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
“可是——” “行了,以后這樣的話就別再說了?!?/br> 月娘咬了咬柔軟的唇瓣,最后只得垂頭喪氣道:“……是?!?/br> 夢澤重新提起擱下的湖筆,拿起一份新的奏報批了起來。書閣內寂靜一片,月娘忽然極不甘地低低嘟噥了一句:“那如果……萬一羲和君忘恩負義,已經背著主上有了其他姑娘,主上是否真的能釋懷?” 夢澤的筆尖微微一頓。 她抬起頭來:“這話是什么意思?!?/br> 月娘似是不忍,又似難以啟齒,在夢澤清潤的目光下憋了好一會兒,終于忍不住道:“……您今晚,注意到他的發帶了嗎?!?/br> “嗯?” 月娘深吸一口氣:“主上不曾覺察也不奇怪,但奴婢是自小伺候人慣了的,素來留心主子們的衣飾佩件。羲和君今日的發帶,素綃青底,無有紋飾?!?/br> 見夢澤沒有反應過來,月娘終于狠心戳破了那一層窗戶紙:“那是庶人才用的東西??!” “……” 話既然已說出口,話匣子就關不住了,月娘兩眼紅紅的,鼓著腮幫難受道:“那一看就是個窮酸小婊·子的!公主您是不知道的,坊間女子最是心機深重,為了往上爬什么都做得出來,一定是有個特別不要臉的,賣弄風sao去招惹了羲和君,就您心寬!人家發帶都給羲和君佩在發髻上了,這是得多親密,您都看不見!我我我,我真的要被他氣死了!當年他危難的時候,是您救了他??!他怎么可以如此辜負您!” 月娘一口氣地委屈抱怨了那么多,夢澤一直沒說話,但筆尖吸蘸了太多的墨,陡然一滴黑漬落在縑絹上,染出一大團墨跡。 未幾,她低下秀美的臉龐,重新洇了洇湖筆,低聲道:“……那只是一條帛帶而已,許是他自己想換個新鮮,不必多想?!?/br> 月娘急道:“您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好嗎?您知道他有多守規矩,他就不是這種人!” 夢澤驀地打斷了她:“夠了?!?/br> “……” “別再說這件事了,我不想聽?!?/br> 見她態度強硬,月娘也實在是拗不過她,最終只得紅著眼眶不吭聲了。夢澤再也沒有說話,也沒有接著看文書,她轉頭看著窗外搖曳的松竹。朦朧的燈燭中,她目光一點一點地黯淡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月娘:公主!我好氣??!羲和君的發帶有問題!那一定是哪個小表子的?。?! 顧茫茫:啊啾! 月娘:哪個小表子一定特別不要臉??!賣弄風sao勾引男人??! 顧茫茫:啊啾!啊啾! 月娘:我去給你把那個小賤人抓過來?。?!浸豬籠?。。?! 顧茫茫:啊啾!啊啾!啊啾! 墨熄:……怎么了? 顧茫茫:(揉鼻子)不知道,qaq好像有人在罵我??? 第110章 槨藏書 墨熄并不知道夢澤那邊已經發覺了帛帶的異常, 夜風細細,他出了王城, 卻沒有立刻返回羲和府。 除了向君上復命之外,他急著來宮城還有另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時光鏡里搜集到的線索讓他亟欲重翻舊案,而關于當年的案件,他有三件事必須調查清楚: 其一, 黑衣人。 顧茫在叛變前曾與一個黑衣人接觸, 那個黑衣人用重華的局勢推促顧茫反叛,而顧茫對他也并無排斥。那么這個黑衣人是什么身份? 其二, 戰魂山。 