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
“還、還有一個呢?!?/br> “哦?”國師煞有興趣地,“是誰?” “慕容夢澤?!?/br> 國師覆在琴弦上的手指頓住了,而后他嗤道:“派個女人來當副帥,重華是要亡了,還是他們的君上老兒打算讓他meimei與墨熄多攀攀交情?慕容夢澤……一個靈核萎靡的藥修來當副帥——重華給她領兵多少?!?/br> “五萬?!?/br> 國師嘻嘻笑道:“五萬?就算她慕容夢澤心有韜略,然而自身羸弱至此,也不怕拖了別人后腿。這丫頭好厚的臉皮?!?/br> “國師所言極是?!?/br> “對了?!眹鴰熒酝A似?,忽然問道,“顧茫怎么樣?我聽聞他與墨熄的關系日趨和緩,墨熄之前還將他帶回自己府上收為奴仆。這次征戰他來了嗎?” “稟奏國師。顧帥——”隨扈自知失言,忙改口道,“屬下言錯,是顧、顧?!?/br> 國師卻微笑道:“無妨,他好歹也為我大燎效力了五年,我大燎沒有重華那么多條條框框的規矩,你若想繼續稱他為顧帥也沒什么不可?!?/br> 話雖這么說沒錯,但隨扈哪敢再稱顧茫為帥? 那隨扈立刻道:“國師海涵,據大燎軍機署前日探得的線報,顧茫被重華國君送去當了黑魔試煉的試煉體,出來時已是奄奄一息生命垂危,除非有大羅神仙相助,否則就算給他整個人泡進天香續命露里,他也斷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恢復到可以跟來前線的地步?!?/br> 國師聞言卻并無任何寬藉,他瞇起眼睛,眸中閃著某種令人琢磨不定的精光:“誰說重華就沒有大羅神仙呢?姜拂黎不就是個能活死人rou白骨的圣人么?!?/br> 言語中竟有些冷笑的意思。 隨扈忙道:“盯梢著姜拂黎的探子說,姜拂黎又出去云游了,并不在重華都城?!?/br> “他輕功甚佳,一向神出鬼沒,若是不想被你們發覺,就算盯得再緊,也總能被他鉆著空子?!眹鴰煹?,“這支敵軍之中,慕容憐、慕容夢澤都不必太過上心,只消留意著些墨熄。還有……若有任何疑似顧茫的人,速來報我?!?/br> “是!” 國師一拂衣袖:“去吧,讓他們守好城池。我要閉關三日,三日之后,我自會親自解決這些后生?!?/br> 隨扈恭恭敬敬地應了,很快躬身退下。 國師的指尖重新搭撫在琴弦上,輕動了數聲,而后接著撥響那一曲悠長琴音。 “厚祿故人書斷絕,恒饑稚子色凄涼。欲填溝壑唯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 夜更深了,遙遠處廝殺和爆裂的轟鳴是如此清晰可聞。 城墻外,重華和燎國的修士在膠著對戰,漸漸地血流成河,而城池深處的太守府,國師的琴聲再也沒有凝絕過。 待到吳鉤高懸,白霜落瓦,太守府衙內的一盞油燈燃到了極致,它爆濺出成串的花火,驀地熄滅了。 飄懸著那么多具死人的太守府因此顯得更加鬼氣森森,光線黯淡,但也正是因為這突然黯淡的光線,可以看到帷帳后頭——與國師一丈之隔的紗簾之后,原來一直有一團模糊不清的光球正在半空中飄拂著。 只是那光球實在太昏幽了,先前并不起眼,它躲在角落里一浮一沉著,羸弱得好像隨時都會散去。 國師抬眸,目光從黃金覆面后投射出來,落在著影影綽綽的光球上。 他貝齒森扣,對它低沉道:“……凈塵,你看。我都哄你那么久了,你還不愿醒來嗎?” 那團被他成為“凈塵”的光芒萎靡地閃了閃,慢慢地,又暗了下去…… 國師微微瞇起了眼睛,低沉道:“任性也要有個限度,早些恢復過來,然后與我回去吧。