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顏以冬表情狐疑地側耳傾聽了一分鐘,最后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再聽聽,就像是有人在哭一樣?!?/br> 顏以冬皺了皺眉,重新閉緊了眼睛,全神貫注地用耳朵捕捉著身邊一切細微的響動,不久之后,她果然從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聽到了一個聲音,那聲音時而蒼涼遼闊,時而又空靈蕭瑟。 “這不是風聲嗎?”顏以冬不解地確認道。 江昭陽搖了搖頭,“這絕對不是風聲。你看那門口的銀杏和山頂的樹,樹葉一動不動,沒有風,哪來的風聲?” 顏以冬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不覺震驚地點了點頭,反問道:“那你覺得是什么聲音?” “開始的時候,我覺得像簫,但感覺總差了那么一點意思,剛才又仔細想了想,忽然想起一首詞來,范仲淹的《秋思》,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 “你是說……羌笛?” “對?!苯殃栴h首道。 “不對,這不是羌笛,羌笛的聲音可比這亮多了?!鳖佉远裾J道,隨后她第三次閉上了眼睛,這一次她感覺那聲音比剛才又更響了一點。 她靜靜地站立在佛手坪夜晚清涼干爽的空氣中,各種音樂書籍,視頻資料快速在她的腦中穿梭著,她感覺自己像一尾魚,在追逐著智慧的潮汐。 半分鐘后,她猛然睜開了雙眼,顫抖地說: “尺八……是尺八,這是尺八的聲音?!?/br> 第11章 酒鬼 “尺八?”江昭陽一臉茫然,“什么是尺八?” “尺八,長一尺八寸,本來是吳地的樂器,興盛于隋唐,是當時宮廷的主要樂器,但是地位從宋代開始,逐漸被簫和笛取代,不過好在尺八傳入日本之后,受到了重視,現在國際上反而公認尺八是日本的傳統樂器?!?/br> “你怎么能確定這是尺八的聲音?” “我原來聽藤原道山吹奏過,你仔細聽這聲音,它有時空靈,有時低沉,有時蕭瑟,有時肅殺,樂器之中,只有尺八才能這樣?!?/br> “你剛才說日本人喜歡它,為什么?” “因為日本人天生有一種‘物哀’的心理,我們追求的藝術是‘圓融’,他們追求的藝術叫‘侘寂’?!?/br> “侘寂?”江昭陽終于感覺到了同學霸對話的壓力。 顏以冬看了一眼面前這個男人略微有些尷尬的表情,主動解釋道: “‘侘寂’這個詞,很難用語言解釋清楚它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可以理解為最樸素的,最本真的,殘缺不完美的,它的根源是佛教三法印——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br> “又是佛教……”江昭陽喃喃道。 “其實不是佛教,尺八主要跟禪宗有關系,吹奏尺八還有一種說法,叫‘吹禪’?!?/br> “吹禪……宋佛、木塔、伽藍七堂、黒釉花口匜、佛手坪、百年不變的1007人、銀杏樹……”江昭陽一邊若有所思地低聲重復著,一邊向屋里走去。 進屋后,他拉開了燈,脫掉鞋,盤腿坐在了床·上,顏以冬乖巧地坐在了他的對面,不過她還是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面對這樣一個閉目沉思的男人,自己應該干點什么。 “小冬,”江昭陽突然睜開了眼,“幫我把包拿過來?!?/br> 顏以冬應了一聲,從門口的桌子上把他的迷彩服手提包拎過來遞給了他。 沒想到他拉開拉鏈后竟然從里邊拿出了一條紅雙喜,還朝她晃了晃,“不介意吧?” 