顧茫叛變前與黑衣人一同去了一趟戰魂山,結合之前顧茫對他說過,覺得戰魂山的禁地“似曾相識”,所以很有可能顧茫當時是設法突破了禁地的結界, 到里面去做了些什么事情??墒菓鸹晟浇乩锞烤褂行┦裁?? 其三,陰牢。 通過與時光鏡里的陸展星接觸,墨熄已確認顧茫曾在叛變之前去過陰牢, 與陸展星私下里會過面。那么顧茫當年到陰牢里和陸展星發生過怎樣的對話? 只要這三件事情查清楚, 八年前的真相應當就能浮出水面。 但是這些舊事發生的極其隱蔽,知情者除了顧茫本人之外,一個身份不明,一個已成了泉下亡魂。墨熄是不指望顧茫能夠松口的, 那么調查這三件事就只剩下兩個途徑: 一、時光溯回。 二、當年卷宗。 時光溯回需要時光鏡, 但是上古神鏡威力巨大,凡人之軀十年內只能進入一次, 否則必被鏡子吞噬,散作齏粉。所以時光鏡這一條路已是行不通了的。 那就只剩下了調取當年卷宗這個途徑…… 墨熄的腳步慢下來,往宮城的北面看了一眼,那里是御史殿的方向。 重華的每一殿每一閣都嵌有一塊載史石,君上自登基之日起,身上也會佩戴一串由載史石串成的掛墜,非殞身之日不可摘落。這些石頭忠實地記載著帝國發生的點點滴滴,每年由史官收集成冊,封存在御史殿中。墨熄可以嘗試著在其中尋找與顧茫叛變相關的秘密記錄。 但御史殿的問題在于虛假。 雖說王室對外一直都宣稱載史石所記錄的情境真實可靠,但大家心里都清楚,石頭不會撒謊,人卻可以刪毀片段。一國之主若命史官將其中某些事件滅跡,又有哪個史官敢說一個不字? 所以這條路其實也是前途渺茫。 天色越來越暗了,最后一點殘存的霞光也被黑夜吞盡,天上的星斗與地上的燈燭一同搖曳著亮起。墨熄遙望著御史殿,遙遠處有一行值夜的宮女提著宮燈迤邐而過,猶如一條蜿蜒的蛇,從白玉雕欄邊依次穿行。 ……御史殿的卷冊確實可能有假,但至少尚存一線希望。今夜,君上病著,禁軍的守備大都集中于寢宮附近,正是潛入御史殿的好時機,確實可以試上一試。 墨熄看著那一行宮燈游遠,思忖片刻,最終向御史殿的方向行去。 御史殿一共兩處入口,皆設有結界迷障,且有戍衛重重把手,但這對于帝國的第一將帥而言并不算太大的阻礙。墨熄沒費太大功夫就潛入了大殿中。 與其他富麗堂皇的宮室不同,御史殿構架極為特殊,與其說它像個宮殿,不如說它更像一座墓xue。大殿入口處矗有一碑,由龍之第六子赑屃雕塑所馱,碑上書有四字,曰“昨日已死”。 這四個字是重華的第二位君上所書的,那時候重華方才立國,開國之君便因征戰留下的宿疾而突然暴斃。當時遺詔未擬,正統未立,立長、立賢、兄終弟及還是子承父業都還沒個定數,于是王室手足也好,權臣貴戚也罷,每個人都虎視眈眈地盯著那個空置著的寶座。 后來,奪權的血雨腥風在重華肆虐了整十四個月。在這十四個月內,無數人含冤入獄,多少魂死不瞑目,直到始君的第七個公子繼位,這場風雨才漸趨平息。 在那樣的朝局情況下,縱使君上登位也并不能得安寧。這第二代君王每日都活在權謀與算計之中,他的王后,子嗣,甚至他自己都遭盡了種種暗算,終日如履薄冰,以致使最后他罹患了一種心病臆癥——他必須時常來御史殿翻檢記錄在案的過往,反反復復地查看。 譬如,某個王兄今日都去了何處? 又譬如,某個重臣昨日都見了些什么人。 只要被他抓到了一星半點的端倪,他就一定會順藤摸瓜地查下去,把所有蛛絲馬跡都牢牢把握在掌心里。 在這樣的精神狀況下,第二世一生過得疲乏至極,到了老,從高位上退而傳子,他終得放松。他這時候才意識到昨日種種譬如那昨日死,過去的東西真就不如讓它過去。