若是你落到了重華人的手里,那他們這一群偽君子,可不會像我這般懂你?!?/br> “你總不想再被封印。對不對?!?/br> “乖,復蘇吧……” 第144章 同眠 大澤城郊。 當旭日刺破云靄, 薄紅灑滿大地, 第一場攻城戰總算是過去了。 古老的邊陲之城在晨霧里逐漸顯露出了它浴血一夜后的模樣。它像是一頭精疲力竭的巨獸, 橫臥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 破爛的磚瓦猶如翻起的皮rou, 染紅的護城河像是從它傷口里汩汩淌出的鮮血, 還有城池之下堆積如山的尸體—— 燎軍的, 重華修士的, 橫七豎八地交疊在一起,螻蟻一般散落在大澤城下。 這是第一戰,戰事未休時,誰也不會先來收拾弟兄們的遺骸。這樣的情形墨熄也好, 顧茫也好, 他們早已司空見慣。 只是仍會覺得很疲憊。 “墨帥, 不再進攻了嗎?” “對方應對倉促,損失雖重, 但一夜下來, 他們后續的戒備都已經調整到位,半個時辰前就與我們陷入了膠著拉鋸?!蹦〒u了搖頭, “長途奔襲再加一夜鏖戰, 重華的修士都已經疲憊不堪,再打下去戰局便是對我方不利。休兵吧。后撤扎營, 讓他們處理傷勢,各自修整?!?/br> “是!” 重華的修士便撤至城郊周全處,筑結界戰壕, 扎營休息。 墨熄也回到了他自己的營帳里。那里有好幾個近衛在忙著收拾床榻桌幾,其中就包括了顧茫。不過為了別讓顧茫戴著的覆面顯得太惹眼,墨熄特意命這次所有派發給他的近衛都戴了面具。 邊陲的風吹得帳篷簾子嘩嘩作響,墨熄走進來,對正在忙碌著的修士們道:“我這里不用這么多人布置。你們都出去吧?!?/br> 頓了一下,又對顧茫道:“你留下就好?!?/br> 于是其他近衛都依言離開了,帳簾垂落,墨熄走到顧茫身前,抬手摘下了顧茫臉上的覆面:“沒人了。不用再戴著這個?!?/br> 顧茫道:“你也不怕被人瞧見我?” “不怕?!蹦ㄕf著,轉身將他的覆面擱在了床幾上,然后上前擁抱住顧茫。 大抵是覺察到了顧茫的緊張不安,墨熄嘆了口氣道:“逗你的,我在營帳外施了鎮守結界,沒我的允準,別人進不來?!?/br> 他的下巴抵著顧茫的額前。 幾許后,墨熄低頭親了親顧茫的發頂,抬手撫摸著顧茫的頭發,輕聲道:“抱歉,明明是你的軍隊,卻不能讓你親自率領著。只能由著我這個后爹折騰?!?/br> 顧茫低頭笑道:“北境軍差不多都大換了血了,我要是真的再回來,那我才是真的后爹。再說了,你我又有什么區別?你做的一點兒也不比我差。不過有一點倒是真的?!?/br> “嗯?” “我總不能一直躲在你身邊吧?!?/br> “……” “墨熄,我也該做點事情?!?/br> 墨熄一點也不意外顧茫會有這樣的想法,事實上他一直就知道顧茫早晚會說出這句話來。就好像他其實覺得哪怕給顧茫一次機會,讓顧?;氐竭^去,顧茫也還是會選擇走上這一條荊棘遍布的老路。 這個瞧上去很眼神很柔軟的男人,其實有一顆比任何人都要堅定的心。 “會有委任交給你的。但不是現在。至少在第二次攻城戰之前,你都不適合去完成我想請你完成的事情?!?/br> 他低頭,對上顧茫有些失落的目光,停頓之后補上了一句:“勞煩師兄再等一等?” 既然墨熄都已經這么說了,顧茫也沒什么好再講的。兩人折騰了一天,和北境軍的其他修士一樣都很累了,墨熄道:“你先去睡一會兒吧?!?/br> “那你呢?” “我再看一會兒沙盤?!?/br> “你自己的身體自己要多上心?!鳖櫭L执亮舜了男目?,“看完早些休息,哥哥我在床上等你?!?/br> “……”墨熄因為他最后一句話而頗為尷尬地輕咳一聲。 