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他舔了舔嘴唇,重新抬起頭來,掃過那些猙獰嘲諷的臉,落在案席的盤盞中。那里堆著小塔般的紅燒醬骨,方正大塊,肥瘦均勻,每一塊紅燒rou都裹著濃郁醬汁,油紅料香。顧茫沉默地盯著看了一會兒,忽然道:“給我?!?/br> 這是他進屋后第一次正正常常地說話,那些就和瞧見一只一直沉默著的貓忽然叫了聲似的,一個個都有些興奮。 “給你什么?” 顧茫毫不客氣,一副野獸求食的嘴臉:“給我rou?!?/br> 眾人哄笑:“哈哈哈,你們看,他會討rou吃!” “別的不認識,rou倒是知道。這個神壇猛獸,呵呵?!?/br> 座上的一位公子哥兒問道:“你想吃?” 顧茫點頭。 那公子哥兒竟真的夾了一塊,玉箸戳著,遞給他。顧茫接過了,正想要吃,那公子忽地大笑道:“你這個叛國叛君的狗,還想吃rou?做你的青天白日夢去吧!”說著,指尖靈力微動,顧茫捧著的那塊紅燒rou瞬間就被滅作了一團青煙。 顧??瓷先ズ孟駠樍艘惶?,他懵懵地盯著自己的手看了一陣子,然后又翻來覆去看了一陣子,最后又低頭在地上找了一陣子,最后終于確定了,他有些困惑地歪過頭:“rou不見了?!?/br> 廂房內,一群人爭先恐后地尋他開心。 “想吃東西還不容易?” 有人把醋、酒、醬汁、肥油混在一只酒樽里端給他:“來,嘗嘗這個,瓊漿玉露,哈哈哈哈?!?/br> 顧茫大概是渴了很久餓了很久,盡管并不那么相信他們,但還是把酒樽接過了,聞了聞,覺得味道有些奇怪,于是謹慎地舔了一口。 靜了片刻,直接“噗”地一聲噴在了那人臉上。 “……” 有人樂得直拍腿,有人則在興奮地想著其他法子羞辱他,被噴著的公子則羞惱至極,接過帕子將臉一抹,而后一把揪住顧茫的衣襟,兇狠毒辣地甩去巴掌,罵道:“給你喝你還挑,挑你祖宗的?!?/br> 顧茫挨了打,立刻就想要回擊,可是燎國在毀了他神智的時候,把他強悍的靈力也化掉了,他根本不是那個修士的對手,兩下就被鎖鏈勒住脖子,叮叮當當掙脫不得,只能狠狠地盯著對方。 那眼神真的就和狼一模一樣。 “給他好看!揍他!” “對!揍他!” 誰不憎恨顧茫?尤其今日還有墨熄和慕容憐在場,所以那些公子多少懷著些討好兩位神君的念頭,一個個法術施得毫不容情,攻擊咒術雨點般落在顧茫身上——只要不打死,就挑最狠的來。 顧茫很快就被圍攻地毫無喘息之地,但他并不知道這些人為什么如此厭憎他,他想說話,嘴里卻全是血。 有幾個人尚覺不盡興,干脆拿起剛剛那盞未盡的酒樽,居然又往里面呸了幾口唾沫,而后掰起顧茫的下巴,喝叱道:“張嘴!給我咽下去!” “喝下去!今天你不喝光就別想出這道門!” 這群門閥貴胄正將他圍作一團凌辱,懷著討好羲和君的熱切倍加賣力地折磨他,忽聽得最角落里“砰”的一聲悶響。 眾人一下子轉頭,只見一直沉默著管自己把玩酒盞的墨熄霍然起身,玉杯往案上一扔,抬起眼來,臉色極其陰郁。 作者有話要說: 阿蓮:呵呵呵呵,口是心非是要付出代價的,你不是不在意?那你摔什么杯子? 墨熄:手滑。 公子甲乙丙:來來來,顧茫,再來吃一塊rou~ 墨熄:…… 阿蓮(斜眼):墨帥,本王要不要給你一只防滑的杯子? 