顏以冬還以為他有什么大事,發現不過是煙癮犯了,隨即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走到床前打開了一扇窗戶,然后禮貌地一笑,“不介意?!?/br> 江昭陽尷尬地一笑,不過依舊很快掏出打火機點燃了一支香煙,顏以冬則摸過了放在床頭柜上的二鍋頭,繼續喝了起來。 此情此景,顏以冬忽然有些啞然失笑,他們倆,一個“煙鬼”,一個“酒鬼”,這屋里也算是“兩毒俱全”了。盡管她明白自己喝酒的目的只是為了能睡個囫圇覺,但是睡前必喝一瓶二鍋頭的女孩,多多少少都是遭人嫌棄的吧? “噯,大叔,你見過其他得超憶癥的人嗎?”她好奇地問。 “我還不到三十歲,你叫我什么大叔?”他卻抓不住重點地反駁道。 “那我也才二十多了,你叫我什么小冬?” “你再二十多,不也還沒畢業嘛……” 顏以冬被這句話噎得難受,卻又無法反駁,江昭陽勝利似地一笑:“超憶癥可是罕見病,我哪能見到那么多得這病的,能見你一個就不錯了?!?/br> 說到這,他突然緩了緩,然后問了另一個問題:“噯,我有一點很好奇,你男朋友到底是因為什么跟你分手的?” 顏以冬沒想到他會突然這么問,猶豫了一下之后如實說道:“他說,在跟我交往的時間里,我連他放過幾個屁都記得清清楚楚……” “哦,原來你是被屁打敗的?!?/br> 顏以冬:“……” 兩個人沉默了幾分鐘后,顏以冬忽然覺得酒勁上來了,迷迷糊糊地想要拉燈,江昭陽卻阻止了她,他拍了拍手邊民警剛送來的調查筆錄,“我還要看一會調查報告,你先睡吧?!?/br> 顏以冬剛躺下,他有些不放心地問:開著燈你能睡著吧?” “能,我經常開著燈睡?!?/br> “嗯?!?/br> 借著酒精的催化,顏以冬睡得輕車熟路,好像完全沒有受到陌生環境的影響。 江昭陽靠在墻上,叼著煙,逐頁翻閱著手里的調查報告,一直到凌晨兩三·點鐘,他才把報告全部看完。 當他用手把報告合上的瞬間,里面的幾個疑點便馬上浮現在腦海里面: 為什么這村里的人數幾百年來一直保持在1007人不變?而現在,卻只剩了200多人?拐點在哪? 為什么村長楊二狗如此囂張,報告中卻對這位村長平日的劣跡只字未提? 難道說他剛才只是被父愛沖昏了腦子,其實他平日里是一個“愛民如子”的良善? 除此之外,報告中還有一點讓他感覺有些蹊蹺,就是有人突然提了那么一句: “那兩口子平時對村里的一個孤女倒是挺照顧的,他們平時經常給她送糧食,買衣服,偶爾也湊在一起吃飯,反正沒有他們兩口子,那孤女早餓死了?!?/br> “那孤女叫什么?” “叫小玉,姓秦,本來爹媽死得就早,奶奶也在她十幾歲的時候沒了,從那以后,她就一個人了?!?/br> 筆錄中只有這么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像是一個村民的碎碎念,負責調查的民警也只是草草地記錄了一下,并沒有找秦玉問話。 江昭陽對這種潦草的工作方式感到十分不滿,抬手一看手表,已經是凌晨三·點鐘了,他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下床熄了燈,想著明天一定要去走訪一下這個孤女。 就在他扎進被窩,將睡未睡的時候,突然聽到離他只有一米之遙的顏以冬說了一句夢話,這句夢話擊中了他,侵蝕了他,攪亂了他,把他睡眠的時間又硬生生往后壓縮了半個小時之久。 她軟軟糯糯,迷迷糊糊地問道:“大叔,你說無法記得和無法忘記,到底哪一個更痛苦一點?” · 第二天一早,江昭陽還沒睡到自然醒,就被一陣敲門聲驚醒了。 他從被窩里探出頭來,看見顏以冬正歪在另一側的床·上看著他,臉上紅撲撲的,像是抹了層天然的腮紅一樣。 “你傻看什么呢?”他懶洋洋地斥責道,“開門去??!” 