顧??粗首麈偠ǖ臉幼影底园l笑,明明都是已經抵死纏綿過那么多次的人了,卻還是會因為對方一句不加掩飾的玩笑而默默緋紅了耳尖。 他這個小師弟啊……偏生就是那么惹他歡喜。 沙盤推了很多次,進軍的方式與結界布置、路線謀劃也重設了很多次,等墨熄熬完,回頭瞧見顧茫已經伏在行軍榻上睡著了。 就算是一軍將領,墨熄的行軍榻也比其余人寬敞不了太多,所幸顧茫睡覺習慣蜷在一個小小的角落里,像是生怕占據了誰的地盤似的——他骨子里的卑微以獸性的方式體現出來便是這樣的可憐又可愛。 專注地凝視了他一會兒,而后墨熄起身去洗漱沐浴,回來的時候顧茫還是一動也沒動,貓兒一般蜷縮的睡姿。 他在床沿處坐下,動作很輕,沒有發出更多的聲音,只是床褥微微地下陷。 而后他合衣上床,手規規矩矩地疊在腰腹處,闔眸休息。 墨熄實在是個很自律的人,曾經有過的那些失控、暴躁、激怒,也實在是因為他被困在了一團迷霧里不知真相所致,并不能說他本身的性子便是如此。所以他與顧茫冰釋前嫌了,好不容易盼得了與愛人的真心相待,他卻一心擔憂著顧茫的身體,而不是像世上的許多男子那樣恨不能立刻巫山云雨將愛人重新占為己有。 如今他只希望顧茫能好好的,無論記憶能維持多久,清醒還剩多少時光。 他只希望他康健就好。 …… 只可惜男人的身體與男人的腦子并不是同一陣線的盟友,睡到正午時,墨熄迷迷糊糊地從深寐中醒來,卻立時發覺顧茫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翻了個身,側蜷著縮到了他的懷里。更要命的是顧茫睡前隨意攏著的浴袍散開了,雪白的衣襟下露出大片緊實的胸膛,一只赤裸的腿還微向前伸著,貼在了墨熄的身上。 墨熄的呼吸一下子便凝住了。 —— 心怦怦地跳著。 這般情形,實在是很像他們都還很年輕的時候,墨熄未曾向顧茫表露心跡之前。 那一陣子,顧茫也總喜歡黏著他睡。 事實上也不是顧茫喜歡黏著他,而是因為當時陸展星勾搭上軍營里一個俏麗女修。 顧茫當時是和陸展星住在一個氈帳里頭的,有一回顧茫咬著蘋果悠游自在地回去,一掀帳篷簾子就看都自個兒兄弟和一個女的在榻上顛鴛倒鳳。 顧茫差點被卡在喉嚨口的水果塊兒給噎死,臉瞬間漲得比蘋果還紅,連忙把簾子放下了拔腿就跑。盡管后頭陸展星追著他道歉了很多次,什么“哎呀都怪我一不小心忘了施結界”,什么“哎呀茫兒我咋記得你說你今晚不回來了”——都不頂用。 別瞅著顧茫成天拈花惹草的風流模樣,其實那時候他還是個連接吻都沒和人接吻過的純情小伙兒,這么近距離瞧見酣暢淋漓的活春宮,還是自己兄弟的活春宮,這驚悚打擊實在是太大了。 顧茫嘴上打著哈哈說著沒事兒,雞皮疙瘩卻起了一身,所以那一陣子他特別不愛回自己帳篷,唯恐又看到什么刺激畫面,但他又不能不睡覺吧?于是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投奔他所有哥們兒里看上去最清高最靠譜的那一位。 顧茫當時就是秉持著這樣的心態,高高興興地骨碌滾到墨熄床上去的。 墨熄死活不肯,給出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 “我有潔癖?!?/br> 顧茫說:“我洗澡啊?!?/br> “我床太小了?!?/br> “睡倆人還是可以的?!?/br> “我不習慣和人同寢?!?/br> “多睡睡你就習慣了?!?/br> “我睡相不好,夢中或許還會打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