第16章 成年人才不做選擇題 “羲、羲和君,您這是……?” 墨熄咬牙切齒的動作鮮明地顯在他那張白皙的臉上,俊美則俊美,但卻瘆得慌。他身材高大,居高臨下地掃過眾人,那刺刀般的視線剛想落到顧茫身上,卻又不知為什么,迅速移開了。 “羲和君……?” 慕容憐也斜眼看過來了:“喲,羲和君,您這好端端的,突然發什么火呢?” 墨熄沉著臉,他見顧茫被圍著欺負,心中恨極,可這種恨意實在是莫名其妙,若他剛才忍不住喊了“住手”,那恐怕現在他自己都不知該作何解釋,幸好他壓制住了自己,當時并沒有吭聲。這時候才能隱忍片刻,咬著牙慢慢道: “……廳堂之上,喝酒尋歡,醉生夢死?!?/br> “……” “一個個都是軍政署的要員。卻只會這種下三濫的伎倆?!弊志淠胨?,“成何體統!” “羲和君,你這是什么話呀?”眾人寂寂間,慕容憐開口了。 他原本是側臥著的,此時卻坐了起來,說道:“顧茫是叛徒,在座是權貴,權貴玩玩叛徒而已,怎么就沒體統,怎么就下三濫了?” 他又啜了口浮生若夢,接著說:“羲和君自己有潔癖,難道還要管下屬尋開心?更何況,這里是望舒府,顧茫是我的人,今日來的又都是我的客。你就算居功甚偉,也該知道什么叫做打狗也要看主人吧?” 這番話倒好,損了顧茫不算,簡直連其他人也跟著被貶成了他慕容憐的狗。 偏偏這群人都醉的不輕,就算清醒著,慕容憐是當今君上的堂哥,借他們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和慕容家的勢力說個不字。 可墨熄并不吃他這套,墨熄雙手抱臂而立,冷淡道: “慕容憐,軍政署諸位效忠的不是你,是重華君上。把軍政要員們比作自己的狗這種話,我不想聽到第二次?!?/br> 他直視慕容憐的眼睛:“自重?!?/br> “你——!” 墨熄這番話雖然簡短,但里頭卻是千鈞重壓,猶如一柄雙劍點在了慕容憐心口。 第一點,如今在重華軍伍里最頂用的人姓墨,算起來他慕容憐自己也是軍部里的官,而且軍銜還沒有墨熄高。重華軍法如山,就算是貴族,如果真的惹火了墨熄,那也是可以直接處置的。 第二點,則是說慕容憐言行越矩。 這可更要命了,聽說慕容憐的父親當年就參與了奪嫡之爭,得虧先王大度,沒有動自己兄弟的腦袋,可慕容家的這一支分族還是因此而人人自危,“王權”這兩個字,他們連碰都不敢碰。 慕容憐果然變了臉色,過了好一陣子才勉強鎮定下來。 “好。好?!彼旖菭縿?,擠一絲冷笑,“墨熄,你有種?!?/br> 他盯著墨熄的眼睛,過了已匯入,忽地手掌一抬,掌心中嘶嘶竄出數道流光,一條血紅色的鞭子應召而出,刷地抽開空氣,卷起迷蒙塵埃。 “方才的話算我失言?!蹦饺輵z持著軟鞭,繞著墨熄慢慢走了一圈,眼中閃著嫉恨的光,“羲和君治下甚嚴,管束極苛,今日我算是學到了?!?/br> “那么……” 他頓了頓,眼里氤著一抹鞭子閃爍的幽光。 “我也便來學著教教這些蠢奴隸罷!” 話音落,血紅靈鞭蛇一般忽地游出,照著那幾個站在角落惴惴不安的仆奴們狠抽下去??! “啊——!” “主上,主上息怒啊——嗚嗚——” 呼痛求饒入耳,墨熄眼底之色微動,隨即變得愈來愈沉。 