顏以冬表面上沒吱聲,但內心的戲可足了,她一邊穿鞋一邊忍不住嘀咕道: “你自己不會開么,懶豬!” “剛看你睡著的時候表情還挺有型的,醒了馬上就原形畢露了,板馬日的……” 她剛打開了門,便沒好氣地對又重新躺回床·上的江昭陽大聲喊道: “吃飯啦!” 當她看到床·上的那攤陰影因為她突如其來的高音而抽·搐了一下的時候,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 顏以冬和江昭陽同時推開了村委會的大門,屋內圍滿了一群正在吃早餐的警察。 山里的早餐雖然簡陋,不過種類倒是不少。 有本地人做的熱干面,臘味,還有從外面不知是哪個地方買來的糖角包,紅薯,豆漿油條之類的,雜亂地鋪了滿滿一桌。 幾個小民警吃得差不多了,看見江昭陽進來,趕緊拿著包子給讓了地方,顏以冬看著滿桌的,擺放凌·亂的白色塑料袋,聞著空氣中令人窒息的各種食物交雜的氣味,在食欲全無的同時,還額外感到了飄散在空氣中的難以遣散的壓力。 不過江昭陽倒是司空見慣了一樣,一手拿起糖角包,一手拿著一包榨菜,還不忘搶過來一杯豆漿,一個人吃得津津有味。 看著他如癡如醉的模樣,顏以冬剛才退散干凈的食欲又突然猛烈燃燒了起來。她小心翼翼地拿過一小段紫薯,用手輕輕地剝著。 江昭陽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個糖角包,又用手拿起了一個,并突然盯著劉副隊問道: “劉隊,昨天那份調查報告誰做的?” 劉副隊瞇了瞇因為熬夜布滿血絲的雙眼,“當地派出所,怎么……有什么問題嗎?” “問了那么多村民,楊二狗的問題怎么一點都沒人提過。難道這佛手坪的村民對他這個村長非常滿意?” 江昭陽的這個問題像一把鋒利的匕首,捅得劉隊一愣,他瞬間憋紅了臉,看起來比讓馬蜂蜇了還難受。 “小王,把陳雷那個驢日的給我叫過來?!彼醚鄣芍鴮γ嬉粋€留著板寸頭,正狼吞虎咽著一碗熱干面的精瘦小伙,出聲吩咐道。 小伙子辦事也很利索,放下筷子,用餐巾紙擦了擦嘴,便出門打電話去了。 劉副隊抖著一臉褶子,表情為難地解釋道:“這個陳雷啊,就是當地派出所的所長,他跟楊二狗還是老表,我就是怕他包庇,事前還專門找他談過話,讓他認清大局,依法辦事,沒想到這驢日的,哎……掉鏈子的東西,讓您見笑了?!?/br> “沒有的事?!苯殃栠B忙打了個馬虎眼,“這村長說不準私下里‘愛民如子’呢,外號‘楊青天’也說不準啊,咱可不能冤枉了人家??!” “這板馬日的也能叫‘青天’,咱們湖北就真沒霧霾了!” 劉副隊這話一出,一個屋里的人都笑了。 “江隊您是有所不知啊,這楊二狗不是本地人,就是靠著他這老表的關系十年前才搬到這村里來的。他好像是去年才當上的村長,主要還是靠著他家兄弟多,什么他大哥楊門墩,三弟楊鐵柱,再加上幾個提提,刁難村民,橫行鄉里,在這一塊也是出了名的惡霸。不過好在他老表還懂點分寸,經常對他進行批評教育,也沒搞出什么刑事案件來,我們也不好動手?!?/br> 江昭陽點了點頭,沒再吱聲,劉副隊自知工作有失職之處,也不好意思再開口,屋里的氣氛突然安靜得有點詭異。 就在這時,會議室的大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了,那天帶著江昭陽進村的小趙滿頭大汗地站在門外大聲喊道: “劉隊,江隊,失蹤的那幾個人找到了……” 第12章 新變 “什么?”劉副隊吃了一驚,沒想到前幾天失蹤的人能這么快有消息,激動地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江昭陽倒像是入定的老僧一樣,面無表情地喝了口豆漿,慢悠悠地問:“在哪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