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墨熄瞥了一眼那些噤若寒蟬的歌女戲子,轉過頭盯向岳辰晴:“是你帶進來的?” 岳辰晴原本還想嘀咕幾句,結果一對上墨熄的眼神,立刻慫了:“……別這樣嘛。我聽個曲兒而已。梨春國的名曲,羲和君要不要也來聽一段……” 墨熄面色冷峻,煩躁道:“靡靡之音。拖出去?!?/br> 幸好沒說斬了。 岳辰晴又嗚嗚嗚地抱著膝蓋縮在帥座上凄凄慘慘戚戚:“你這人簡直冷血無情,我要告訴我爹,說你沒有善待我?!?/br> 墨熄看了他一眼:“你也出去?!?/br> 岳辰晴:“……” 待岳辰晴委委屈屈地走了,墨熄獨自在營帳中坐下來,摘下黑龍皮護手,修長蒼白的手指覆壓在眉宇之側,然后緩緩闔上眼眸。燈燭中,他的臉色似乎有點差,微帶些病倦的青白,配上他眼里那種常年覆壓著的狠戾,顯得愈發憔悴。 他看上去心事很重。 就在不久前,他接到了重華帝都傳來的一封密函,是由當今的重華君上親自寫就的。收到信后,墨熄反反復復讀了三遍,才終于確認自己沒有看錯。 顧茫要回重華了。 信此刻已收在衣襟里,貼著墨熄沉重而有力的心跳,被男人懷里的溫度焐著——顧茫要回重華了——這個消息像是荊棘卡在胸口,一扎一扎得疼。 墨熄皺起眉頭,竭力壓抑著自己的躁郁,可最終邪火還是奔流而出,他驀地睜開眼睛,黑皮軍靴包裹的長腿砰地一聲踹翻了面前的案幾。 “嘩啦?!?/br> “哎喲墨帥!”守在帳外的親兵忙探身進來,誠惶誠恐地,“您息怒,岳少他年紀小,愛玩愛鬧也是人之常情,是屬下辦事不利,沒有攔著岳少聽戲,您要怪要罰盡管開口,可千萬別氣壞了身子……” 墨熄倏地回頭,一片昏暗里,他目如焰電。 “滾出去?!?/br> “……” “沒有我的首肯,誰也不準滾進來?!?/br> “是……” 帳簾又落下了,內外岑寂得可怕,只聽到帳外呼呼的北風朔雪聲,遙遠處有兵士的動靜,軍靴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細響,還有靈獸營的戰馬嘶鳴。 墨熄側臉,垂眸,盯著地上骨碌碌滾落的桑葚漿果,那些果實像是幾年來被顧茫親手摘下的人頭。 他想,為什么一個人做了那么多狠事、歹事、錯事,背叛了國家、同袍,摯友,如今背負著惡名、血債、深仇,居然還能有勇氣回來。 顧茫怎么能還有臉回來。 墨熄緩了一會兒,勉強平復下了心境,這才重新掏出了那封被他反復看爛了的密函。君上的字俊秀,端端正正地寫著: 燎國有意與我邦休戰,為表意誠,已著人將本邦叛將顧茫押解回城。 顧茫為我重華之人,曾深得孤信,然其不思盡忠報銷,反因一己之私,投敵叛國。五年來,掠母國之城邦,毀故土之安泰,屠昔日之同袍,棄舊時之親友。罪恐難赦。 十日后顧茫即將負荊回城,其仇怨廣結,非孤一人可以決斷,故急書各勛爵共議,羲和君雖遠在關山,卻為孤之股肱,故誠請卿見,萬勿推脫。 望卿珍重。 墨熄盯著那封信看了好久,忽而冷笑,笑著笑著,臉上逐漸浮現了幾分慘痛,幾分仇恨。 此人鑄下叛國重罪,又有什么理由容他繼續活著? 車裂腰斬湯蠖凌遲而死—— 該殺! 他恨恨地想。 該殺。 可是提筆懸腕,一個“殺”字寫到一半,手卻顫了,筆墨洇濕了縑絹。 大帳外忽然傳來幽幽的陶塤聲,不知是哪個角落里的小鬼思鄉心切,愁離吹得滿營蕭索,一地白霜。 墨熄怔忡須臾,黑眼睛里閃動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光——最后他暗罵一聲,擲筆于前,一把拿起那封密函,掌中忽地火焰暴起,頃刻將之焚為灰燼。 點點殘灰飛舞而起,羲和君吹了口氣,將灰燼凝為一只千里傳音的蝴蝶。 “顧茫曾由屬下力保舉薦,他叛國,屬下難辭其咎。至于審判,自當避嫌,不應參涉?!鳖D了頓,又低緩地補上了一句,“北境墨熄,問君上安?!?/br> 說罷手一抬,靈蝶翩躚飛走。 他望著蝴蝶消失的地方,心想,好了,他和顧茫長達十余載的糾葛終于塵埃落定了。顧茫殺害了那么多重華軍士,更害百姓傷透了心,如今兔死狗烹,被敵國利用完了又送回來,帝都的文武百官不急著報仇雪恨才怪。 只不過自己還要戍邊兩年,看來是瞧不見顧茫的死刑了。 他慢慢合了眼睛,臉上雖無情緒,指甲卻已深陷掌心。 都結束了。 故友殊途,無力回寰。 今又重逢,物是人非。 這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呢?或許旁人永遠也不會明白。 