都是小道,這一句才是當頭棒喝,男人的正事!仕途官場不好玩,還是上官太溫和?時刻盯著家里這點雞毛蒜皮的事,眼皮子淺不淺? 提醒裴文信注意重點,分清楚主次的同時,還挑出了一個致命漏洞—— 這時機,為什么這么恰到好處? 裴文信終于察覺出不對了,是啊,為什么這么巧?想想當時突然冒出來的小廝……他看向邵錦淑的眼神立刻變暗。 是有人故意指使? 氣氛太過緊張,安靜很久的方氏終于說話開口了:“怪我怪我,也是急糊涂了,都沒問一聲,老爺外頭可是正忙?公務要緊,這里交給我就好,不是什么大事,用不著這般cao心?!?/br> 說完轉向邵錦淑,嘆了口氣:“我知你初來乍到,心里有壓力,想要幫些忙,心是好的,可有時為人做事不是好心就足夠的,還要多思量?!?/br> 裴明榛在堂,邵錦淑不敢再隨意發揮了,眼紅紅帶著哭腔:“姨母教訓的是?!?/br> 方氏:“替人受罰這種話不要再說了,天理自公正,誰的錯就是誰的錯,你也替不了。犯口舌的下人我會找出來重罰,你們兩個姑娘都受了委屈,我亦自有補償,外頭閑言碎語不必關注,咱們行得正立得直,不怕那些?!?/br> 簡簡單單交代完對這件事的處置,她聲音柔下來:“阿阮乖乖在家里坐著,生受好一場無妄之災,卻是可憐,但錦淑,姨母不得不多說你兩句,我就問一問meimei,連重話都沒有說,更沒說要罰,你怎么就那么大反應,哭成這樣來攔,在你心里姨母就是個不講人情的人?” 邵錦淑面色羞愧:“是我錯了……” “是,你錯了,”方氏表情嚴肅,“錯在不把自己當成一家人,看錯了我,也看錯了老爺,大少爺,疼愛meimei是好的,但錯了還是要罰,我罰你今日起禁足抄書一個月,好好反省,你認不認?” 錦淑恭敬磕頭:“錦淑莫敢不從,謝姨母教導?!?/br> 自此,場面融融,好似之前劍拔弩張都是假的一樣。 阮苓苓并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任何事,不受罰也是應該,這個結果相當公正了,可方氏柔軟的話語定調,邵錦淑的乖巧順從,這感覺…… 就像自己占了便宜,對方吃了虧一樣。 她心里很不舒服。 正想著,那邊裴明榛已經和裴文信說完話,熟悉的低音炮傳至近前,耳邊:“還不走?” 阮苓苓應了一聲,向裴文信和方氏行了個禮,和裴明榛一起告辭出來。 許是久不見面帶來了一些陌生感,許是突然在一塊話題不知道從哪拉,又或是純粹的心情不好,二人一前一后,非常安靜的走著,誰都沒有說話。 裴明榛本來想如之前一般悄無聲息離開,但今天的小姑娘很不對勁,太沉悶,太安靜,讓他……放心不下。 “想什么呢?”他狀若無意的問。 阮苓苓在裴明榛面前一向不會遮掩,她遮掩了大佬也一定能看得出來,只是他想,所以她根本就沒掙扎:“就覺得……明明邵錦淑應該受罰,我一點錯沒有,可結果好像她吃了虧,我任性跋扈似的?!?/br> 裴明榛挑眉:“你也想被罰?” “當然不!”阮苓苓斬釘截鐵握拳,杏眸水亮又堅定,“我又沒有做錯事!” 裴明榛唇角微揚:“還不算太笨?!?/br> 阮苓苓有些怔忡。 太久太久沒見到裴明榛了,這樣的表情,這樣的笑。 大佬就是瘦了,也還是那么好看! 正跑神,對方微微傾身,如潮汐一般的眼神壓過來,漫漫似海,芒芒如月:“阮苓苓,你記住,不遭人妒是庸才,總有上不得臺面的跳梁小丑試圖惡心你,但任何旁門左道,都抵不過自己站得住。強大,你就能無視一切,碾壓一切?!?/br> 聲音也堅定鋒銳,仿佛帶著能鍥進靈魂的力度。 對著這樣的眼睛,這樣的聲音,阮苓苓有些虛:“可是我不……” 不強大呀。 一句話說沒完,裴明榛就笑了:“不是有我?” 阮苓苓心頭一跳。 裴明榛:“我不倒,你就能永遠強大,不需要害怕,也不用忌憚任何人?!?/br> 阮苓苓自己都沒察覺到,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可你又不會永遠……” 永遠在我身邊。 裴明榛卻似乎誤會了:“我怎么可能倒?”他眉鋒飛揚,眸凝暗色,一身傲色幾乎能溢出來,“阮苓苓,你這是瞧不起我,還是瞧不起你自己?” 這個瞬間,似電閃雷鳴山洪齊發,阮苓苓看到了了不得的東西。 自信與耀眼,張揚與恣意,桀驁與不屈。 那是裴明榛的野心,他深藏心底,從未敞開給任何人看過的東西。 第51章 我會永遠站在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