于是他來到這座自己往日時常駕臨,且對重華而言極為重要的宮殿門口,立下碑帖,留下這樣四個字: 昨日已死。 既然昨日已死,君又何須計較,何不回頭? 到了第三世,新君即位后見此碑文頗為感觸,一為懷悼父王,二遵先君遺念,于是將御史殿重新修葺,建成了墳塋模樣。在這座特殊的宮殿中,樓臺為墓xue,往事為逝者,以告誡眾人“寬仁、釋懷”,無事莫追究,有事莫執求。 這么些年來,幾乎沒人會到御史殿里去翻查什么往事,守備雖多但精神松怠,這也是為什么墨熄能夠不經通稟,輕易來到大殿內的緣由。 篤篤…… 墨熄嵌著鐵皮的軍靴踩在磚石地面,發出空寂的回響。 御史殿很深闊,制式與真正的墳墓相同,一路修有鎮墓十二石獸,往下最深可至地面以下一百五十余尺。 主步道兩旁盡是“墓室”,也就是封存帝國宗卷的地方,按照年份排列,外有封石,石面篆刻著何朝何代。 墨熄很快就來到了八年前的“墓室”前,他看著上面流金閃爍的碑文,抬手虛虛感應,便感知到了一股強有力的結界術。 繼而石門上陽刻著的鎮墓獸發出沉悶的異響,石獸開口了:“所來者——” 轟隆威嚴的嗓音在墓道里不住回響。 “何——人——?” 這也是二代君上設下的一個符印,御史臺記載春秋歲月,照理應當開誠布公,不過若是人人都可以隨意進入探查他人往事,那王城恐怕會愈發血雨腥風。 因此,二代君上立了這樣一重結界,每一個進入“墓xue”追究過往的人都必須如實報知鎮墓獸真名,以便有意外時進行緝查,哪怕是君王自己也不例外。 墨熄心知此一事已大錯,但為知真相,這代價并不算什么。他將手覆在鎮墓獸眉心的靈石上,說道: “羲和府,墨熄?!?/br> 鎮墓獸鑲嵌著的紅靈石眼珠發出熠熠光芒,似乎在驗證墨熄此言是否為虛,過了一會兒,華光熄滅了,巨大的封石發出沉重悶響。 那似亙古傳來的聲嗓念唱道:“昨——日——已——死——” 隨著二世君上對于子嗣們最后的警告,門開了。 一間擺著三百六十五只棺槨的石室散發著砭骨的寒意,完完整整地展露在了墨熄的眼前。 三百六十五只棺,代表著這一年的三百六十五日,每一日重華所發生的事情都被集納成了玉卷,分門別類地安置在棺材內。墨熄對自己需調查的那一段日子記得清晰無比,根本無需再算,他沒有絲毫猶豫,徑直向“墓xue”深處的那幾只棺材走去。 離真相越近,心跳的就越快,墨熄停在棺前,深黑的眼底流淌著明暗不定的色澤。 然后他抬手,但指尖尚未觸及棺木,心就驀地一緊—— 墨熄的目光移到了棺槨的側沿,那里的積灰有著明顯的不均勻。 墨熄心中一冷! 這棺材被人開過! 他忙將那棺蓋推開,一看到眼前的情形,他原本就已忐忑惶然的心臟就像一顆跌落懸崖深谷的石子,不住地下墜。 只見棺內一片狼藉,承載往事的玉簡被最大程度地破壞損毀,有的簡牘幾乎都破碎成了粉末! 墨熄臉色驟變,接連催動法術將周圍幾十座棺槨全部打開——果見那里面的簡牘,也盡數都碎了…… 盡管來之前就已經預料到此行不會那么順利,但親眼見到這般情形時,墨熄仍覺得像是被迎頭擊了一悶棍! 他雙手撐在棺邊,闔上眼眸強使自己鎮定下來。 棺材里的玉簡乃是昆侖仙玉所制,損毀極為不易,現在它們碎了,表明一定有人知道當年的秘密,并且不希望這些秘密被抖露出來。會是誰? 深挺的眉弓之下,墨熄的眼眸緊合,眼珠在眼皮之下動著。一時間有許多個影子自他腦海中閃過—— 慕容憐。 御史官。 君上。 甚至還有叛變前的顧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