墨熄枯坐營內,無人的軍帳里那張臉顯得如此疲憊。 他終究也沒能把顧茫從歧路挽回。 宿敵,冤家,仇人。 這將會是日后史書對他們倆關系的蓋棺定論。 世上除了他們本尊,恐怕再也不會有人知道那個極為骯臟又極為香艷的秘密。那就是,這兩個看起來掐的你死我活的對手—— 其實是上過床的。 是的。 在很多年以前,禁欲守矩的羲和君,曾經把顧茫壓在床上兇狠地侵犯過。嚴謹冷酷的男人曾在顧茫身上失了控,熱汗滴在胸口,欲望染上瞳眸。 而叱咤風云、戰火浴生的顧茫呢?顧茫曾經在羲和君床上被·干到流淚,曾經微張著柔軟的嘴唇渴求墨帥的吻,縱容墨熄在他那具結實強健的身體上,留下青青紫紫的淤痕。 他們是敵手,仇恨積壑,注定唯死可解。 可在此之前,在他們還未易道殊途的時候-- 那兩個年輕人也曾如此熱烈地糾纏過。 至愛欲縱橫。至難舍難分。 第3章 性感顧茫,在線脫衣 在墨熄收到帝都密函的不久后,顧茫即將回城的消息終于被重華國君公諸于世,同時公布的還有對顧茫的處置方式—— 交由望舒君全權掌握。 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重華國,墨熄的大軍雖遠在北境,卻也在第三日知道了這件事。 北境軍炸開了鍋。 他們明面上依舊沉冷肅靜,然而一到輪崗休息的時候,幾乎所有人對這件事議論紛紛。墨熄看在眼里,難得沒有管束。 他覺得他們會意難平,再正常不過了——因為這支北境軍的前身,正是所向披靡的顧家軍。軍中一大部分士卒都曾和顧茫一起出生入死。他們無疑盡忠恪守,但是很早之前,他們也真心擁戴過他們的主帥顧?!M管顧茫當時給他們擬定的軍號是“王八軍”。 這不是玩笑,是認真的,在墨熄沒有接手之前,這支軍隊的軍籍錄案是這樣的: 王八軍兵士劉大壯 王八軍伍長張大眼 …… 如此云云。 打頭的是“王八軍主帥顧?!?。 照理說,名字這么難聽的編隊,應該是沒有誰想進的??墒聦嵅⒎侨绱?,顧茫當時是重華戰功最為顯赫的將領,大多數名士主帥都有掣肘,有牽絆,有架子。 但是顧茫不一樣,他是奴隸出身,無父無母,無牽無掛,無臉無皮,也不怕死。 如果讓重華的領帥們脫了衣服戰成一排,顧茫未必是那個身材最強壯的男人,但他一定是那個傷疤最多的漢子。 他是重華帝國當之無愧的“神壇猛獸”。 那時候顧茫的副手總看著他的傷責備他:“你這個當主帥的怎么每次都跑在最前面,都不知道躲一躲?!?/br> 顧茫就會笑,他的黑眼睛很亮,嘴唇很柔軟,嗓音更是綢緞般的質感,好脾氣地哄著自己生氣的朋友:“腿長跑得快,我被迫的,被迫的?!?/br> 戰場上只要有他,似乎就不全是冰冷與鮮血,還有笑聲與花蜜。 他會記得每一個同袍的懸弧之日,熄戰時常領著連營的修士們去小村鎮里頭歡鬧飲酒,有時候遇到駐地的鄉民jian刁,漫天要價,顧帥也不生氣,笑著把所有的錢帛全部拍在案上給他的士兵們換酒和rou。 末了他還大聲吆喝:“吃好了喝好了!都給老子敞開肚皮吃!各位都是我的寶貝心肝兒,軍餉不夠了老子拿別的東西給你們換!” 顧茫言出必行,有一回他把自己的軍袍戰甲都脫下來扔在酒柜上換梨花白了,兵痞們卻笑著起哄說:“顧帥,我們還要牛rou,您還有別的可以脫嗎?” 他彼時已只剩一件雪白單衣了,卻笑著朝他們點了點道:“給我等著?!?/br> “不會吧!顧帥你不會真的要把褲衩也當了吧!” “那可值不了太多錢……” 顧茫沒有打算當褲衩,不過他確實已經身無長物,他就在眾人驚訝又好笑的目光中,湊過去在哈哈大笑的沽酒俏寡婦臉上親了一下。 兵卒們雅雀無聲,俏寡婦也呆住了,酒勺子滴滴答答地往下漏酒,過了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開始舉著酒勺攆著顧茫打—— “不要臉!輕薄老娘!” 哄笑一片。 顧茫在笑聲和噓聲中被寡婦追得滿屋跑,一邊跑一邊求饒:“真心的!真心的!你貌美!你貌美!” “老娘知道老娘美!你小子生的也俊俏!但你也太沒羞沒臊了,不會晚上一個人偷摸著來香我???非得當著那么多人的面!登徒子!” 登徒子鬧得雞飛狗跳,仍不忘沒臉沒皮地大喊道:“對對對,我明晚就來找你,今晚留下也行,只要再賞咱們兩斤牛rou,求求你了好姑娘?!?/br> “呸!自從扎營到這兒,你已經問老娘賒了三回牛rou了,這是第四回!每回都說明晚約我,騙鬼呢你!” 寡婦嚷著,小拳拳砸到木板上,木板咵啦裂開一條縫。 兵痞子們笑得打跌。不過說歸說,顧茫最后還是用他那副好看的皮囊和“明天就約你”的許諾,從寡婦那里給他的弟兄們多討了兩斤醬牛rou。