他這個人地位雖然尊貴,但手下的北境軍卻是一群曾經由顧茫耗費心血帶出來的庶民軍團,那些修士清苦貧寒,大多都是奴隸出身。 墨熄早年和顧茫做朋友,后來又和這群人共生死,深知他們的不容易,這也是他身為顯貴,卻從來不嫖不擄,不去欺凌那些地位卑賤者的原因。 當年,他被顧茫刺傷后,君上為了杜絕再有顧茫這樣的逆賊出世,欲下令除絕王八軍近七萬殘部,并從此嚴禁重華奴隸修煉法術。 是他拖著未愈的病體,于大雪中日夜連跪,只為換得君上不株連顧茫留下的這支軍隊,不把顧茫殘部趕盡殺絕,不剝奪重華奴隸修煉的權利。 “軍中其余奴隸并未有叛國之舉,君上何必要讓七萬人頭落地?!?/br> 君上怒道:“他們現在沒叛,難道以后就不會叛嗎?!他們都是顧茫帶出來的!一群反賊胚子!羲和君,你這是好了傷疤忘了痛嗎?!” 傷疤還沒好,在纏繞胸口的紗布下滲著血。 可卻還記得顧茫年輕的時候,曾坐在麥垛上,嘎吱嘎吱咬著蘋果,沖著他笑。 “九州二十八國,只有以重華為首的五個國家愿意讓我們這些奴隸出身的人修行。以后要是更多些就好了?!?/br> “雖然還沒有一個奴隸能在重華當個官,不過只要君上還肯讓我們修煉,就總有機會的?!?/br> “我想出頭啊,我們都想出頭?!?/br> “只求王座上的人愿意看我們一眼……” 墨熄閉了閉眼睛,說道:“請君上將七萬奴隸殘部允與我接手?!?/br> 君上嗤地笑了:“讓你一個純血貴族去接顧茫的那群兵痞?你怎么帶他們?他們能服你嗎?何況你怎么跟孤保證,這支虎狼日后不會和他們的舊主一樣,把矛頭指向重華大殿!” 墨熄直視著君上的眼睛,說:“我愿立下天劫之誓?!?/br> 君上一驚:“……你說什么?!” “我愿立天劫之誓?!?/br> “……” 天劫之誓是不可磨滅,一生只能定一次的重誓,要耗去發誓者的十年壽命作為契約。如果背棄諾言,必定天降大劫,發誓者就此灰飛煙滅。而就算一生恪守承諾,十年的壽命也再回不來。 正因為這般苛嚴的條件,世上很少有誰會賭咒立下天劫之誓。 但墨熄立了。 他立了這個誓,用十年之壽,發誓絕不會讓這群奴隸殘部反叛,發誓自己一生效忠陛下,效忠重華。 只為不讓顧茫之叛引來更多無辜的流血。 只為重華能留下奴隸修行的權利。 他這番獻祭,幾乎沒有什么人知道,人們只道是君上突發奇想,把顧茫留下的王八軍交給了一個純血貴族率領。他接任初時,王八軍的人還在他身后偷偷管他叫“后爹”,罵他嚴苛,罵他冷漠,罵他高位出身,根本不懂寒門苦楚。 可是他們誰都不清楚,為了讓他們活著,為了讓與顧茫相同出身的人不至于一出生就被打上永無出頭之日的烙印,這位“不懂寒門苦楚”的貴公子究竟都在背后付出了些什么。 十年壽命,一生承諾。 --這個心被刺傷的“后爹”,活在夾縫里,兩頭不是人。 其實能做的,他都已經做了。 只是無人知曉而已。 不過這件事,慕容憐卻是清楚的。因為他當時就陪在君上身邊。 他親眼看到了墨熄是怎么替那些奴隸求情的,他親耳聽到了墨熄立下重誓,在雪地中長磕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