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對付這人不能和他講太多道理,硬碰硬是最好的。顧茫于是裝聾作啞,揭開食盒,把里頭的菜肴一一拿出。 墨熄皺眉道:“胡鬧什么?” 顧茫道:“我不胡鬧,你看你的書,我吃我的飯,我給你剩一半就是了?!?/br> “……你要跟我一起用膳?” 顧茫眨眨眼睛:“難道沒有一起用過嗎?” “……” 之前在大廳,兩人雖也在同一桌上吃過飯,但一桌歸一桌,和吃同一個食盒里拿出來的菜肴畢竟是不一樣的。 顧茫學著自己記憶里的腔調,說道:“唉,我也是沒辦法,伙房里沒啥好吃的了,只能蹭你的。羲和君你就行行善,大人有大量,分我一半,好不好?” 見墨熄頗為無語,他又努力添把火。 “而且今天的菜都是我做的,你就不怕我在里面下毒害你?所以我先吃為敬,給你試個毒,讓你吃的開心,吃的放心?!?/br> 墨熄瞪著他道:“你這都是什么跟什么?!?/br> 但還是由著他去了。 于是顧茫就喜滋滋地把做好的四菜一湯一頓簡食哐當哐當擺在了墨熄一塵不染的紫檀書桌上。 菜還熱乎著,冒著香氣,雖然只是些家常小炒,不比廚子做的精致,但聞著味道卻很好,色澤也都清爽誘人。 一碟水晶肴rou,rou片切得薄透,邊緣的肘皮柔嫩糯軟,配著磨了些姜末的鎮江醋。一盤菱藕炒青萵,嫩菱與碧青的萵筍爽滑可口,蔬汁鮮嫩。再一盤油燜春筍,脆嫩的筍尖油汪汪裹著稠香醬汁。湯倒是簡單,只煮了一碗竹蓀花菇口蘑湯,綴了幾片青翠欲滴的嫩葉,幾片提鮮的火腿,是養胃的靚湯。 而從最后一籠食盒里端出的,是一盤糖醋鱖魚。魚佐以切得細碎的姜絲辟腥,清蒸過后,滾油一澆,爆出濃香,乃至魚皮邊沿脆黃,魚脂豐嫩,這時再以熬制濃稠的糖漿醋汁淋覆在魚身,一筷子下去,瑩白剔透的魚rou與凝脂微微顫動,裹著酸甜可口的糖醋芡汁…… “好吃?!鳖櫭?曜铀Φ牟灰鄻泛?,一點都不給正在垂眸看書的墨熄面子,“魚肚子的rou都歸我了?!?/br> 如此吧唧吧唧地吃了一會兒,眼見著他真的要起筷把醋魚肚子上刺最少rou最嫩的位置全劃拉干凈,墨熄終于忍不住把竹簡合上,抬手一把捏住顧茫的手腕。 顧茫腮幫鼓著:“干嘛?” 墨熄盯著他,毫不客氣地把他的筷子從他手里奪過來,拿了旁邊盛著自己米飯的碗,把這塊魚rou收歸了自己碗里。 顧茫雖心頭暗笑,臉上卻擺出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你為什么搶我的?!” 墨熄沒好氣地把筷子還給他,拿起了自己的那雙:“不然怎樣。難道等著你吃完之后,我啃你的骨頭嗎?” 他說這話的時候狠狠咬了口魚rou,森森的白齒和嚙之狠戾的動作配上“啃你骨頭”這種有著歧義的話,莫名的就讓對桌的顧茫打了個寒顫。 拆你之骨,咽你之血…… 這樣強占的姿態與眼神,令顧茫的顱內隱隱抽痛,一些肢體交纏的記憶模糊地閃過,緊鑼密鼓地似有弦扣著額側,仿佛在亟欲告訴顧?!?/br> 是的。曾幾何時,就是這個看似清冷的男人,如野獸般以白齒寒牙,將他一骨一血,占為己有,拆吃入腹…… 他看著墨熄那張清俊的臉,從高挺的鼻梁,到色澤淡薄而線條性感的嘴唇,猝不及防間,心跳便忽地漏了兩下。 這種感知讓顧茫隱隱覺得心口有哪里不對勁,燥熱的、不安的、像有一捧火死灰復燃從柴堆里生了出來,又像有一簇嫩新的芽兒,被四月的春風不疾不徐地緩慢地揭開。 他忽然又想起那段關于弱冠之夜的回憶,那個時候,墨熄的嘴唇曾經貼住了他的,明明是那么柔軟的觸感,卻讓記憶里的自己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可墨熄沒有覺察到顧茫異樣的目光,他專心地吃著魚,那色澤淡薄的下唇沾了些醬汁,他不經意地舔了一下。 就這一下,顧茫轟地心頭燙熱,生出一種莫名的沖動與原始的欲望——他竟有些想要湊上去,輕輕碰一碰墨熄的臉頰和嘴唇。 他甚至都不明白這種欲念意味著什么,只是本能地覺得胸口起了這一叢火苗,而只有這么做才能平息自己的浮躁。 他喉結微動,猶如幼獸試探危險,小心翼翼地探尋著,向渾然不知的墨熄悄悄靠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顧茫茫:主上你在找什么??? 墨熄:以前你給我的弱冠禮。 顧茫茫:要那個做什么? 墨熄:甩給你自己看,相信你能自學成才。 第76章 家舊事 他喉結微動, 猶如幼獸試探危險,小心翼翼地探尋著, 向渾然不知的墨熄悄悄靠了過去…… “對了?!?/br> 忽然墨熄一抬頭,打斷了顧茫的小動作。 “下月初三是岳辰晴的誕日?!?/br> “???”顧茫嚇出一身白毛汗,根本沒有聽清楚墨熄說了什么,只如夢初醒般倉皇避開他的目光, 耳朵有些紅了,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哦……哦……” 心跳余韻未消地怦怦跳著。 他在想,自己剛剛這是在干什么呢?為什么自己會突然生出如此的沖動與欲望。要知道成狼之間的互相啃咬代表著征服與屈從, 自己和墨熄之間呢?也是這樣嗎? 他試想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渴望征服墨熄——可他發現自己并不知道怎么樣才算是“征服”。是要墨熄對自己低頭下跪? 不。不是的,他對此毫無興趣。 還是要……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顧茫驀地回過神來:“???嗯!在聽,在聽?!?/br> 墨熄皺著眉看著他:“你耳朵怎么紅了?” 顧茫撓撓耳朵:“我我我熱、熱的?!?/br> “……”不知他究竟什么毛病,而且飯吃得差不多了, 墨熄便擱了筷子,與顧茫吩咐,“我們要給岳辰晴送一套賀禮, 我最近抽不開身, 你與李微留心著吧?!?/br> “嗯……”顧茫頓了一下,“為什么要給小白鳥送禮?” 墨熄的臉黑了大半:“你不是說你聽了么?” “……聽漏了?!?/br> 墨熄磨著牙重復道:“下月初三,是岳辰晴的誕日?!?/br> 顧茫這回總算反應過來了,驀地睜大眼睛:“小白鳥過生日啦?” “嗯?!蹦☉曛? 注意到顧茫眼睛發亮, 不由有些無語。 他知道顧茫喜歡看別人家的喜事,無論是壽誕還是婚娶, 他都愛極了湊這份熱鬧。之前洛梨君的公子娶親,新娘禮隊儀仗浩浩蕩蕩穿城而過,顧茫不得隨意出門,聽到鑼鼓喧鬧,就爬上了屋頂趴在瓦檐邊上邊磕瓜子邊看人。路人鼓掌叫好,他也跟著在屋頂上鼓掌叫好,等到后來天黑了,墨熄允許他出門走走,他便高高興興地在磚板縫里找白天人們丟下的花生松子桂圓干,滿滿地揣了一兜回來,還興高采烈地要分給自己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蹦▽ΥT鼠茫道,“但恐怕你要失望了?!?/br> “???” “岳辰晴過生日,岳府從不大設筵席,也不會有糖果炒貨灑在路上給你揀?!?/br> 顧茫果然沮喪了:“……哦……” 頓了頓,又忍不住好奇地問:“可是小白鳥明明很受家里寵,他們為什么不辦?” 墨熄喝了一口熱湯,說道:“與岳辰晴的出生有關。岳辰晴的母親是王室宗親,而當年她正是因為生岳辰晴難產過世的?!?/br> 顧茫微微驚訝,隨即又明白過來:“所以岳府不給白鳥辦宴席,是因為小白鳥的爹爹還沒有忘記小白鳥的娘親?” 墨熄淡道:“岳鈞天又豈是這般有情有義的人物?你要說他是為了祭奠亡妻,那是斷無可能的。只因慕容凰再怎么說也是王族之女,就算故去多年,岳鈞天也得買王室的面子,所以自己兒子的生辰,能從簡也就從簡了?!?/br> “原來是這樣……”顧茫喃喃著,掰著手指算了幾遍,忽然驚訝道,“那如此說來,慕容楚衣也是王室?” 墨熄淡淡的,“他不算?!?/br> “為、為什么?他明明也姓慕容……” 墨熄道:“重華所有貴族的衣物,袍袖口必然綴著金邊,慕容楚衣的卻只繡著銀邊。你覺得是因為什么?” 顧茫認真道:“因為銀白襯他,他好看?!?/br> 墨熄的臉微黑:“…………你以為選美呢?!?/br> “那是為什么?” 墨熄道:“慕容楚衣非是王族血脈。他是他jiejie慕容凰……也就是岳辰晴的生母從前收養的一個棄兒。慕容凰年輕時去城外寒山寺禮佛,離寺路上遇到這個被丟棄在佛門山階外的孩子,心覺有緣,于是將他收作弟弟照養,并稟明先君,賜了慕容楚衣國姓?!?/br> 顧茫叨叨叨地重復了兩遍,終于反應過來,藍眼睛睜大了:“小龍女是撿來的???!” “……你不要再給別人隨意亂起綽號?!蹦^疼道,“岳辰晴也就算了,慕容楚衣那個性子,要是聽到你管他叫小龍女,非把你活剮了丟到煉器爐里去當原料?!?/br> 顧茫擺手道:“沒那么夸張,小龍女人很好,我今天還……” 話說一半戛然而止,顧茫也知自己說漏嘴了,遂忐忑不安地望著墨熄,希望墨熄沒留意到自己剛才講的內容。 可惜天不遂人愿,墨帥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怎么可能錯過這點訊息,他瞇起眼睛盯著顧茫:“你今天見過他了?” 眼看瞞不過,顧茫只得無比狗腿地雙手抱臂,拱手道:“什么都瞞不過你,羲和君好英明?!?/br> “你不必諂媚我,你見他做什么?” 顧茫只得把今日在桃花湖邊偶遇慕容楚衣的事情告訴了墨熄,他記著慕容楚衣的叮囑,說得很簡略,也沒有任何添油加醋。 他原以為墨熄聽到這件事情會多少有些驚訝,卻不料墨熄只是皺起眉頭,嘆了口氣道:“何苦?!?/br> “什么何苦?” 墨熄道:“幾日前,岳辰晴曾來找過我,問我借一本燎國的《神魔百草集》,說是在找一味能治百病的草藥。不過這本書我半個月前就借給了修真學宮的管事,也不知道岳辰晴會不會跑去問他要?!?/br> 顧茫眨了眨眼睛:“所以小白鳥知道他舅舅的病狀已經好幾天了?” “不止好幾天?!蹦ǖ?,“岳辰晴幾年前就已經知道了他四舅身體有些不太好,跟隨我去北境戍邊,也是想替四舅找找有沒有什么異邦良方。但岳辰晴自己也清楚慕容楚衣不希望別人多管閑事,于是只背地里默默地找藥?!?/br> 顧茫驚異道:“原來已經這么久了,那慕容楚衣怎么說這件事小白鳥只知個大概?” “慕容楚衣這么說也沒錯,因為岳辰晴只知道他舅舅生病,卻不知道生了什么病,無法對癥下藥,所以他才會想要去尋那一種百病可愈的仙草?!?/br> 顧茫茫然道:“慕容楚衣為什么要一直瞞著他……” 墨熄嘆了口氣:“因為他們關系向來不太好。岳家的家事就是一筆爛帳?!?/br> 顧茫不說話了,坐著默默盤算了一遍江夜雪,岳辰晴以及慕容楚衣之間的關系,最后只得抱著腦袋嘆道:“想不通,不想了?!?/br> 墨熄睨他一眼:“你想不通什么?” 顧茫就掰著手指和墨熄捋:“我在想他們為什么關系不好啊。你先來看看慕容楚衣,慕容楚衣明明是小白鳥的阿娘救回來養大的,可他為什么要去討厭他jiejie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